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肯定是疯了！”瘦小男人有些胆颤。
“她疯了吗？”
“黑子哥是谁啊？”
“可能是她男人吧。”
“少管闲事为好。”
“我看这样下去她肯定会被逼疯的。”一个戴眼镜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说。
“有理让三分，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样子真是没钱，能饶人处且饶人，我看算了。”一个胡子拉碴高大健壮的男人说。
“那可说不准！也许她是在装模作样不想赔了呢。”皮夹克商人表示怀疑。
“真是这样他休想逃掉！”
外婆抬起头来大叫一声，忽的站起来不顾一切的冲向皮夹克商人，“皮夹克”没料到会这样，他大惊失色的后腿了几步，外婆两只手紧紧的钳住了他的衣服前襟(外婆抓扯时，手里揉乱潮湿的一小撮头发掉落在地上，由于浸了汗，掉落的姿态很沉重，但这一切都没人看见，就像没人了解外婆一样。)并拼命的前拉后扯，“我没装！我没装！我不想叫警察！”皮夹克商人面无人色结结巴巴的说：
“她——她——她疯了！大家都看见了，他是一个疯——疯婆子！”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瘦小男人已从突如其来的情势里晃过来，他怒目圆睁，右手撩了一下过长的衣袖，不紧不慢的走上去，对准外婆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还不放手！”由于没防备，外婆要不是紧紧抓住商人的皮夹克，肯定摔倒在地上。外婆失去了重心，身子往后趔趄了一下，然后勉为其难的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外婆一下安静了下来，脸色青红，头发散开来。她眼睛红红的，像风雨后打落在地上的青桃，愤怒与疲惫不堪以及黯然无奈都不足以描述它的特征。她似乎还不愿意承认年迈体衰，似乎还要像人们证明，她的力气是一个强有力的打气筒，只要打压，便会像源源不断的泉水一样冒出来。果然不出所料，外婆短暂的沉默像拍打海岸的回浪，汹涌后的沉默退却预示着后浪推前浪的又一次汹涌澎湃，也像瞄准目标张弓待发时的敛声静气。外婆对皮夹克商人松了手，猛的冲向瘦小的中年男人。面对披头散发狮子一样的外婆，他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本能的感到恐惧。
“你这个无赖！我不许你叫警察！”瘦小男人用左手挡住外婆的拳头。她毕竟老了，她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软弱无力。他找准一个空档，又抽了外婆一记耳光。
“这个老东西彻底疯了！”
“打得好！对待像厕所里的石头一样又丑又硬的人就要这样！”
外婆蒙着脸摔坐在垃圾口袋上（如果不摔坐在上面，外婆那老迈的身体那将会是什么样子呢，好像生命中好多东西都不可以假设），她的嘴角开始流血。是垃圾口袋帮了她的忙（这一点后来她才真正意识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黑子哥快帮帮我！双福你在哪儿？”
外婆地上的影子倒不像现实里的人抽泣不止，虽然可以看到它细微的颤动以及嘴部的翕动，但无语的黑影像一个无底不见光的黑洞，里面始终蕴藏着让人看不到悟不透的神秘。好多人开始悄悄的走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老人，没经历过像瘦小男人说的“这个老东西彻底疯了”所引起的内心世界莫名的恐慌。
“走吧，走吧！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谁碰上这样的事都得倒霉。”皮夹克商人慌乱挤出人群。
“你带着孩子还不快走！对孩子影响不好。”一个老头劝一个带孩子的女人赶快离开。
外婆慢慢停止抽泣，像一尊无语凝重的雕塑静默着。瘦小男人看到人们纷纷撤离，嚣张的气焰一下没了，他无意看到外婆地上的黑影，晚上做噩梦时一种害怕得使人窒息的毛茸茸怪物靠近心脏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阴沉着脸猛的调转身子连头都不回的径直往车的方向快步走去，边走边嘟哝，“老子今天是碰上鬼了！”
外婆似乎看透瘦小男人的胆怯，她突然大笑起来。他像是胆小的孩子半夜听到猫叫一样心惊胆战，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车，然后“嘭”的一下重重关上车门，匆匆整理了一下衣服，手忙脚乱的发动车子扬长而去，“老子今天是活见鬼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堪向她袭来，她真的累了！她无声的从垃圾袋上滑落到地上，背紧靠在口袋上，舒服极了！就像骨头累得都要散架的人洗了一个热水澡躺在干净绵软的床上一样。她闭着眼睛，即使天塌下来也懒得管，此刻，她像尊佛一样目空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