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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总是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地毫无方向的狂刮,雨也会跟着如时而至,像是要带走些什么然后又以一场雨抹去所有证据似的。这种感觉在狗娃来到这片土地没几天就体会得很深刻,因而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片土地,他说这是种田不会结穗子种棉也不会开花的地方。但他又很好奇,他说它很神秘——因为他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挖出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代表着他好运的开始。
这片在狗娃看来是神秘的土地本身就是神秘的,这块地上有一条河流经这里,名叫黑河,它发源于青海省境内的祁连山,流经青海、甘肃、内蒙等三个省区,注入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境内的居延海,全长821公里,是我国仅次于塔里木河的第二大内陆河。它穿越莺落峡后进入土地肥沃的中游。黑河的中游即是著名的丝绸之路河西走廊段,那里因为黑河的流过而形成一个个大型绿洲,同样是是一片神秘的土地。那里有着悠久的历史,人口繁盛、经济发达。
九个月前,一辆载着29个工人的小型客车驶进了这片土地,因为人多,过道上也坐满了人。狗娃、老刘子、家富也在这队伍中。
下了国道,这辆车颠簸在这一条到处是坑的省际公路上。望着窗外,狗娃看见他们穿过了一片大的原野,经两座雪山,看见五个峡谷,接着到处都是森林与草甸。他始终觉得这再稀奇不过了。这是黑河流域里有着高山峡谷,雪山、森林、高山草甸的上游地段,在来到这块土地之前,狗娃是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河流的,何况从司机那里知道这条河流还有一个让他无法理解的名字,而关于这条河下游的那些狗娃从未了解。
而现在,他们的汽车停在了这个叫做金城的车站里。下了车,六指的一辆工程车和他的那辆皮卡早已等在了那里。老刘子是六指的老工人,上前去打了招呼,然后老刘子,狗娃,家富和另外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就坐上了六指的皮卡,其他的工人便也纷纷上到了那辆大卡车上。六指发动了油门,走在那辆工程车的前边,很快他们出了这个小县城。
狗娃对于这座小城的第一印象,是透过六指包工头的车窗玻璃看到的。车窗外,天很蓝,阳光明媚,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但行色匆匆,只有三四层的房屋排列得很拥挤,门面很少。六指解释说:“这是出城的路,街边的人自然会很少,另外的一边城那叫一个辉煌。”于是狗娃开始用这边城的冷清作对比,想象着另外一边城的繁华。
他们的车沿着一条土公路来到了六指的工地上。下了车,狗娃看见只有十几个工人在那里做着工,旁边停靠着几辆大型的吊车、大卡车、水泥罐装车。挖掘机正在山边作业,一棵很大的树被连根拔起朝山下倒来。前方,一辆推土机推出了半边的坪子,大型的模板摆在那里,很明显它还要往另一边推过去。远处的山脚边,几个搭棚散落在那里。
左手边这,这条河流卷起汹涌的波涛流向远方。狗娃走过去一看,他想看一看这里的地形,眼前河流冲过的河道上沟壑纵横,远处峰峦重叠,绵延向很远的地方。在他的家乡这些险峻的地形是见不到的。他们接下来是修一座横跨这条河的桥。根据设计,这座桥是三车道双向通行。桥长140米,桥宽24米,4个桥柱,最高桥柱56米,这些情况是六指到车上的时候就已经介绍过。
此时的这条河在他的眼前弯弯曲曲地流向一个狗娃不知道的远方。其结果也是神秘的。于是关于这片土地的所有都变得神秘了。
“老李,过来带他们去把东西先放下,叫一些人准备今天的伙食,我得下去和那金寡妇谈谈,我想把他们都安置进她那里去!实在对不住大家,今晚上各位就先凑合着在搭棚里挤上一晚。明天就可以安排,我和金寡妇谈好了,金寡妇答应请木匠师傅了的。”
关于金寡妇这个女强人狗娃早已耳闻,只不过还没见到她的真面目罢了,这使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地要见识一下这个强势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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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当年正赶北漂狂潮,金老四也想碰碰运气,丢下老婆和刚出生两个月的儿子独自去闯江湖!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前两年金寡妇听从北方回来的人说,金老四和一个富婆走了。听到这消息,金寡妇也不怎么怨天忧人,只是还一心地把“金老四快餐店”经营得更好,她还是坚信金老四不是那样的人,会回来的。人们说,把店名改了吧,金寡妇不愿花那冤枉钱,或许她觉得“金老四快餐店”这个店名还能证明着一些东西。所以人们可怜呐,就当金老四死了一般,“金寡妇”应此得名。而后来谁也不提起她真实的名字,在金老四还“活”在她的世界里的时候人们叫她“四娘”。而如今人们忘了金老四或许连“四娘”这个称号也跟着一起忘记了。
在金老四北漂后的第五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这里。这一天,计划中的高速公路就要从金寡妇的门前走过。这是一笔财富,金寡妇想着,然后她找到了六指……随后就有四十三个来自各地的工人住进了她家的空房,从此她改变了她的家也改变了自己。
之所以说改变她的家,是金寡妇和六指谈妥了的。工人来齐后都住进她的家,她负责那群工人的食宿,而这笔生意六指只索取一点零头,很大的一笔钱将会流入她的腰包。为了这笔生意,这些日子金寡妇花了血本整改她的家。改变她自己的这个问题是金寡妇在整改她家的时候突发奇想出来的,她说她不能在四十几个大老爷们面前失去女人起码应有的风华,因而她必须要将她自己从头到脚做一番精心打扮。
这些都已经是去年的事情去了,在狗娃来到这的时候金寡妇的钱包也已经装进了不少,狗娃猜想如今的金寡妇肯定是更加得意了。
来到这个工地的第二天,狗娃他们搬进了金寡妇的这个家,第一天晚上他们挤在一个老刘子认识的老工人的工棚里。他们拐过两道楼梯上到了三楼的空房,这是金寡妇家最后一间空房了。是工人们来了这里以后金寡妇才请来村上的木匠师傅用几块旧板子给围成的。他们弯着身子托着行李小心地走了进去,这屋子并没有比他们这群人高,只要伸头就会碰到屋顶。铺好床后,老刘子和家富倒头睡了过去。
狗娃下了楼,他是想去院子里洗洗脸,穿过二楼堂屋的时候狗娃自觉地停了下来,这是金寡妇待客的堂屋,老式的黑白电视机摆在神龛下的小圆桌上。唯一不怎么大的窗户下,一排木制的椅子干干净净整齐地排放着。墙上一面破成好几块的镜子又重新被粘在那上边。在镜子的右上方,一个装有一张男人的将军照的相框挂在上面。透过干净的相框玻璃,一张英俊潇洒的男人的脸泛着微笑,崭新整齐的军装,闪耀的五角星让人看得刺眼。帽檐下,浓厚的眉如剑一般,两颗眸子像是要闪烁出热光,好像就要与人交谈的样子。现在狗娃不清楚相框里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转身朝院子走去。
走到院子,狗娃从院子里的井里打捞上来半桶水,倒在金寡妇用来洗衣服的木盆上洗脸。洗完后狗娃又走到井边,在他们老家是见不着这样深的一口井的,因而他对金寡妇的这口井充满好奇。出于这一点,他认真的观察着眼前的这口古井,方形的用青石板砌成的井口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光亮,上边刻有各种他说不出名字的飞禽走兽。
在狗娃想要将头探入井口的时候,金寡妇从里屋走了出来。这是狗娃第一次真实的见着了这位女强人,虽然刚才也是金寡妇领着狗娃他们进屋的,可当时扛太多东西并没有好好地看她一眼。之前一直从老刘子口中听他聊过这个女人,而他自己也有想象过那个寡妇应该是怎么一个样子,这回总算瞧见了,倒是没有太大失望,就是眼睛小了点。一米六七左右的身高,身材匀称,穿着花布上衣,深蓝色的宽松裤脚的裤子,棉底的布鞋,都洗得干干净净。像金寡妇这样的款型在他们那个小山村是见不着的,哪怕县里估计也只有县太爷家的媳妇才长这样,难怪他们都描述得那么起劲。这回狗娃终于不再困惑于金寡妇的外貌问题。只是狗娃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舍得抛下眼前的这个“好女人”独自离去。让狗娃更想不到那个男人竟是客厅上照片上的那位“将军”。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是狗娃一个人困惑过,说是“好女人”在狗娃之前也是有人说过的,只是金老四跑掉后就再也没人提起过他那俊俏的摸样。反而全村的人都痛骂了金老四好长一段日子,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大概是忘记了。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伙呀!长得可真秀气!刚来的吧……”金寡妇见到这个陌生的小男孩下到院子里便带着几分热情问道。
“嗯,姐,你好!”狗娃礼貌的叫了一声姐,这是在之前听他们描述金寡妇的时候狗娃就已经决定见到金寡妇就叫她姐的,狗娃猜想她一定不可能老得叫上阿姨或者大妈的那类去。
“哈哈哈……好好好!”金寡妇是因为有人第一次叫她姐而笑眯了眼。合不拢嘴地又说“小伙子挺懂事的嘛!你叫啥名啊?你哪里的?”
“姐,你就叫我狗娃就行,和老刘子一起来的。”
“哦,那离家挺远的呢!”
“可不是,离家是很远的,坐了两天的火车,再坐半天的客车才到你们这县城,工头用车接我们又走了好久才到这的……”狗娃向金寡妇叙述着他是如何来到这里。
“这么年轻,干得下工地的活么?”
“干得下,那就是我们乡下人干的活,我可以干的,我干得动。”狗娃像是承诺似的给金寡妇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