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的尖叫声令黄钰分外不安,她立刻起身下床跑了出去。
“小姐!”夏暖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黄钰来到黄河住的房屋门前,看见秋蝉面无表情的跌坐在地上,身子不自觉的颤抖着,于是上前将她搀起来柔声问:“怎么了?”
秋蝉惊魂未定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指着窗户上映衬出来的人影说道:“她……她不是二小姐……”
黄钰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秋蝉,你是不是看花眼了!我刚刚明明看见就是二小姐回来了。大晚上的你可别吓唬大小姐!”夏暖横起眉不悦地对秋蝉嚷道。
秋蝉看了她怒目的样子,想说的话瞬间咽了下去。
“我胆子没那么小,她一句实话吓不到我。”黄钰看了一眼夏暖,又看向秋蝉,“你接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兴许就是我看花眼了。既然……二小姐回来了,您就回房休息吧。”秋蝉说完就要离开。
“你先等等。”黄钰喊住她,“我跟你一起进屋看看。”说完抬脚就要进屋。
夏暖三两步冲到了屋门前拦住了黄钰,“大小姐,您还是去休息吧,我和秋蝉进去就好了。”
“你让开!”黄钰冷冷地命令道,“今晚我看不到莲儿绝不休息。”
“可是……”夏暖为难地咬了咬嘴唇。
黄钰伸手将她推到一旁,大步进了屋内。只见黄河一动不动地坐在梳妆台前,而她的身上似乎在淌着水。
“莲儿,你几时回来的?”黄钰走到她身后柔声问。
黄河木然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说道:“刚刚。姐姐快去安歇吧。莲儿也要睡下了。”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冷冰冰的同一阵冬日寒风,令黄钰格外不舒服。
“你没事吧?”黄钰不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黄河的肩膀上带着一丝湿漉漉的潮气,她整个人像是在水中浸泡过一般,令人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我没事。”黄河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起身和衣躺在了床上。
“既然二小姐没事了,那大小姐您就回房歇着吧!”夏暖跑进来,将黄钰拉了出去。
出了屋门,黄钰不放心的对秋蝉叮嘱了几句,让她尽心照顾好二小姐。自己带着夏暖回了房间。
这一夜辗转难眠,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第二天早饭后,黄钰跟随着众尼礼佛完毕,便匆匆赶到黄河的房间要看看她,还没进屋就看见妹妹目光呆滞地任由秋蝉扶着走了出来。
“莲儿,你这是要去哪里?”黄钰上前牵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凉的没有温度,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块寒冰。
“阿荀哥哥……”小姑娘机械地吐出几个字,不管不顾地朝前走去。
“阿荀?谁是阿荀?”黄钰诧异,转而想到了昨日看到的沉香河对岸陪着妹妹放风筝的少年。她一把拉住妹妹询问道:“你想要去找他?他在哪里?姐姐陪你去可以吗?”
黄河摇了摇头,转身又朝屋内走去。丝毫不理会黄钰。
夏暖跑过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焦虑,“大小姐,您还是回房准备一下吧,静灵师太说一会儿有贵客拜访。”
黄钰十分不放心地看着妹妹进了屋,想到昨日师太的话,那位爷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无奈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夏暖将一件紫色的衣衫翻出来,放在床上嘱咐道:“今日有贵客来,还是换一身明艳的衣服吧。稍后我帮您梳头。”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在书桌边的黄钰一眼,出门而去。
秋蝉等在黄钰门口,看见夏暖出来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悄声道:“姐姐,二小姐很不对劲!我怀疑她是不是中邪了?”
夏暖瞪了她一眼,“别胡说!小心大小姐听见!今日可是大小姐的好日子,一会儿有个贵客来,若是大小姐不能全心应对,出了岔子拿你是问!”
“可是,二小姐她……”
“眼下谁才是黄府命根子你不知道吗?二小姐再尊贵比得上未来的娘娘吗?她这会儿即便中了邪,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恢复。等过了今天,再想法子给她医治,我告诉你,二小姐的事你暂且保密,不可告诉任何人!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了,可仔细你的皮!你回去好好照顾二小姐吧。”夏暖冷冰冰地说完转身就走。
秋蝉站在原地落下泪来,直到夏暖走远了才抽抽搭搭的离开了。
黄钰换好了衣服,夏暖尽心尽力的为其一番梳装打扮。
虽说青灯素裳依然惊鸿,但依旧比不上艳丽华服的装饰。看着铜镜中艳冠芳华的女子,夏暖喜上眉梢,赞叹道:“大小姐果然惊为天人。将来必定会宠冠六宫。”
黄钰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且下去吧,忙了大半日也去休息休息吧。”
夏暖点了点头转身出门了。
摊开桌上的白纸,黄钰拿起笔却写不出一个字,心中满满的惆怅,与君分别即将百日,不知道此刻的他在边境是怎样的心情?是否也在怀念她?
叹了口气,她将挂在墙上的琴取了下来,那是一把不知何人何时放在房间的古琴。
黄钰取来一方洁白的帕子轻轻地拭去上面的灰尘,纤细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一阵清脆的叮咚声便传出来。她略微的思索了片刻,凭着对那日在河边听见的那首埙曲的记忆,慢慢的撩拨起古琴。
数十日的相思令她愁绪满怀,无处释放。这手指间的琴弦解了她的烦闷,自由灵活的十指在琴弦之间来回飞舞,一阵婉转的乐声倾泻而出。而她的思绪也仿佛回到了与他初相识那个夜里。
四周除却飞扬的琴声,宁静无声,仿佛时光也慢了下来。
黄钰心中的凄苦与相思随着悲伤的曲调,流失,却无法消除。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身后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她知道那个人终究还是来了。既然容不得拒绝那就把握住现在,让自己如同烟花般绚烂的盛开在他眼前!就算与杨恭淮无缘也要在皇上心中博得一席之地!
春花秋月最是人间胜景,夏荷冬雪也是尘世旖旎。曲子虽带着沉静的悲伤,却也深沉的刻画了人间悲喜。
一曲而终,身边传来一阵爽快的掌声,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赞道:“曲子弹奏的不错,只是过于悲凉了些。四时明媚又是大好年华,为何总是伤怀?”
黄钰闻声有些惊慌失措,连忙起身低下头做了个万福。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带着无限温柔。
黄钰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的男人时,脑海中忽的想起年前在风华寺外撞见的那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心中的疑惑瞬间消失了:原来,原来他是那个时候注意到她的!
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顺势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果然出尘绝艳!朕没有白白器重黄尚书。你本名唤作什么?”
黄钰跪了下来,小心翼翼答道:“启禀皇上小女子名唤黄钰。”
“黄钰?好名字。除了弹琴你还会什么?唱歌跳舞可有一技之长?”
“琴棋书画略通一二,唱歌跳舞一窍不通。”黄钰柔声回答,手心和额头上紧张的沁出汗来。
皇上走上前伸出手将她扶起来,“足以。你再为朕弹奏一曲吧。朕喜欢你的曲子。”说罢将她扶到了琴前。
雪月庵后面是一片细密的竹林,竹林深处,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一棵高大的竹子上,愁容满面的注视着雪月庵的方向。
微风吹过,竹林摇曳,白狸忧伤的随着竹子摇摆,一颗心已经飞走了。不多时,一阵悠扬惆怅的琴声从雪月庵传了出来,他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此刻她的忧伤与他无关,与那个坐在她身边的人更无关。
他折下一枝细嫩的竹子,长叹一口气,他在想当初的遇见究竟是不是一场错误?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时光倒回去那一天,他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出现在她面前。
这或许就是一场命定,命定的错误。
一曲终了,黄钰起身跪拜在皇上脚下,“民女恳请皇上恕罪。”
皇上有些不解,上前扶起她慈悲地问道:“钰儿何罪之有?来坐在朕身边。”
“那日去风华寺为家父祈福,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念在民女毫不知情的份儿上不与民女计较。”黄钰始终不敢抬头,就连花语声都有些颤声,足见心中的畏惧。
皇上大笑一声,伸手抬起她的脸,看着她水杏般的大眼睛朗声道:“那天的事确实不怨你们,你那天的反应朕反而很欣慰。足见你恪守本分。那天之后朕派人打听过你的家事,朕知道了你父亲那几日身体不适,做女儿的为父亲祈福,也是在尽孝,何罪之有?钰儿多虑了。”
窗外起风了,屋前的几尾竹子疯狂的晃动着纤瘦的身躯,在窗户上落成摇摆不定的影子。
此刻黄钰心中被恐慌与惊惧填满,生怕那一句话说错了,就会惹怒眼前的人,就会万劫不复。她小心翼翼的奉承着,“皇上还喜欢听什么曲子,钰儿为您弹奏。”
“罢了!”皇上将自己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朕想好好地看看你。”
被一个陌生人肆无忌惮地握着手,黄钰莫名的,本能的抗拒,却又不能表露出来,一时间无措的低下头去。
良久男人松开手,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有两年!朕恨不得马上就接你回宫。钰儿,在这里乖乖地等朕,两年之后朕要风风光光的接你入宫,封你为妃!宠你一生一世。”
黄钰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他说,钰儿,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走!我不想让你做他的众多女人之一,他分散的爱永远也比不了我的全心全意……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从袖笼中拿出帕子,将腮边的泪水悄然拭去。
皇上在雪月庵一直呆到日暮西沉,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他的到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瞬间吹走了黄钰心底所有对爱人的期许,以及曾经的温情。
幽暗的石洞内,关沐荀坐在床边,眉头紧皱,双手握着一只纤纤素手,那只手冰凉的没有半分温度。少年心中划过阵阵慌乱:她都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对于她昏迷的原因,他百思不解。
昨日两人在沉香河畔玩得那么开心,临近黄昏时,他撑着自制的竹筏送她回对岸,无风无浪的河水却无缘无故的掀翻了他们的竹筏,女孩落尽了沉香河,少年将她救上岸,却发现她昏迷了过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她带回了山洞,原以为她不过是受了惊,就像第一次落水时,很快就能醒过来。
然而到了半夜,他发现她的呼吸和心跳变得越来越微弱,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这一变化让他着了慌。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去找谁求助,只好跪在床边握着女孩的手,一遍遍的祈祷她可以尽快醒过来。
然而却是徒劳。
黄河面色苍白地躺在石床上,她仿佛丢失了灵魂一般,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再也看不见他焦急悲伤的脸。
少年无助的跌坐在床边,身旁那只小狼乖乖的陪着他,一声不吭。它不时的用头顶一下少年,提醒他吃点东西。
可是看不到她醒来,他没有心思吃饭。
就在少年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黑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闯进了山洞内。
小狼无神的双眼忽然射出一道绿色光芒,它兴奋地朝那个影子扑了过去。
看见黑衣人回来了,少年像是抓到了一把救命稻草,立刻上前跪倒在他面前,乞求道:“请前辈救救莲儿吧!”
“这丫头又怎么了?”黑衣人伸手将他扶起来,“不是我见死不救,每个人的命都是天定的。恕我无能为力。”
“伯伯,您与莲儿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就算她父亲对不起您,但是她是无辜的。求您救救她!我知道您并非凡夫,颇有些本事。您先看看她这是怎么了,落了水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身子渐渐没了温度,呼吸也逐渐微弱了……”少年担忧的几乎哭出声来。
黑衣人嘴上说着无情的话,却并未拒绝,他走到床前,仔细地查看一番,半晌才说道:“她的魂魄不在了,已经被恶人控制了,百日之内若不能解救,恐怕……”
“恐怕怎样?”少年急道。
“魂飞魄散。”
少年大骇扯住黑衣人的衣袖问:“可有什么办法救她?就是让我替她去死我也愿意!”
黑衣人摇了摇头,“不必,以我的本事对她束手无策,你可以去城南的天目山无念道观请一位修道真人,他名号出尘。此人颇有些神通,或许能救回这丫头。只不过求人需心诚。”他抬起头目光来回的打量面前的少年,“我怕你吃不消。”
少年坚定地说:“不管什么样的难事,我都不怕。您说,怎样心诚?”
“三步一拜。从出了这个山洞开始,一直到百里之外的天目山,再从天目山脚下一直到数百尺之上的山巅道观内,这期间不能吃喝,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少年想也没想痛快答道,“只要能请下真人救回莲儿,任何事我都做得到!”
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抬手弹进了少年口中,“此药可以护住你的心脉,早去早回吧!”说罢又是一掌将少年送出了山洞。
少年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此时已经将近午时,从昨晚到此刻没有吃一点东西,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他自嘲的苦笑一下,随即跪拜下来,虔诚的磕了个头,心中默默地为躺在石床上的女孩祈祷着。
三步一拜,如果是平坦的路上倒也不是难事,但是乱石满地的山上,是一种折磨。
少年的额头很快被坚硬的石块磨红了一片,汗水顺着两腮留下来,滴在乱石上,滴在茂盛的青草间。
春天的阳光并不刺眼,走到山脚下时,少年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有一股火在燃烧,要将他焚化。
太阳一寸寸西沉下去,少年的眼前一阵晕眩,走了一个下午,腹内空空,让他有种力竭的感觉,心中一个念头支撑着他脆弱的身躯,让他一定要坚持走下去。
出了双子山,沿着幽静的小路一直向南而去,路上行人很少,几乎烟尘绝迹。
当黑夜开始笼罩了天地,冷风肆意的吹来,少年内心没来由的紧了紧,料峭的春寒令他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目前是二月底,漫天繁星不见月,那熠熠的星光却照不了前方的路途,少年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路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鸡鸣,少年猛然惊醒过来,让他更为惊奇的是腹内那一阵阵焦灼的饥饿感消失了!他慌忙跪在地上叩了个头,继续三步一拜的赶路。
天蒙蒙亮,冷风不时的吹过,不多时,下起雨来。小雨淅淅沥沥下不大,却也不肯停下来。
少年没有一件避雨的工具,倔强的行走在雨中。
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开始泥泞起来。少年每一步的前行都似乎是一场凝重的祭礼,带着令人动容的庄严,肃穆。
老天爷似乎决意要考验这个少年,雨越下越大,渐渐成了瓢泼的局势。少年脚下的路也变得泥泞不堪,每前行一步都有种被人拉扯住的感觉,关沐荀咬了咬牙继续坚持着。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雨水浸透,冷风吹来,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扔进了冰窖里,冷得无法言说。
关沐荀按照黑衣人的指示,没有直接穿城而过,而是避开了京城,沿着城外的小路一路南去。
这条路在烟雨中仿佛望不到尽头。
少年几乎折磨,但每每想到伊人曾经如花的笑靥,内心都是暖的,一想到此刻她依旧冰冷地躺着,他的心就像被扔进了热油中煎炸一般,恨不能去替她。心中的这些执念苦苦的支撑他,令他走过风走过雨,走过心中的泥泞,终究到达了天目山。
天目山高耸入云,站在山脚下一眼看不到山顶。
少年浑身酸软无力,却凭着一颗坚强的心,沿着蜿蜒崎岖的小路一步步往上攀去。眼前逐渐模糊了,每一次跪拜下去,再站起身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出无数小星星,就像是夏夜里山野肆意玩耍的萤火虫。
攀爬到半山腰时,少年一脚踩空,翻身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