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露锋芒
蒙古人对西夏的入侵始于公元1205年,当时成吉思汗尚未统一蒙古诸部落。据《元史》载:岁乙丑(即公元1205年),帝(指成吉思汗)征西夏,拔力吉里寨,经落思城,大掠人民及其橐驼而还。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成吉思汗第一次对外征伐。史料中提到的“力吉里寨”,有学者认为位于今宁夏中卫县,也有学者认为位于内蒙居延海附近。至于所谓“落思城”,则位于今内蒙临河县。
成书于元代的《圣武亲征录》对此事也有记载,并且细节与《元史》的记载完全一致。波斯历史学家拉施特所著《史集》对这次出征也有记载,但没有提及“落思城”一事。而《蒙古秘史》则索性没有记载此事。
至于成吉思汗出兵西夏的原因,《元史》等史料并没有直接交代。不过,《元史》之《太祖本纪》提供了相关线索。
据载,公元1203年,王汗兵败成吉思汗之后,与儿子桑昆一起逃亡,结果“王汗……路逢乃蛮部将,遂为其所杀”,而桑昆则逃入了西夏,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安分守己,而是“日剽掠以自资”,最终“为西夏所攻走,至龟兹国,龟兹国主以兵讨杀之”。[1]
所谓“日剽掠以自资”,意思是说,每天抢劫以维持生计。至少从字面上判断,桑昆在西夏停留了有些时日。因此,成吉思汗很可能认为西夏在有意庇护仇敌桑昆,故而才出兵进行讨伐。
根据前文提到过的蒙古人的复仇传统,凡是为敌人提供庇护的人或国家,都将被蒙古人视为仇敌,必然要起兵讨伐之。尽管西夏国后来将桑昆驱逐出境,但是,这种做法并不足以改变蒙古人的态度。
当然,成吉思汗也可能是以寻仇为借口出兵,意在探察西夏的虚实。我们必须考虑到的因素是,在公元1205年时,成吉思汗治下的蒙古已接近统一,其势力范围已与西夏接壤。对于好战的蒙古人来说,要了解邻国的实力,兵戎相见是最简单的途径。与此同时,战争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外交方式。
正如《军事篇》已经提到过的,成吉思汗出兵之前的习惯是,搞到尽量多的关于敌人的情报。因此,他出兵时必然已经知道,西夏是一个立国接近两百年的国家。
对于即将新生的蒙古政权而言,初试锋芒便能击败一个成熟的国家,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种意义并不在于劫得的人民和骆驼的数量,而在于它极大地提升了蒙古人的信心,在于促进了蒙古诸部落的团结。
符合逻辑的一种判断是,至少在首战击败西夏之前,成吉思汗不太可能有称霸天下的想法,因为其时蒙古诸部尚未完全统一,而周遭的国家已经雄立至少百年,其战备和资源十分强大,似乎很难与之抗衡。不过,公元1205年的初战告捷,很可能成为一个刺激性因素,促使成吉思汗制定更大胆的战略。
[1]《元史》卷一,《太祖本纪》。
而成吉思汗的幸运之处在于,他初试锋芒的对手西夏国,在与他交手的时候已经老朽了。
2.大唐遗产
西夏是由党项人建立的国家。据《旧唐书》载:“党项羌……汉西羌之别种也。魏、晋之后,西羌微弱,或臣中国,或窜山野。自周氏灭宕昌、邓至之后,党项始强。”也就是说,党项人是汉代西羌人的后裔,其民族在魏晋之后大为衰弱,有的臣属于中原,有的则逃亡山野。在鲜卑族建立的北周政权(557—581年)灭了宕昌、邓至之后,党项人开始逐渐强大起来。[1]
党项人与蒙古人有不少相似之处。比如,他们的兵力也以骑兵为主,刚开始时,党项人也分属很多个部落,大的部落有一万多骑兵,小的有几千骑兵,而且大小部落各自独立,不互相统辖。
党项人也十分重视复仇。在除掉仇人之前,“必蓬头垢面跣足蔬食”,过着蓬头垢面、赤脚行路、粗食淡饭的生活,除掉仇人后才可恢复正常。
在《旧唐书》编撰者后晋刘昫的笔下,党项人“不事产业,好为盗窃,互相凌劫”。在《新唐书》编撰者北宋欧阳修等人的笔下,党项人“俗尚武,无法令……然好为盗,更相剽夺”。党项人尚武好利的特点,有助于对我们理解其对唐、宋、辽、金等政权或降或叛、反复无常的态度。
[1]《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八,《西戎列传》。
在北周及隋朝(581—618年)时期,党项人的活动范围“东至松州、西接叶护、南杂舂桑、迷桑等羌,北连吐谷浑”,即今四川西北部及青海湖一带。他们以放牧牛、马、驴、羊为生,不从事耕种业。他们有的时候反叛朝廷,有的时候则归顺朝廷,时不时地会制造一些边患。
党项人在唐朝获得更多的机会。唐太宗贞观三年(629年),党项多个部落相继归附唐朝。唐太宗在党项设置了四个州,分别拜授各部首领为刺史。在唐代,刺史属于从三品,级别比现在的副部级稍低。后来,唐朝在党项地区设置了32个州,大约有34万党项人处于唐朝统治之下。
但是,在唐高宗统治时期(650—683年),由于采取了姑息吐蕃——唐时藏族政权——的政策,使吐蕃势力不断壮大,乃至最终吞并了所有党项人的领土。因此,从公元692年开始,有20万党项人内迁唐境,武则天朝廷不得不设置朝州、吴州、浮州、归州等十个州县进行安顿。在位于今鄂尔多斯南部灵州(今宁夏灵武县)、夏州(今陕西横山县)等州也有不少党项人散居。
在安史之乱期间(755—762年),党项人经常与吐蕃人勾结,时不时地进行反叛。到了公元765年,吐蕃已经完全占据了陇右(河西与甘肃东部)。眼见党项人的威胁越来越大,公元787年12月,唐朝禁止国内商人“以牛、马、器械与党项部落贸易”。
公元799年,六州党项从石州(今山西吕梁)逃往河西。他们之所以出逃,是因为不堪忍受唐朝永安镇(今山西汾西)守将的骚扰,因为那里的守将无休止地向他们求取骆驼和马匹,而朝廷又不制止。而守将之所以无休止地索取,是因为党项人所在的地区,极适合牧养牛、马、羊等牲畜。这块地区还极方便进行贸易,以至于当时远近的商人,都携带商品物资前来与他们交换羊马。
到了唐文宗当政时期(827—840年),藩镇统领贪婪横行,有的强买党项各部羊马,却不支付相应交酬,导致党项部落困苦不堪。为了报复,党项人在吐蕃的帮助下,侵扰夏州、盐州(今陕西定边)等唐朝边境州县。由于当时党项人兵器钝劣,畏惧兵器精良的唐军,因此,他们用良马换取铠甲,用好羊交易弓箭,以至于宰相李石向唐文宗提议,禁止唐朝商人把甲胄及兵器带入党项部落。
在唐文宗开成年间(836—840年),党项部落更加繁盛,与此同时,藩镇统领也更加贪婪,以至于党项各部相继叛乱,致使夏州、盐州道路不通。唐宣宗大中四年(850年),党项贼寇入境抢掠邠州(今陕西彬县)和宁州(今甘肃庆阳)。宣宗李忱派兵征讨党项贼寇,不出一月便将贼寇剿灭。
不过,唐朝并不排斥所有党项部落。黄巢起义期间(875—884年),唐僖宗李俨年幼(他生于公元862年),宦官田令孜把持朝政。朝廷想倚重党项人的力量平叛,于是任命党项平夏部拓跋思恭为左武卫将军,权知夏州、绥州(今陕西绥德县)、银州(今陕西米脂县)节度使。
尽管拓跋思恭被黄巢击败,公元882年,唐僖宗仍下诏任命他为京城四面都统、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久后又晋升他为京城四面都统,权知京兆尹。“贼平,(拓跋思恭)兼太子太傅,封夏国公,赐姓李。”[1]
公元895年左右,拓跋思恭去世,朝廷让他的弟拓跋思谏继承了他的头衔和指挥权,并委任他的另外一个弟弟拓跋思孝担任保大节度使,以及鄜州(今延安富县)、坊州(今陕西黄陵)等州的观察使,并兼任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此,唐朝对党项平夏部的恩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党项势力逐渐强大的同时,吐蕃的势力则在逐渐衰败。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年),唐军大败吐蕃军队。之后,吐蕃王朝又深陷内乱之中,以至于走向全面崩溃。于是,吐蕃原先占领的河西地区,又重新被党项人统治。
[1]《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一上,《西域列传上》。
在唐朝得到机会的除了党项人,还有沙陀人。大中元年(847年),吐蕃、党项与回鹘大肆劫掠河西,于是,唐朝在盐州进行讨伐。在这次讨伐战役中,沙陀首领朱邪赤心受命担任前锋。公元868年,朱邪赤心再度帮助唐朝镇压庞勋起义。之后,唐懿宗赐他为李姓,改名字为李国昌。
公元923年,李国昌的孙子李存勖建立了后唐政权。之后的后晋、后汉政权也都是由沙陀人所立。换句话说,统治中原的“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之中,有三个朝代是由沙陀人建立的。
公元937年,沙陀人石敬瑭当上后晋皇帝后,为了得到契丹人的支持,竟然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公元947年改国号为辽)。没有幽云十六州作为北面的防御要塞,是北宋受制于辽国的最为重要的客观原因。
3.北宋怀柔
在五代时期(907—960年),党项人势力继续壮大。他们控制下的河套地区所产马匹,源源不断地给他们带来财富。据《新五代史》记载:“(后唐)明宗时,诏沿边置场市马,诸夷皆入市中国,而回鹘、党项马最多。”
在通过马匹贸易牟利的同时,在灵州、庆州之间活动的党项人,还经常侵犯边境、劫掠财物。他们经常劫掠经过其部落到中原朝贡的回鹘人,有的时候,他们甚至将抓获的回鹘使臣卖给其他部族以交换牛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