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看了几只死鸡,又把食槽里残存的饲料放在手掌上闻了又闻看了又看,甚至在嘴里放了一粒。全村人都看着他。兽医砸吧砸吧把饲料吐了出来,舔舔嘴唇说:“饲料里有毒!”
原本呆若木鸡的红梅一听这话迅速站了起来,无辜地说:“这……这不可能!”
李洼怒气勃发难以克制,跑过去一掌将红梅推出门外倒在了地上。红梅爬起来说:“不,不是我!”
李洼冲过去又打了她一个耳光,吼道:“不是你是谁!小雨不是教你把鸡鸭毒死,再把这里烧了幺!你怎么不一把火烧干净!”
红梅原本用手捂着脸,听了李洼的话反而把手放了下来,脸上一个鲜红的掌印慢慢浮现出来。红梅挨了一巴掌,反而渐渐冷静,脸色竟也和缓下来,对着李洼露出了笑容。红梅平淡的冷笑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养殖场一片宁静鸦雀无声。只有红梅让人发冷的笑声回荡在各人耳边。
红梅怪异的笑容让李洼心神不宁,李洼心里没底,不知道她要干嘛,原本难以抑制的怒气无影无踪,心里竟然有些惊恐。
红梅独自笑了一二十分钟,笑得全场人都有了阴影。然后她独自走进了养殖场里供她睡觉的那间房子。红梅走出来时一手拿着存折一手拿着一叠现金递给李洼,说:“这是你们李家所有的钱,今天我一并给你!”
李洼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神色颇不自然。
红梅依然在冷笑。
李洼也不敢伸手去接。
两人相持了几分钟,谁也没有动。李父一直在旁边给李洼打眼色,李洼视而不见。终于李父忍耐不住,伸手接了过去,如获至宝藏在胸口。
红梅看着李父:“我要是想谋你们家这点儿钱,今天你还拿得回去幺?”
李父强行笑笑,说:“什么我们家你们家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幺,一家人还分那么清楚!钱是一家人的,谁拿着都一样!”
红梅又对李洼说:“我再跟你说一次,不是我干的!你肯信就信,不信你就怪我一辈子吧!你要是不能消气,现在就把我打死我也不怪你!”
她坦然站在李洼面前,等待着他的反应。
李洼手脚仿佛放错了地方,身子也不停摆动,虽然小动作很多,但总算没做出什么大动作。心里很奇怪,不知怎么的,就被她占了上风!
红梅说:“你要是不打,我就走了。”
李洼仍没有动作。
红梅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的背影,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难以表达的感受。红梅一直在微笑。
李家父子俩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把养殖场收拾干净,那些死去的鸡鸭全被装在箱子里带回了家。接下来的时间李洼再也没闲心整天照顾孩子,开始几天他和李父挑着死鸡死鸭到处卖,常常一整天下来一只也没卖出去!随后李洼父子总算死了心,给村里每户人家都送去了一堆,那段时间李家村家家户户沾了养殖场的光,把一辈子的鸡鸭都给吃了,小孩儿一听到鸡肉鸭肉就吃不下饭!李洼家更惨,三个大人吃到吐了一地,在此后长达几年时间里看到鸡鸭胃里就翻腾。
红梅从走出养殖场之后就再没回过家,家里人也都知道,她是回娘家去了。李父李母曾要求李洼去把她给接回来,李洼心里的结解不开,一直没去。李洼始终觉得这事儿是红梅干的,李父心里虽也这么认为,但以大局为重还是选择站在红梅那边。李洼虽然也有几次下了决心要把红梅接回来,但一看见家里堆积如山的鸡鸭,决心又变成了愤怒,两只脚总是跨不过门槛。
最终李洼挖了个坑,把死鸡死鸭全都埋了。浇上最后一铲土之后,李洼跪在这个特殊的坟墓前失声痛哭。他哭的不是一抔黄土下的尸体,而是自己的心血与希望。他原本把这个家将来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养殖场上,谁想这希望一夜之间顿时化为乌有。这口怨气李洼一股脑发泄在红梅身上,随着红梅的离去,李洼只好对着悠悠苍天怒吼,抱怨命运无常世事多变。
幸运的是在红梅的苦心操劳下,李洼总算还有一笔客观的存款依靠。如今这笔钱成了李洼的精神支柱,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一长串数字身上。现在李洼更不敢轻易动用这笔钱,就算他图谋东山再起时也没把这笔钱归入计划之内,他要将这笔钱花在儿子身上!
这也充分证明了李洼的远见卓识!
自养殖场遭受无妄之灾后,李洼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如何东山再起,年近三十的李洼再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只觉得命运为何如此艰难!首先他面临的是资金问题,存款既然不能动,那么起步资金就没有着落。李洼伤透了脑筋,先是到银行申请贷款,结果因为拿不出像样的抵押物被银行拒绝,然后李洼跑到一直合作的家禽公司借钱,结果对方以效益不好推脱。实在没有办法的李洼只好到亲戚家一家家借,也是收效甚微。
李洼残存的一丝希望接二连三的遭到打击,不由得让他自己也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必要东山再起,衡量自己究竟是否能接受再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李洼自问再一次打击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所以他必须确保再次创业一定要一帆风顺中间不能出任何差错,一旦出了差错跟着遭殃的不是他一个人,他的整个家都会被他连累!一想到这个李洼自己也有些动摇,命运已经给了他太多限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义无反顾,不能想以前一样充满热情,也比以前寂寞得多!以前的他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不论亏盈对家庭不会造成太大伤害,何况身边还有红梅相濡以沫,不论怎样心里至少有个寄托,勤劳的红梅至少也不会让他有后顾之忧!即便生意失败,红梅一人也能确保家里人都能吃上饭!李洼不由得怀念起红梅,但他始终没有勇气正视已经发生的事实,因此也一直不敢把红梅接回家。况且李洼也明白,如今即便是红梅,也已经无法解决他的后顾之忧,因为他如今的后顾之忧已经不是担心家人吃不上饭这么简单,那个已经能跑会笑的儿子才是他最大的担忧!他已经不能失败,上天也不再给他犯错的机会,只要他一出错,以这个孩子为中心的整个家庭都会成为后果的承担者。李洼的雄心壮志依然存在心中,但这份雄心已经无法突破现实的制约,他已不能在义无反顾。
忙于思考的李洼只顾着自己悲伤,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儿子,而他的远见卓识终于得到了印证,那笔存款终究还是花在了儿子身上。
所谓祸不单行,好事千年难遇,坏事偏偏结伴而行接二连三的降临!李家的遭际再次印证了这句古话!没过多久又有一件坏事降临在李洼头上:李雷突然病倒了!晚上睡觉时还好端端的,到半夜突然呼天喊地地哭叫起来,两只小手捂着肚子翻来覆去地喊疼!
心如刀绞的李洼把儿子送到乡医院,医生也束手无策。李洼只得包个车火急火燎的往县医院赶!
李父李母心急如焚的等在家中,跪在神龛下求助于满天神佛。
第二天上午李洼匆匆回家一趟,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存折又往县城赶。李父李母询问情况,李洼面色沉痛地说县里也诊断不出来,要到省城去一趟!李母当即哭了出来。李父要求一起去省城,相互之间好有个照应。李洼不答应,说小雨也要跟着去。李父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责怪李洼不应该把孙子生病的消息告诉李洼。李洼抱怨着说他要回来拿衣服,儿子在医院没人管,只好叫小雨来看着。李父哑口无言,只得接受这一既成事实,压制住沉痛喋喋不休叮嘱着儿子。李洼心烦意乱,像什么也没听进去一样,自顾自手忙脚乱的干着自己的事儿!
李洼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钱也花去了大部分,所幸儿子的病总算治好了!回到县城后李洼又带着儿子在小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在李父的百般催促下,李洼这才回家。同时李父也给小雨下了严令,自此以后再也不能来看李雷!
李洼抱着儿子回到家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红梅的身影!李洼站在门口用了很长时间来确认,一直到红梅转身这才确定无疑。李洼对她笑了笑,红梅也怔了一下,却对他的笑容无动于衷,转过身继续擦着桌子。之后红梅端着一大盆衣服到河里去洗,李父这才向李洼道出了其中情由。
原来李洼去省城之后,身体本就不好的李母因为忧虑交加病倒在家中,李父把她送到乡医院住院,自此家务事由李父一力承担,上了年纪的李父忙的跟头牛似的家里医院两头跑,叫苦不迭。后来不知红梅怎么得到了消息,每天早上都赶过来给做饭,然后给李父李母送到医院,回来就洗洗衣服做点家务,晚上又回去。从此两人像是分了工,李父只需在医院陪陪李母,其他的琐碎事情一律由红梅承担。
李洼感慨不已,对红梅越发感激,曾几何时的怨愤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父感叹道:“唉,以前我也觉得那些鸡鸭是红梅毒死的,现在想想可能真不是她!唉,就算是她我们也不能怪她,李家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李洼看着门口,想着刚刚红梅端着大木盆走出去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毫无头绪。
等红梅洗完衣服,病体初愈的李母已经煮好了饭,正准备炒菜。
红梅晒完衣服跟李父说:“我回去了。”
李父:“怎么就走了啊?”
红梅:“饭也做了,没什么事了,我就回去了!”
李父:“留下来一起吃嘛!”
红梅笑笑,不说话,转身跨出了门槛。
正在灶房忙活的李母也赶出来让红梅留下吃饭,红梅只是不说话,用行动证明着自己要走。
李父对李洼连使眼色,李洼问心有愧,半晌不敢接话,看到红梅实在要走才说:“留下吃饭吧,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红梅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就像没听见李洼的话,眼里也没有这个人存在。李洼十分尴尬,却又找不到台阶下。
红梅没理李洼,转头对李母说:“你病也好了,我明天就不来了,你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李母还想说几句挽留的话,红梅已经踏出了天坪。一家人眼睁睁看着她远去。李父李母待她一走远,齐声指责李洼。李洼自己也是万分抱怨,对象当然是他自己。吃过饭李父李母仍然不放过他,要求他必须尽快把红梅接回来。李洼顺着台阶一溜而下,信誓旦旦的向父母保证一定把红梅接回来!
在李洼身心疲惫回到家中在门外看见红梅的背影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年红梅带给他的,是一份难得的安稳与温暖,这两样东西看起来是如此普通,但在经历过动荡与恐慌之后,也许有人就能意识到,这才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追求!
李洼就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