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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完这片梯田，再过那由四根杉木搭成的桥，然后上完那802阶石子砌的山梯子路，离家就不远了。
过了桥，狗娃看了看手上的表，刚好十九分零几秒，这是每回下完那片梯田都要用的时间。他拐到溪边，洗净了手，舀上了水喝了好几大口。擦了脸后他再湿一点水到颈子上，这下子感觉凉多了。河水婉转徜徉，几片枯叶落到水中，打着转飘向远处去了。而现在，他要爬完这802阶石梯才到家，对于眼前的这802阶石梯，在他的心头早已经变得那么地熟悉，他甚至可以记清楚每一块石头的每一个棱角。在走上第一步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数1.2.3.4.5.6.7……
爬完了那802阶上坡的石梯，狗娃的背心已经微微被汗水给浸湿。微风吹过来的时候感觉爽到了心里去。
此时，不远处的小茅屋已经生起了炊烟。爷爷坐在茅屋前桃子树下的竹编靠椅上，抽着的大烟斗所冒出的烟都可以看得很清晰，他甚至能闻到那烟的味道，很香很纯正。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或者可以说是爱上了爷爷的那老叶烟的味道了。看见炊烟，狗娃知道，爷爷已经煮好饭在等着他呢。
狗娃每次去村里回来都会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走过他家的那丘大田，因为他想爷爷了，他又见着的一些新鲜事还要急着要跟爷爷讲呢。
那丘大田还有田下面那块不怎么大的山还有屋里的圈里的那母牛和小牛，以及那头瘦得可怜的过年就要杀的猪。这是狗娃和爷爷全部的家当。说田很大，是因为在狗娃看来他家的田是村里算是大的那几丘中的一丘，说山小是因为全村的山就他家的是最小的。爷爷在他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那田下开出来一块地，是用来种菜的，而现在吃菜的人就只有他和爷爷了，不用种上很多，爷爷便在差不多一半的地上种上了叶烟，抽不玩的便拿到集市上去卖了换回一些简单也必要的生活用品。那片山上稀稀疏疏的长着几棵不算大的松，爷爷前些年刚种下的杉木还没狗娃高呢。以前爸爸看病要钱，稍微大点的能卖钱的在他还小的时候都被爷爷卖掉了。
听爷爷说：“这些田地是在1951年秋后才分到的全部土地，那时候就只分得他和奶奶两口的地，爸爸还没出生自然就分不到了。这点地，在那落后的年代里根本就不够养活那时候的那个家。”不过对于现在的这些对他和爷爷已经足够了，所以他从没有抱怨过。他低头看了看田里，干巴巴的，再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蓝蓝的，没有云。他自言自语的说：“这天，确实是有好久没有下雨了。”
他来到爷爷的身边，蹲下来倚靠在爷爷的膝盖上。他抬起头对爷爷说：“爷爷，你猜我在村里见到了什么了？”
“那你跟爷爷说村里又发生什么新鲜事了？”爷爷用手巾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又说“看把你累的。”
“村里的小五家买了个新电视机了，就是村头上开商店的那个小五家。是彩色的电视机，那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彩色电视机。哎！爷爷，跟你说嘛，看着有颜色的电视机可舒服可清楚了，花花绿绿的画面真的好好看。还有那里面的动画片《七龙珠》可好看了，不过我只看了几集。小五跟我说：“动画片里讲总共有七颗龙珠，每颗龙珠各自有一至七颗不等的五角星标记在上面，它们藏在世界各地平常人找不到的地方，只要集齐七颗龙珠就可以呼唤出神龙，向神龙许愿便可以达成任何愿望。那里边有孙悟空，悟饭，悟天，琪琪，比克，小林还有好多我记不住名字的人物呢，我最喜欢悟空了。他跟你讲的那个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是同一名字，可是动画片里的那个好像不是你所讲的那个孙悟空。还有就是那动画片可是个叫日本的国家的动画片，我问祥子了他也不知道日本在哪里，爷爷，日本那个国家到底在哪里呢？”
“日本呀！在一个离我们很远的地方，要去那里呀还要坐上大轮船穿过海洋哩，或者坐上飞机飞过那片海，然后就到了。”
“哦，怪不得七龙珠里我看见了海洋，你讲的大闹天宫的故事里面就没有海，我现在可以确定那个悟空不是那个悟空了。爷爷，爷爷，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坐上大轮船去看海，看真正的大海洋……”
“那么……”爷爷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可他打断爷爷的话。
“呃，先不说这个了爷爷，跟你说：祥子家的妈妈待人可好了，她给我吃了好几颗糖，就这种，我给你留了一颗，你尝尝可好吃了。她还给我包了一小包的腌菜。还有我买了盐、味精她都比卖给别人便宜好几毛钱呢！爷爷你先抽袋烟等着，我这就去田里捉条鱼上来今晚我们吃酸汤鱼。”说完狗娃脱下鞋子朝田那边跑去了。
晚饭过后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斜到屋前那远远的山的那头上去了，而眼前不远的这山头上的那棵枯树停了好多正在归巢的鸟儿，那枯朽的枝干好像支撑不起那几只小鸟的重量似的在夜幕下摇摇晃晃。每到这时候，狗娃老是误以为落山的太阳就是挂到那枯树上的。此时，一只鸟儿正从他的头上飞过，狗娃不自觉地抬起了头，鸟儿却早已飞走消失到屋后去了，这时的天空，零星的几点云散散的挂在天边，看上去还没他自己的拳头大。
爷爷点上了一袋烟溜达到田坎上看田去了。田干巴巴的又没庄稼有什么看的啊，可是老爷爷还是不停地瞅着烟踱来踱去。狗娃心想：“天没下雨，田犁不成，爷爷也是奈不的啊。”他从柴堆里选了一根很好的木料，到小屋旁制造着那动画片里的让人迷醉的如意棒去了。爷爷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斜挂上山的那边了，爷爷自言自语的说：“都已经是三月半的天了，怎么还没下雨啊！这田怎么犁啊！”听到爷爷的话狗娃放下手中的如意棒对爷爷说“确实是很久没下过雨了”脑子里突然冒上一个念头：要是七龙珠的事是事实而我又有那七颗龙珠就好了。不过念头很快的就消失掉了，他知道那是假的。他又对爷爷说：“我看过通向咱们田里的那水沟了，就只有拇指般大的一股水，没到田里早就被太阳给晒没了。”爷爷回答：“对啊！早点睡觉吧，明天得早起放牛呢！”说完爷孙俩走进了小屋。
此刻的月已悄然跑到中天，夜却一点也不安静下来。屋旁的虫子还在兴致勃勃的叫唱着，小屋旁的那堆竹子在风的吹拂下晃荡到小窗前，在周边的虫子声中，狗娃早早的就入眠了。而爷爷虽然躺下了但依然睁着眼睛：“过几天，再过几天应该就会下雨了吧。”那是狗娃的童年时光，是很艰苦却也美妙的日子。
2
农家有谚语讲：“涝死庄稼旱死草，冻死石榴晒伤瓜，不会影响金银花”。的确，今年的金银花还是在这三月没有雨的季节如时开放了，而且开得很烈。太阳底下的金银花艳丽而迷人，妩媚的倾吐着醇甜的浓烈的芬芳。却一点也不符合这场合的气氛。
每一年，狗娃总是期盼这金银花开的日子，因为金银花可以卖钱，这些天他可忙得翻天了，跑了一个又一个山头，近的跑遍了他就跑到远远的那些山上去，有时候天黑了好久才回到小屋。爷爷总是等在小屋的小门前，而他每次回来却不会先吃饭而是看看今天采得了多少？兴奋地计算大概可以卖多少钱？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每天都可以采到一两斤的花。狗娃想：“晒干了还可以有八九两，一斤干花卖五块二，那样一天下来就可以赚到十几块钱呢。”
他也挖过山药，在不同的季节同样跑了一个又一个山头，也同样是忘记了有几回是天黑了好久才回到小屋了。
在采金银花的时候他总是想起上小学时候的那段时光，同样是采金银花的日子，那时候所有的同学都会把采到的金银花交到老师那里去，然后同学们会在操场上一起晒一簸箕又一簸箕的金银花，他们也会在秋收后背上小竹斗到田地里拾起掉在田地里的穗子，这些东西交到老师那里后由老师拿去卖掉，然后用来当作班费用的。老师用那些钱给他们买了好多文具，他最喜欢的就是二年级时得到的那个放大镜了，他总是好奇的想为什么透过这块玻璃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大？他也常常照着他的小手指然后天真的乐着。他也会好奇为什么把尺子摩擦到头上就会吸起桌上的小纸屑……
二年级的那个夏天，老师用他们采金银花和拾穗子的钱组织了一次年级春游，那是狗娃记忆里最自豪的事情，因为老师要他抗着那刚买的五星红旗，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扛过刚买的五星红旗，他走在二十七个同学的中间，看着同学羡慕的眼光他很是骄傲。他们的目的地是离学校有十多里路的姊妹湖，八点出发到那里已经两点过了。这湖是连着的两个天然湖因此便叫做姊妹湖了，湖水很深。湖两边夹杂着柳树和竹子很茂密，有些都垂到了湖面上去了，湖边一个很大的草坪，而今晚上他们要露宿在这片草坪上。刚一到他们打开从家里的饭便开始吃了，晚饭则就要他们自己弄了，吃完午饭后他们开始在这里玩很多的游戏，捉迷藏，老鹰捉小鸡等等，他们还将小礼品藏到两边矮矮的山上，谁找到就属于谁的。有的则去钓鱼而且收获不小，有了鱼他们那天的晚餐便很丰富了。
岸上浮萍绿有痕，沙石散落。狗娃脱掉鞋子，光着的脚丫亲吻着那些零乱的沙石。渐渐地，他仿佛融进了风中，悠悠地在湖面上彳亍。微风卷起小小的浪花很漂亮。八点钟的时候老师把所有同学叫到一起，给他们讲城市里的故事。我想当警察，我想当个很大的官，我想当个老师，我要做个商人，我要去参军保卫祖国……
同学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说着自己的梦想。晚风轻而缠绵，有的早已进入了梦乡，有的却还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的数着……
狗娃抱着旗杆也遥望着很远的山的那边，而那边究竟有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湖水澄明，青川澹澹。不知不觉地月已偷偷钻进了江心，于是便有了月出于碧水之中的雅境。那湖水像明星又宛若少女炯亮的眼眸。而那璀璨的星空，正如花般的美丽容颜，像个天使，笑着守护着这一群孩子。
那回春游孩子们一点也不感觉到累。
关于狗娃小时候的那个小学，连着学校和家里的那条小路是穿过那一片老林子的，路边是高大的老树木，树下面长满了兰花，在一整年的天里这条路都是浪漫的，浓郁的兰花香总是在春天里铺满整条泥土的路，可那些上学或者是放学的孩子们总是奔忙在学校和家之间，谁也不会去寻找那芬芳。或者他们是喜欢却也忘记了那纯正的清香的孩子的味道了。夏天里树下的阴凉，但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是秋天，每到秋天，路边的山果都熟了，这时候他们便会窜遍整个林子。狗娃起初从爷爷的故事里知道，只要是老林子应该都藏有老虎的但后来也不相信了。厚厚的落叶总会在冬天里堆满整条路的路面，冬天里提着的火篓，暖暖的味道轻绕指间，弥漫充满整条路上的整片空气。冬天下雪的早晨，一双双孩子的小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那里，接着又被飘下的雪给盖住了。
小路尽头的那个学校，在那片不怎么大的老林的另一边，一个宽大的草坪上靠山的地方，一幢不怎么大的吊脚木屋，是两层的盖着杉木皮的。屋前立着的杉木旗杆上，泛白的破了几个小洞的国旗依旧随风飘扬。那片草地便是他们的操场，没有广播的每个早晨老师则用他那哨子吹上节奏同学们便开始做操了。他有很多回忆在那片草地和那幢房子里。
那是狗娃他们村与隔壁几个村寨唯一的学校，开设一到六年级，楼上楼下各三间教室，木格子的窗，轻轻一压便摇摇晃晃的桌子，架在木架子上的黑板似乎再也不能看清楚上边的字了，木架子上横着一根方木条，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罚站到上边去的。还有楼上的那间不怎么大的是办公室也是卧室的小房间，两个民办老师是一对老夫妻了，五十来岁，是1974年从城里来的知青，因为一直没有人愿意来这穷地方接班，他们又放不下这里的孩子所以一直没有走。那几个村的村民都很尊敬他们对他们很好，这让他们更找不到理由离开了。他们现在已经把这里当家了，也决定在此度完此生。
在那个学校里，狗娃学会的第一首诗是《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每回读到起这首诗的时候他总是偷偷地掉下眼泪。那时候起他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小心，舀到他碗里的饭也从来没有剩过。那时候还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房子那时候就已经破旧不堪了，下雨时候还有拿起家里所有盆盆罐罐满屋子摆上接楼下来的雨水。在他八岁的时候那房子已经住不下去了。爷爷讨上村里的几个人忙了好些日头才建成现在的这个小屋，那时候起爷爷再也交不起上学的学费了，狗娃便辍了学陪在爷爷身边。那些年在回那个家的时候狗娃总是在爷爷面前背诗，一首接着一首的背着。
《鹅》：
鹅，鹅，鹅，曲颈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小小的船》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