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保加尔人的灾难
蒙古人对欧洲国家的征伐，主要发生在窝阔台当政时期，但是，史料对相关细节的记载并不一致。
波斯及西方史料的记载是，公元1235年，窝阔台大汗在哈剌和林——蒙古首府——召集大会，商讨征讨钦察、罗斯等国事宜。察合台在会上提议发动一次“长子出征”，因为“长子出征人马众多，威势盛大”。
这个提议得到窝阔台的认可。于是，术赤的儿子拔都、斡儿答，察合台的儿子拜答儿、孙子布里，窝阔台的儿子贵由、合丹，以及托雷的儿子蒙哥等，共集合了10万大军，统帅由拔都担任，副帅由西征经验丰富的速不台担任。
而《元史》的记载则有所不同。
《元史·太宗本纪》记载道：“太宗七年（1235年），遣诸王拔都及皇子贵由、皇侄蒙哥征西域。”
《元史·地理志》记载道：“太宗甲午年（1234年），命诸王拔都征西域钦叉（钦察部）、阿速（指亚速海附近的阿兰人）、斡罗思（罗斯诸公国）等国。岁乙未（1235年），亦命宪宗往焉。”[1]
而据《蒙古秘史》的记载，窝阔台之前已命速不台去征讨钦察人、阿兰人、匈牙利人、保加尔人以及基辅公国等地，但是，速不台一时难以攻下这些地方，于是才听从察合台“长子出征”的建议，派拔都、布里、蒙哥等诸王子们出发，充当速不台的后援。[2]
也就是说，关于窝阔台西征欧洲的起始时间，史料有1234年与1235年等几种说法；至于西征的统帅，这几种说法之间互有出入。但是，这几种说法对西征讨伐对象的记载基本一致：钦察、罗斯、保加尔、基辅等国。
实际上，尽管相关史料在某些细节的记载上有出入，但却并不影响我们对这段历史作出判断：
窝阔台发起的对上述几个地方的征伐，是蒙古人第一次有意识征伐欧洲，属于“计划内征伐”的性质。而在成吉思汗的统治时期，蒙古人与欧洲人之间的冲突，或者说蒙古人对欧洲地区的征伐，主要源于蒙古征伐中亚的“溢出效应”，而并非执行事先已制定的战略，当属“计划外征伐”。
保加尔国首先成为蒙古人的目标。这个国家创立于公元7世纪，位于伏尔加河与卡马河交界之处，被认为是今俄罗斯鞑靼斯坦共和国与楚瓦什共和国的前身。[3]保加尔国人以突厥人为主，也有部分芬兰人与马扎儿人。
在宗教方面，保加尔国人主要信仰伊斯兰教。公元922年左右，阿巴斯帝国哈里发穆克塔迪尔派使者伊本·法德兰出使保加尔国，两国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1]随同法德兰出使的还有伊斯兰教法学家。他们帮助保加尔国建立了一座堡垒和一座清真寺。[2]在之后的三百年间，伊斯兰教在保加尔国发展比较迅速。与蒙古人一样，部分保加尔国人信仰萨满教，崇拜天神“腾格里”。也有部分保加尔国人信仰拜火教。
[1]《元史》卷六十三，《地理志六》。
[2]札奇斯钦：《蒙古秘史新译并注释》，第270节，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9年。
[3]据《世界境域志》载，保加尔国的具体位置大概在距喀山南155公里、伏尔加河西7公里处的乌斯平斯科伊。
根据波斯史料的记载，公元1236年秋，在术赤之子拔都与速不台的率领下，蒙古大军穿过伏尔加河开始入侵保加尔国。蒙古大军并没有全军出动，只动用了大约3.5万兵力。而据匈牙利多明我会修士朱利安的记载，至少有10万蒙古军参与了征伐，而保加尔国的兵力不足5万。
公元1236年对保加尔国的入侵，并非是双方的第一次较量。前文已经交代过，在1223年时，哲别和速不台率领的蒙古大军与钦罗联军（钦察人与罗斯人的联军）进行了一番交战，并获得大胜。但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就在这一年的9月，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率领5万大军征伐了位于罗斯诸公国东面的保加尔国。
双方在位于保加尔国南部的萨马拉湾（位于伏尔加河中游）附近交战。与兀良合台大军对阵的，是保加尔国王卡布杜拉，以及他的盟友摩尔多瓦（今乌克兰西南部）大公普加兹组成的联军。
根据当地的民间传说，保加尔人使用了蒙古人惯用的战术——诱敌深入，他们先是佯装撤退，诱使蒙古军进入了他们的埋伏圈。结果5万蒙古兵几乎全被歼灭，只有4000人得以突围逃生。
但这个传说明显有夸张的成分。如前文所述，哲别与速不台且只能率3.5万兵马，兀良合台率5万兵马的可能性极低。而且，东西方史料对此事均无记载。尽管如此，欧洲人仍然乐于相信，是他们首先打破了成吉思汗战无不胜的神话。
[1]穆克塔迪尔（al-Muqtadir）：生于公元895年，卒于公元932年。在公元908—932年间，担任阿巴斯帝国的哈里发。
[2]Judith Gabriel Vinje，“Vikings in the East：Remarkable Eyewitness Accounts”.
6年之后，也就是公元1229年，蒙古人再度征伐了保加尔国。他们在乌拉尔河击败了保加尔人的边防军，并占领了乌拉尔河上游地区。1232年，蒙古骑兵又征服了巴什科尔东南部及保加尔国南部地区。在经历军事上的多次失败后，保加尔人加固了其首府比拉尔城的防御工事，在城外修筑了一道11公里长的石墙，因为他们知道，凶狠的蒙古人还会卷土重来。[1]
蒙古人在公元1236年的征伐，给保加尔人带来了更大的灾难。尽管保加尔人加固了比拉尔的城防，但是，在经过45天的围攻之后，蒙古人仍然拿下了这座城市，城内数万居民惨遭屠杀。
根据俄罗斯编年史的记载，“蒙古人攻陷了这座伟大的城市（约有10万人口），并屠杀了包括修道士和婴儿在内的所有人。他们抢走很多东西，并一把火烧掉了这座城市，让这块土地变成了鬼蜮。”[2]
俄罗斯考古学家已经证实了这条史料的真实性。在约8平方公里大的比拉尔城的旧址上，考古学家们发现了无数有着被烧死痕迹的遗骸。据俄罗斯历史学家们判断，有八成保加尔人死于蒙古人之手。
保加尔国的大部分城镇被毁，只有北部的城镇免遭损害，所以，幸存的保加尔人多数在北部地区重新定居。导致保加尔人迁徙的另一个原因是，当地的农业发展遭到严重的破坏，因为蒙古人将农田变成了牧场。多数人沿卡马河和北部地区定居下来。喀山成为保加尔的文化、政治和贸易中心，成为喀山鞑靼人的聚居区。而保加尔的草原地区由游牧的钦察人和蒙古人居住。
[1]比拉尔城位于今鞑靼斯坦共和国的亚雷克斯耶夫斯基区（Alekseyevsky District）。
[2]“Mongol invasion of Volga Bulgaria”，Tatar Encyclopedia，Kazan：Tatarstan Republic Academy ofSciences Institution of the Tatar Encyclopaedia，2002.
后来，保加尔国成为金帐汗国的一部分。再后来，它被分割成不同的公国，每个公国都是金帐汗国的属国。
最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保加尔的伊斯兰文化影响下，金帐汗国的蒙古人很多成为了穆斯林。换句话说，蒙古人征服了保加尔人的物质世界，而自己的精神世界则被保加尔人——通过伊斯兰教——征服。在语言方面，作为金帐汗国官方语言的老鞑靼语——现代鞑靼语的前身——吸收了保加尔语的很多因素。
在攻打保加尔国的同时，另一支蒙古军队（兵力不详）在蒙哥的率领之下，再度征讨钦察人。《元史·宪宗本纪》载：（蒙哥）尝攻钦察部，其酋八赤蛮逃于海岛。帝（指蒙哥）闻，亟进师，至其地，适大风刮海水去，其浅可渡。帝喜曰：此天开道与我也。遂进屠其众。擒八赤蛮。
这段历史发生在公元1237年春。擒得钦察部首领之一八赤蛮后，蒙哥命部下将其腰斩。被蒙古大军打败之后，有部分钦察人投降并加入了蒙古人的军队，另有约4000名钦察人在首领忽滩的带领下，向西逃往匈牙利王国。
钦察人的游说天才再度发挥作用。如前文所述，公元1223年时，正是在钦察人的游说之下，经常遭到他们袭击的罗斯国，竟然同意共同出兵攻打蒙古人。公元1238年，钦察人故技重施，说服了曾经的敌人匈牙利。
公元11世纪的时候，以东欧草原为游牧中心的钦察人，经常骚扰附近的国家，匈牙利王国即是其中之一。公元1089年，匈牙利国王拉迪斯劳斯一世曾成功地击败过钦察人的入侵。1229年时，逃入匈牙利境内的钦察人和罗斯人曾请求匈牙利国王安德鲁二世提供庇护，但遭到拒绝。而蒙古威胁的进一步迫近，让匈牙利人暂时忘记了旧仇。
根据匈牙利修士朱利安的记载，公元1238年，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正式向钦察人提供庇护之所。此举成为蒙古人入侵匈牙利的理由。于是，匈牙利将要面临与罗斯国相同的命运。这是后话。
2.鬼域罗斯
基本完成对保加尔国与钦察人的征服后，蒙古大军开始加大对罗斯诸公国的征伐。而罗斯诸公国之间的矛盾，将使蒙古人的征伐呈摧枯拉朽之势。
公元1204年，十字军攻陷君士坦丁堡，而后拜占庭帝国的实力迅速下滑，由此又削弱了以贸易为支柱、以拜占庭为主要贸易伙伴的罗斯国的实力。在此之后，罗斯国分裂成了很多个公国和几个较大的地区中心，比如位于保加尔国西北部的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尔公国、位于保加尔国西部的梁赞公国，以及位于苏兹达尔公国西部的诺夫哥罗德公国等。
公元1237年11月，拔都派使者出访苏兹达尔公国，要求大公尤里二世投降。拔都要求尤里投降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在1223年的时候，后者曾派兵支援攻打蒙古大军的罗斯国联军。尤里似乎完全不惧蒙古人的凶猛与残忍，这一次，他仍然以傲慢的态度对待蒙古使者。
但蒙古人并没有立即进攻苏兹达尔公国，而是在一个月后，也就是1237年12月，开始进攻梁赞公国（位于今莫斯科东南）。这个城市公国位于大草原的边缘，所以经常遭到来自南面游牧民族比如哈扎尔人、佩切涅格人、波罗维茨人的侵扰。这一次，在经过六天的血战之后，这个公国完全被蒙古人夷平。[1]
在得到梁赞公国遭袭的消息后，尤里没有提供任何援助，因为梁赞与苏兹达尔公国有宿怨。公元1208年时，年仅17岁的尤里即曾带兵与梁赞公国交战。直至梁赞完全被蒙古人占领之后，尤里才派儿子们去阻挡蒙古人，结果可想而知：他的儿子们在位于苏兹达尔公国与梁赞公国交界处的科洛姆纳城（Kolomna）附近被击败。之后，蒙古人攻陷并火烧科洛姆纳城。
紧接着，距离科洛姆纳只有100公里左右的莫斯科城沦陷。据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载，“它（指莫斯科）的居民多如蚂蚁和蝗虫，而它的四周，树木和茂林密布，以致连一头蛇都不能穿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