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反复无常的国王
《元史》书中所谓的高丽,指的大致是今朝鲜半岛地区,而这块地方本是“箕子所封之地”。根据成书于西汉初年的《尚书大传》的记载,箕子本是商朝纣王的重臣。周武王打败纣王之后,释放了当了囚犯的箕子,而箕子又不愿意为周之臣仆,于是出走朝鲜,“武王闻之,因以朝鲜封之。”
《尚书大传》中所谓的“朝鲜”,指的是今辽东半岛的东部,以及今朝鲜半岛的北部。箕子后代在朝鲜称王有四十多代。秦末汉初的时候,天下大乱,燕、齐、赵等地(今山东河北一带)有数千人移居朝鲜。
公元前193年,箕氏的最后一个国王箕准,被燕人卫满篡了位。后来,箕氏逃亡到半岛南部,又在南部立国两百年,之后再被百济所灭。[1]再后来,高氏统一了新罗、百济和高句丽,迎来所谓“高氏高丽”时代。公元668年,“高氏高丽”时代结束。918年,王建创立“高丽国”(918—1392年)。大概在10世纪中期的时候,
[1]详情见朝鲜王朝史学家安鼎福所著《东史纲目》。
“王氏高丽”已基本统一了朝鲜半岛。
王氏高丽本是宋朝的藩国,公元993年,在遭到辽国入侵之后,高丽又向辽国俯首称臣。辽国被金国所灭之后,则又成为金国的附属国。
公元1212年,金国境内耶律留哥(1165—1220年)起兵反叛,并于1215年11月谒见成吉思汗,打算与蒙古结盟抗金。正当耶律留哥谒见成吉思汗之时,其部下契丹人金山、六哥等乘机率军反叛。随后,在蒙古大军和耶律留哥的打击之下,叛军9万之众东逃高丽,攻占其重镇江东城。
公元1218年,成吉思汗以追击契丹叛军为借口,派札剌等将率大军前往高丽进行讨伐。看到蒙古大军入境,高丽国王王皞十分高兴,还拿出好酒好肉进行犒劳,并派上将军赵冲带兵马共同讨伐,最终消灭了契丹叛军。
据《元史》所载,经此一役,札剌与赵冲惺惺相惜,还相约为兄弟。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既然对方帮了大忙了,总得有所表示才行。于是,赵冲代表朝廷请求每年上呈贡赋,札剌则十分体谅这位兄弟:“你们国家距离我们太遥远了,走一趟很困难,每年派10名使者来我朝纳贡吧。”
公元1219年正月,高丽国王王皞派出特使,将结盟和好的牒文送至札剌行营,札剌也派遣使臣进行了回访。高丽正式成为蒙古的附属国。
但高丽纳贡并不十分积极。从公元1220年9月开始,到1224年12月,蒙古曾8次遣特使去高丽,催促他们及时纳贡。据15世纪高丽李朝学者郑麟趾所著《高丽史》,高丽纳贡的东西并非昂贵之物,多数是像獭皮、紬苎、龙团墨这样的土特产。
但即便是这样,高丽国仍然是不堪重负。公元1221年,高丽国王王皞(1213—1259年在位)曾召集四品以上官员上殿,问道:“是否可以拒绝蒙古特使的要求,不向蒙古缴纳贡品?”结果高丽群臣都回答说:“蒙古人多而高丽人少,
如果不好好招待蒙古特使,他们必定会入侵高丽,我们怎么能以寡敌众、以弱敌强呢?”
根据《元史》的记载,公元1224年12月,蒙古派往高丽的特使着古与被“盗杀之于途”,从此两国连续7年断绝信使往来。而据《高丽史》记载,蒙古特使是在1225年正月,于回国途中被盗贼所杀,而且,蒙古人曾怀疑是高丽政府所为,因此,高丽国主动与蒙古断绝了往来。
对于高丽国王王皞来说,向蒙古纳贡就等同于被勒索,心里原本就不乐意,早就有拒绝继续上贡的打算,如今发现蒙古已然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意味着他们迟早会来进犯,不如索性横下心先与蒙古断交。
从王皞拿出酒肉犒劳蒙军,到派遣使臣呈上通好文牒,到召集群臣商议是否拒绝纳贡,再到后来主动与蒙古断交,我们不难看出这位国王的性格特点:幼稚、冲动、轻率、反复无常。
但王皞的运气确实还不错,终究过了几年的太平日子。而蒙古之所以没有来进犯,主要是因为两个原因:其一是忙于西征;其二,成吉思汗于1227年去世之后,他的四个儿子的重点都在争夺汗位之上。
公元1231年8月,蒙古大汗窝阔台下令远征高丽。当撒礼塔大军抵达高丽境内时,高丽人洪福源率编民1500户来军中迎降,附近州郡还有不少人来从军。
洪福源的先祖是中原人。唐朝曾派遣八位才子去高丽执教,洪福源的先祖就是其中之一。公元1218年,蒙古军第一次入侵高丽时,洪福源的父亲、高丽麟州都领金大宣曾出迎投降。[1]
[1]《元史》卷一百五十四,《洪福原列传》。
洪福源迎降撒礼塔之后,二人立即一起攻打其他州郡。高丽国王王皞见势不妙,派他弟弟淮安公王侹前来请和。窝阔台同意了。
但蒙古并没有轻易撤军。他们在高丽的京、府、县设置了达鲁花赤(即地方军政长官)72人,以便监督高丽的政事,然后才班师回朝。同年11月,窝阔台还派蒲桃、唐古等人领兵到高丽京城。王皞再次拿出酒肉进行犒劳。在同年的12月以及次年的3月,王皞还多次派使臣携带礼物送到撒礼塔屯兵驻所。
但是,不久之后,这位国王的幼稚、轻率、冲动、反复无常的特点再次显露出来。公元1232年6月,王皞下令将蒙古设置的72名达鲁花赤全部杀死,事后率领京城及诸州县的百姓窜入江华岛。8月,撒礼塔再次率军前来讨伐,与洪福源的军队会合。在一次攻城作战中,撒礼塔身中流矢而死,征讨大军由洪福源统领。10月,王皞再次请和,并派将军金宝鼎、郎中赵瑞章上表蒙古朝廷陈述内情。
公元1233年4月,窝阔台下诏让王皞来朝悔过,并且历数他犯下的5条罪行:
平定契丹乱寇之后,没有派遣一人来朝觐,此罪一;慢待并逐回蒙古使者,此罪二;谋害蒙古使者着古与,还谎称是盗贼所为,此罪三;杀死达鲁花赤并窜入江华岛,此罪四;妄言上奏,此罪五。[1]
但王皞并没有心服,同年10月,再次攻击蒙古军队,并劫走洪福源的家眷。于是,窝阔台再次下令讨伐。公元1238年12月,王皞再派将军金宝鼎、御史宋彦琦等人奉表入朝。
次年5月,窝阔台命王皞亲自入朝,但王皞以母亲去世为由推辞。6月,王皞
[1]郑麟趾:《高丽史》卷二十三,《世家》第二十三。
再派使者奉表入朝。10月,窝阔台再次下诏,命王皞于次年亲自入朝参拜。12月,王皞派出148位使臣奉表入朝并进献贡品。公元1240年,王皞并未亲自入朝,只在3月和12月派遣多位使臣入朝参拜。
于是,蒙古大军继续攻打高丽州郡。公元1241年,王皞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以为既能平息蒙古大汗的怒火,又能保全自己的颜面与性命:他把族人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送入蒙古朝廷当人质。
与此同时,王皞仍然慢待上贡的事情,因此,在贵由和蒙哥当政时期,蒙古帝国曾先后四次征讨高丽,共攻占了十四座城池。公元1259年4月,王皞不得不把嫡长子王倎当作人质送入蒙古朝廷。
根据《元史》的记载,公元1260年3月,王皞去世。而据《高丽史》载,1259年6月,即王倎入质蒙古两个月之后,王皞就去世了,享年67岁,在位达46年之久。由于太子王倎还在当人质,于是,国事暂由王倎之子王谌代理。
2.元朝驸马
公元1260年3月,在廉希宪、赵良弼的建议下,刚继承大汗之位的忽必烈下诏,命王倎回国当高丽国王,并派卫兵沿途护送,还赦免了高丽国的百姓。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不烦兵而得一国”。
公元1260年,忽必烈45岁,王倎41岁。两个人命运都在这一年改写,似乎意味着两国关系将有新的开始。忽必烈在赦免王倎及高丽百姓的诏书中写道:
凡属国列侯,分茅锡土,传祚子孙者,不啻万里,孰非向之劲敌哉!……
重念岛屿残民久罹涂炭,穷兵极讨殆非本心……世子其王矣,往钦哉,恭承丕训,永为东籓,以扬我休命。[1]
意思是说,凡是蒙古的属国列侯,原来都是劲敌,而现在都分封赐爵,疆土不止万里,而你这次回国为王,是皇帝派遣的,所以,你回去一定要听话,永远当好东藩属国,以弘扬我朝美好的事业。
一个多月之后,忽必烈召回了驻高丽大军。6月,王倎派他的儿子永安公王僖、判司宰事韩即来蒙古朝廷贺拜忽必烈登位大喜,而忽必烈则将国王封册、王印以及虎符赐予王倎。次年3月,王倎派使者入朝进献贡品,并在4月亲自入朝参拜。6月,王倎改名为王禃,并派嫡长子王谌奉表上报。
从《元史》的记载上看,王禃在位期间(1260—1274年),几乎每年的正月和八月(忽必烈八月生日),都会派遣使臣或亲自入朝参拜。而王禃之所以如此殷勤,是因为他逐渐认识到,与蒙古交好便于镇压叛乱,有利于维持其统治。高丽与蒙古(公元1271年后为元朝)的关系进入了相对稳定与和平的时期。
公元1270年,高丽王王禃在大都觐见忽必烈,这一次,他提出了和亲的要求:“降公主于世子,克成合卺之礼,则小邦万世求倚,供职惟谨。”3年后,忽必烈将女儿忽都鲁揭里迷失公主下嫁给高丽世子王谌,也就是未来的高丽国王。其后,元朝共有8位公主下嫁高丽王室。
自公元1273年至1368年元朝灭亡的这段时期,高丽的7位国王中,有5位始终是元朝驸马。而下嫁给高丽王的元朝公主,都被册封为正宫娘娘,所以,从王禃之子忠宣王之后,高丽各王除恭让王外,都带有蒙古血统。随着两国关系日益亲近,元朝也放松了对高丽的控制。
[1]郑麟趾:《高丽史》卷二十五,《世家》第二十五。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成吉思汗时期与忽必烈时期,高丽对于蒙古的价值完全不一样。成吉思汗并没有深刻认识到,征服高丽具有多大的战略意义,而忽必烈则不同,随着攻打南宋进程的发展,高丽的战略价值日益明显。如《元史》所言:“自耽罗(今济州岛)海道往南宋、日本甚易。”正是出于攻打南宋和日本的战略上的考量,公元1273年,元朝在耽罗设置了达鲁花赤。[1]
而且,在归附蒙古之前,高丽虽未与南宋建交,双方的贸易往来却比较频繁。因此,如果能够控制高丽,就能从经济上打击南宋。另外,高丽的造船业比较成熟,熟悉水战的兵士也不少,这些都是蒙古梦寐以求的资产。于是,高丽就不仅仅是单纯的附庸国,而是蒙古或元朝的军事基地了。
[1]郑麟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