李洼为了买下那座山坡伤透了脑筋。
红梅回家时李洼在第一时间将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告诉了她。再次出乎李洼意料,红梅居然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眼前的事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即便李洼神秘兮兮的将黄金摆在她眼前,红梅还是很淡定,甚至没问一句由来,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金块也没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红梅的这种态度让李洼颇有些提不起兴致,在她不问缘由的情况下李洼只好来上一大段独白,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说得过程中李洼再度亢奋,言谈举止都有种捡到金子的感觉!
没想到红梅听完还是很平静,这让李洼多少有些难以释怀。
情绪一落千丈的李洼不得不问了句:“你听到了吗?”
红梅:“听着哩。”
李洼:“那你怎么这个样子?”
正在灶间生火的红梅抬起头问:“那我应该什么样子?”
李洼十分茫然:“你不高兴么?”
红梅:“我高兴啊,只是觉得这事儿不像真的!”
李洼:“怎么不像真的?金块你不都看见了么!”
红梅:“你也不想想,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能落到咱们头上,天上就算掉饼子凭什么能砸在咱们头上,咱们比别人强很多么?我是觉得不太现实。你以前不总说时代变了么,我就想不管时代怎么变理总是不变的,这没道理啊,凭什么咱们就比他们都幸运,咱们平日里也没做什么好事啊!反正我是觉得这时代再怎么变也不能平白无故捡到金子!”
这一番话让原本满腔热忱的李洼万分泄气。李洼气鼓鼓地说:“你不懂,你反正穷命一条!算了,不和你说了,越说越气!我去跟我爸说去,顺便让他帮我出出主意!”
红梅忍不住想笑:“你长这么大爸给你出的主意你听过几回?现在还假装去问他,你不就想去炫耀你的运气么?”
李洼气愤地说:“什么叫运气,这是我的本事!”
红梅终于忍不住笑了:“好,你有本事,爸又不在家里,你去哪里跟他说?”
李洼:“哦,他还没回来啊,那我等他回来了再说!”
红梅突然变得很严肃:“你别跟爸说!这事儿就我都不敢相信,爸他能信?他知道了肯定又得担心,这几天他老咳嗽,可能病又发了,你就别去惹他了!”
李洼点点头然后突然问道:“爸病发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
“等你知道什么都晚了!”红梅在熊熊烈火前无奈叹道。
李洼有些过意不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红梅突然有些恍惚,心里莫名其妙涌出了一股奇怪的情绪。
之后李洼果然没告诉李父,而李父清晰且悠长的咳嗽也一声声传进了他的耳朵,对于李父,李洼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与他对红梅的情感有着本质区别。
李洼紧锣密鼓的忙了起来,如何买下山坡成了头等大事,李洼设想了无数个方案,并且不断进行换位思考,猜测着如何才能打动李长根一家。李洼并不想单纯的花钱去买,他企图用一种更为节约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准备用自家一块更大的山坡去做交换。这样非但不用花钱,还能从那两人身上赚到一笔钱!李洼暗暗计算,如果说交换成功,他就可以告诉那两人一共花了将近三千块钱,根据事先定下的协约,两人分别要给他一千块钱!李洼的如意算盘打得十分响亮,计划也是天衣无缝。可还有一道难题让他挠破了脑袋:怎么去交换,以哪块山坡交换?
最终李洼以己之心度人,决定用自家那块种满茶树的山坡作为交换条件。李洼下定决心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隐隐作痛。这一片茶树每年至少能打七八十斤油,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它背后所隐藏的经济效益也不容小视。要知道一斤茶油差不多要二三十块钱啊!虽然不舍但李洼还是坚定了信念,不过李洼并不知道家里人是否会跟他有同样的信念,照他的判断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李洼决定瞒着家里人。
李洼这么做实属无奈,他知道自己提出交换就必须要吃点儿亏,不给别人一点儿诱惑又岂能轻易达到目的?这是李洼从自己身上总结出来的真理。
李洼将整个谈判过程设想了无数遍,做好充分准备的他斗志昂扬地出现在李长根家中。
李长根的几个兄弟都已经成家,为了生活全部外出打工去了。目前李家能做主的就只有李长根。面对这种情况李洼明显要从容许多,因为李长根曾是他少年时期的玩伴,相互之间较为熟悉,李洼想他多多少少会卖自己点儿面子。在李洼看来李长根的几个哥哥更加难缠,虽然他们远没有李长根精明。因为那几个家伙脾气暴躁,只要一言不合这事儿就只能作罢。
李洼到他家时李长根正在吃午饭。
看打李洼他表现的很亲切,招呼李洼和他一起吃,李洼婉拒了。
李长根果然精明过人,第一眼就看出来李洼此行必定抱着目标。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察觉人在一个特殊时期细微的变化,从而对他人进行判断。李长根看穿了李洼心意,但他偏偏不肯点破,从吃完饭他就一直和李洼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他要李洼自己说出来,这样他就能掌握主动性!他无时无刻不再强调主动。
李洼已经预想了很多结果,偏偏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一出。在他的设想中李长根应该会问他此来所为何事,然后他借机一一道出。这样一来他就能把握主动性,在说的过程中时时注意李长根脸色,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李长根不动声色的应对给李洼摆出了一道大大的难题。李洼只好陪着他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不过李洼终究是见过世面的,经过短暂调整迅速摆正了心态。他知道在即将开始的这场谈话中他始终会处于被动局面,于是李洼决定打破目前的僵局,就像下象棋,他要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寻求一个平等的能够共同进退的机会。
李洼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长根,我这回来是有点儿事跟你商量商量。”
李长根微笑道:“什么事?”
李洼:“我想和你换坨地方。”
李长根:“换哪里?”
李洼:“就换你们家那块长满枞树的山坡。”
李长根眼睛里流露着不解,但他马上问道:“用哪里换?”
李洼毫不犹豫:“我家那块茶树坡!”
此话一出李长根眼里的迷雾更加浓了,他问道:“为什么?”
李洼早知他有此一问,马上答道:“实话跟你说,我想修房子,要树做房梁,我看了,我们村就数你家那树长的最好,又直又大,做房梁在适合不过了!”
李长根半眯着眼睛问:“你要把树也换了?”
李洼点点头:“嗯,你要是同意茶树归你枞树归我!”
李长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李洼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李长根又说话了:“茶树可比枞树值钱啊!你要是想修房子去买几棵不就行了,你这么搞自己可是吃亏啊,这可不像人干的事!再说了,枞树做房梁可没杉树好!”
李洼哈哈笑道:“跟你说实话吧,要是真只为修房子我的确不会这么干,关键我想搞个木料厂,搞木料加工。我想先自己试试,看加工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卖掉,你家那山坡树又密又多,我要是换下来原料丰富啊,就算刚开始没人来我这里加工,我可以自己加工卖给别人!”
李洼说得合情合理,不由得李长根不相信。
但李长根还是有些疑虑,这件事儿明摆着自己占了太多便宜,他就是这样,平日里总想着如何占便宜,但当巨大的便宜降临时他却又十分谨慎。
李洼平静的抽着烟等待着李长根的答复。谁都看不出他此刻是多么紧张!李长根一直盯着他看,想从他的一举一动之中得到一些信息,可李洼根本一动不动!这让李长根心里也没了底。两人在沉默中思索在沉默中较量,各自猜测着对方的心思。这种情况只怕很少见,两个在交易的人相互想的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别人的心思。李洼固然十分紧张,李长根却也不轻松。
看不透李洼心思的李长根只好先盘算自己,他假设了无数种可能性,然后又将之一一否定。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李洼所提出的方案都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他根本不信世上会有傻子会吃这种显而易见的亏,尤其坐在他对面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李洼!
李长根心中虽有一番迟疑,但纵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李洼有何企图。他也知道李洼家的枞树长的很好,没有枯死迹象,就是因为一切都太好所以他才不能瞬间接受!李长根暗暗想:我可不是一般山村野夫,要骗我可没那么容易!
李洼也不催促,任凭他思索。李长根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李洼。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李长根好似高高在上地说:“我家那块山坡面积大树也多,虽然枞树没有茶树值钱,但从面积来说你家山坡小了点儿!不过今天你都上门来了,咱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这样吧,你再给我加块地,这事儿就成了!”
李洼笑着说:“长根啊,我找你换是想让我们两家都得点儿好处,说实话我也不是非得跟你们家换,地我是不会加的,你要是愿意咱们就换,不愿意我就去找别家。咱们俩都一样,是坐在同一个位置商量,不存在谁求谁。”
李长根也笑了,说:“既然都说白了,那就直说吧,你要是肯加块地,不论多大不管在哪里我都答应,要是不能加你就去找别家吧!”
李洼站起来扯了扯衣服,还是笑着:“那好吧,我走了,对不住啊占了你这么长时间!”
李长根:“咱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玩,你不来找我说说话才是对不起我哩!”
李洼哈哈大笑,扬长走出门。李长根跟在后面送他出门,眼睛里的浓雾已经散播开来,他就像是个白内障患者。
李洼走到门口转过身说:“好了,你别送了,别这么客气!”
李长根:“好,那你好走,有空过来玩,我反正每天都在家里,闷的要死!”
李洼答应一声,不急不缓走了出去。李长根一直看着他。李洼的背影开始隐没,站在门口的李长根突然边喊边冲了出去。他喊得,自然是李洼的名字!
李长根追上李洼,拉着他的手一边呼吸一边说:“洼哥,我跟你开个玩笑,我换!这么好的事也只有洼哥会记着我!走走,咱们去写个保证!”
李洼被李长根拉着,脸上虽然是微笑,心里却如同狂潮浪涌!两人的较量最终还是李洼胜了。从告辞那一刻起,李洼就无时无刻不再盼望着李长根追上来,他虽然走得风轻云淡,但心里实在是风雨飘摇!如果李长根没有追上来,这些天的计划、心血就成了竹篮里的水!当然越走越远却一直没听到李长根的声音时,李洼似乎听见了身体里发出一声类似坍塌的响动,他也多次想回头妥协,但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他在赌博,既然上了赌桌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同李洼一样,李长根心中也有两个念头在打架,他希望看到李洼回头,同时又想追上去。他也不是一般人,他知道一追上去就等于前功尽弃,所以他一直告诫自己“再等等再等等”。不幸的是他碰上的李洼,一个心里承受能力只比他强一点点的人,可就是这一点点的差距让他一败涂地!李长根输给了自己的眼睛,而李洼蒙蔽了他的双眼,他认为李洼既然表现的如此坚决自然有恃无恐,进而他明白应该放低身段的是自己,其实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位置,不论谁回头谁的位置就自然而然降了一层。
李长根起草了一份简单的合约,李洼看后觉得没什么问题。李长根正正规规地重抄一边,两人在右下角纷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还按了拇指印。
李洼拿着那短短几行的契约春风得意,一路边哼边跳跑回了家。冲进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正在喝水的红梅。
李洼定格在那一秒,凝固成一尊雕像,那契约正举在头上。
红梅首先看到的自然是他高举过头的手臂,进而看到了手掌握的那张纸。红梅说:“你疯啦,今天这抽的是什么风啊?”
李洼马上改变了姿势,将一纸契约藏在了身后,像小孩子一样吞吞吐吐地说:“没……没什么……”
李洼这么一说红梅就知道有什么了,于是伸出手说:“给我看看。”
李洼居然退了一步,狡辩地说:“真没什么!”
红梅不再说话,手却一直伸着,眼睛盯着李洼的眼睛。
李洼有些惊讶,他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有些害怕!然后他迟疑的将契约放在了红梅手里。
红梅一眼扫过去就看完了,然后他抬起头继续看着李洼的眼睛,照样是一言不发。
李洼有些惭愧,支吾道:“我,我把茶山给换了……”
红梅无比平静地说:“我看见了。”这平静反而让李洼心神不宁更加惶恐。
李洼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红梅早已背对着她自顾自切起菜来。李洼悻悻地坐下,心里想着如何跟她解释。想到尚未知情的李父,李洼心里更加堵得慌,只是木已成舟,想来虽然怒火难抑反正也已无力回天,至少那座金矿已经到手!这么一想李洼顿时释然许多,只是一声不吭的红梅着实有些吓人,如果红梅能和李父一样破口大骂,李洼心中也许会好受许多。
李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算是了结心中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