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他们的架子还要往上搭,钢管早已被太阳烤热了,踩在钢管上的解放鞋鞋底发出塑胶被熔解的味道。深谷里偶尔吹过来一阵凉风,凉到了狗娃的心底。狗娃停下手中的活遥望着远方,那是金城的方向,狗娃说等赚够钱就去那里逛逛,给自己买些好的东西——那是要给自己买一套西装、领带、衬衣、皮鞋,然后穿上它们也去那个风景区逛逛,看看那些曼妙的风景。
3
炎炎夏日基本上都被狗娃用来考虑这个问题,他想着如何挣够钱来买那样一套衣服,又想象着一个穿上那套衣服的的自己。这也让他平衡了好久。秋天还是如时的来到。一到秋天,大西北这片土地上的风便开始肆意起来,这时候便苦了大胡子。
大胡子独自住在工地上的临时搭棚子里,因为脸上长满胡须因而工人们都叫他大胡子。起初狗娃不知道他是挤不上金寡妇家还是不愿花那租房费,但狗娃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很艰苦,他白天要和六指做工晚上还要守着他的那些机器和材料。显然没钱他是不会做的,这样下来大胡子每一个月便可以多其他工人两三百块钱。可大胡子一个人照应不下来,六指还想再招一个,开始来的时候狗娃也曾想过要揽下这单活,可后来被老刘子劝住了他说:“这可不是容易做的活,在这大西北,每天都是狂风大作,风里雨里的你这年纪的娃哪里会顶得住。”结果这么一说狗娃也只好就此作罢。
后来狗娃终于明白当初老刘子为何不让他揽下那活了。一遇见风吹的日子,狗娃就会看见那些工人们的搭棚被风吹得快要翻天。风一过雨一停,狗娃看见所有的搭棚都已弯东斜西的没了原来的模样。每回遇到这样的事情,那些工人的被子多多少少总会被淋湿一些。但大胡子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拉出来晒晒。
就这样转眼又到了秋天,风也愈加变大了。有一回,大胡子住的那个工棚可谓是被吹了个脚朝天。狗娃他们几个只好下了班再去帮他搭起棚子,搭完棚子天已经黑了下来,那些工人都回金寡妇家里去了。狗娃不忍走开,他前去看看大胡子的那个窝,狗娃用手一摸被子原来早已湿了一大半。他就这样看着大胡子点着了一堆炭火,在那里煮着面条,那是他的晚餐。他看着大胡子拌着辣椒吃下那碗面,然后随便烘烘那早已淋湿的被子以后便将就着躺了下去。他看着大胡子无奈的表情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胡子,你这样身体不会被冻坏么?”狗娃带着有些可怜的口吻问道。
“没办法,这鬼天气,还好不是大冬天,也还能将就着,只好用身体的温度慢慢将它捂干了……”大胡子的态度显然没有丝毫抱怨,他再拉拉被子盖好自己的身体侧过一边去了,可他看见狗娃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转了过来。
“你就放心地回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并不是坏到了扛不起这一点点小事的那程度上去。谢谢你们帮我搭这棚子,要是我一个人那不知道要搭到什么时候去了呢!“
“你这样睡第二天还能早早的到工地去,说实话你可真能扛……”
“娃儿啊,我不扛,那谁来供我家孩子读书?我必须尽我所能挣钱……”说到这里大胡子又转过身子不再说了下去。可狗娃听见他说自己家里还有小孩在上学就迫不急待地想知些什么,接着问大胡子道。
“大胡子,你家还有娃到念书?到哪儿念?”
“他很争气!到省外念的是名牌大学。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十里八乡的没谁家的娃儿能像我儿子这样读书厉害,作为父亲我以他为荣……”说到这里老刘子很是高兴,狗娃能明显的感觉出老刘子心理的那一份自豪。他打心里产生一股惊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长着一脸的胡子的男人,由心而生一种敬佩却也夹杂着一丝的可怜。他再给大胡子的火盆里添加了少些炭火,然后才转身离去……
一场秋雨后的大西北,湿润的风略带了些冰冷拂过他的脸庞,被雨水洗过的大地散发出泥土的幽香。夜空明朗而星星却很少见,月亮也没有。狗娃身上的汗水才是微干,皮肤变得有些黏黏的,散发出浓重的味道。可狗娃并不去在意这些,他想着大胡子睡在床上哆嗦的那个场景,心不由得一发酸眼眶便湿了起来。
狗娃回到金寡妇的家,当他走进了金寡妇那间没他的个头高的房间以后,他忽然觉得这已经让他得到足够满足。这种干燥的空气是如此的让人清爽,狗娃摸摸头笑了笑满意的睡了下去……
4
从来到这个工地的那天起狗娃就开始计划着他的未来,然而现实与梦想之间总是有差别的。在狗娃买不起王婆子家包子的时候他计划着怎么样能够吃上她家热腾腾的包子,在炎炎的夏日他又计划着怎么样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他就这样继续安排着他的未来然后慢慢地等待,可在狗娃看着一切来临的时候却变得那么的苍白而又简单,但他也能在这样的小小梦想中获得满足。他说:“他是幸福的,幸福并不是用钞票的多少来衡量。”之前狗娃听金寡妇说:“富裕与贫穷并不是由钞票的多少来决定!“狗娃思考到现在才体会出金寡妇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来。他觉得金寡妇是个智者,这种智慧才能够使她这么执着地坚守在那个岗位。
在那一瞬间狗娃似乎也变成了智者,这份智慧让他变得如此的伟岸。他原谅了王婆子不顾任何人反对就将包子的量压缩,也原谅了金寡妇不顾大家的胃口就放少了油水。同时他更用心地去同情和关注大胡子那位可怜的男人。就在这样的磨合中,这一切像是悄然在改变和成长一颗十七岁半的心。
任何人的成长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狗娃在过去的春夏秋里走了过来,这眼看冬天就要来了。大西北的原野上一片泛黄,金寡妇也穿上了她的花棉袄。工人们都说穿上花棉袄的金寡妇看上去像是个美丽的少女,这让金寡妇得意了很久。
深冬到来的时候狗娃他们依旧是在工地里做工。海拔2300多米的土地上一切事物都像是被强冷的空气冷冻。噪大的机器声不断地响着,工人们忙碌着在工地里来回走动,还大声的在叫喊些什么,一群工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忙碌着……
五十米的高空,腰系安全带的狗娃艰难地检查着钢架上的每一个螺丝帽。忽然发现,钢筋结冰,水泥板结冰,安全帽结冰……接着整个身体像是失去知觉,唯有身体留有那仅存的温度,这温度才能证明他还活着。狗娃小心摸索着继续往上爬,他今天必须检查完这个架子上的每一个螺丝。他要保证这个架子的坚固,稍有疏忽就会有人要搭上性命的。
狗娃转过头朝远处望去,一片枯草在西北风的煽动下狂舞着,整个村子在一片宁静中安睡。王婆子的包子铺轻轻地升起炊烟,狗娃心想:“王婆子那狗东西又到蒸包子了。要是此时能够啃到一个热包子喝到一杯暖暖的豆浆,那是多么的美啊!”
就这样在这种情境下,能吃到王婆子家的一个热包子和喝到一杯暖暖的豆浆在这时候简简单单地就能成为狗娃的幻想,这幻想能够抵上一百一千个安慰与祝福,或许成了他的生命。
这不仅仅是狗娃一个人的独自幻想,王婆子家的包子和豆浆简简单单地就成为了工人们的最爱,接着王婆子家的包子和豆浆在冬天里卖得越来越好。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起码狗娃不明白为什么冬天一来,王婆子包子铺的包子和豆浆的杯子也被这个冬天给冻得变小了。王婆子那上六年级的外孙女给工人们的解释是热胀冷缩,工人们通通都发起了脾气,也有好些人不再来买了。可狗娃有了些钱后并没有过再次抗议的打算,他说没吃东西去干苦力是不行的,之前抗议那是被逼无奈。后来有一天一个工人提出要金寡妇给他们煮面条做早餐,工人们都觉得在这样的冬天里早上来碗面条喝口热汤那更能提起一些力气,于是他们商量好后集体请金寡妇做起早餐来,金寡妇二话没说便爽口答应了。
从答应工人们的那天开始,这个冬天的金寡妇更忙了,在清晨第一道光还没亮起的时候,金寡妇早已经下到厨房里开始煮面条了,那成了工人们的早餐。等工人们吃完早餐要上工地去的时候,她胡乱收拾一下又准备着他们的下一顿。尽管金寡妇就这么手忙脚乱的忙活,但她怎么也不忘了花些时间照照境子,补补落掉的妆。他告诉狗娃她不想在金老四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衰老的脸。
天照旧在狗娃来不及睡饱的时候亮了,狗娃听见老刘子在暗淡的晨光中摸索着穿着衣服,其实他还想再睡一小会儿,哪怕是五分钟也好。老刘子穿好衣服便过来叫醒了他们,家富和狗娃无奈也只好跟着起床下了楼。走到楼脚,狗娃发现好多人都已吃好了早餐,金寡妇的大锅面条已经所剩无几,狗娃赶紧地刨上一碗,匆忙上到工地里去……
就这样狗娃在这样的想象中熬过了这一年。
关于金老四的事情到现在狗娃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金寡妇在这个小男孩面前并没有隐瞒过什么。于是狗娃问起她便如实回答,这当然只是和狗娃单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说的。在狗娃那一声姐叫起后金寡妇对这个小男孩十分照顾,不仅不催狗娃欠下的账,而且还经常叫狗娃留下来和他们娘俩一起吃饭,于是家富就调侃着说:“狗娃不够兄弟情谊,总是一个人去吃独食,还把寡妇的人偷到了手!”
狗娃想着金寡妇的故事后又从头想了一遍他在这个工地的那些日子。狗娃再看看表,四点三十四分。他的记忆带着这个忧伤的自己跑了很大很大的一个圈后明显累了,他起身走回屋去,金寡妇的这个家里装着的生命早已睡熟了,没人听到狗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