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风的感觉没有错，沙雁和凝竹确实遇到麻烦了，还是不小的麻烦。
本来，两人好好地骑在火凤背上。凝竹趁着火凤的主人红梳不在狠狠地丢人，骑着火凤又唱又跳又嚎叫，还不住地揽着沙雁的脖子撒娇，沙雁很是无奈，但害怕这小丫头玩过了头掉下去，只能任她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
飞到大概三重天的高度时，莫名一阵狂风吹来，火凤惊叫一声，顿时被卷入飓风。沙雁在千钧一发间紧紧搂住凝竹，伏在失去平衡的火凤背上。
“咚！”火凤重重摔在一处山崖上，金翎歪斜，火羽凌乱，失去了知觉。
沙雁护着凝竹，狼狈地从火凤身上爬下来。
此处应该是一个幻境，紫灰色的白云遮遮掩掩下，远远近近重重叠叠的山峦似乎没有尽头，给人一种绝望的恐怖感。
当看清不远处山崖上那个苍色的身影时，沙雁把凝竹护在身后，拿出了无尘。
那个身影，正是威严苍老的妖界大祭司，莫言。
之前已经从坟鬼口中得知了这一连串的事变都是妖族一手策划，所以莫言此来是为了什么，沙雁心里十分清楚。
上次因为担心陛下，莫言没有太过于关注这个黄帝后人。此时，莫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沙雁，心中更是不屑：一个瘦瘦弱弱的毛孩子而已，就想承担起人族的重任？哼！
随着莫言一步一步地走近，沙雁也越来越紧张。身后的凝竹几次想探出脑袋来看看，都被沙雁以严厉的眼神制止。
莫言走到离沙雁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交出六界王血。”
“不可能。”沙雁坚定地回答。
莫言冷笑：“你可知道，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要你的命；就算我不杀你，只要把你困在这里三天，就达成我的目的了。”
沙雁顶着对方强大的压迫感，毫不退却：“妖王陛下已经答应了我师父给我们三天的时间，你这样做是违背约定。你身为堂堂妖族大祭司，就这么不讲信用吗？”
“信用？”莫言怒极反笑，“要说不讲信用，谁又比得上姬轩辕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对于莫言对自己先祖公然的污蔑，沙雁并没有辩驳，只是坚定道：“他是他，我是我。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没有资格让现在的人界陷入战火。如果两界开战，必会生灵涂炭，你就忍心吗？”就凭精卫一事，他也完全清楚自己的先祖肯定有不小的错处，但是现在的人是无辜的，就像在他看来，坟鬼没有资格陷害现在的修真者来报千年前的仇恨而已。
“哼，不愧是姬轩辕的子孙，果然满口虚伪的仁义道德！”莫言长长的指甲又伸长了三寸，紫色的杀气直扑沙雁的面门，“姬沙雁，看在精卫公主的份上，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交出六界王血，我便放你一马！”
“不可能！”沙雁摇头，无尘上灌满灵力，随时准备接招。
“哼！”莫言冷冷一笑，长长的指甲如长蛇般扭动着向沙雁袭来，沙雁连忙划过无尘躲避，但没想，指甲忽然转了个方向，直冲他的袖口——原来，莫言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他袖中的六界王血！
沙雁想收回剑已经来不及了，电光火石间，一道青绿的身影冲到沙雁身前，及时挡住了那坚韧的指甲——“凝竹！”沙雁大喊。
“唔！”三条指甲狠狠地刺入凝竹的胸口又狠狠地拔出，鲜血高溅，血色几乎染红了沙雁焦急的眼。
“凝竹，你怎么样……”沙雁接住凝竹软软倒下的身体，看着鲜血顺着那娇俏的嘴角缓缓流下来，自责万分，“你这是做什么啊……”
凝竹失去血色的脸上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说过我喜欢你啊……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真的，相信我好不好……”
“凝竹！”鲜血越喷越多，完全浸湿了沙雁手忙脚乱往上捂着的白绢。
对于莫名出现的小姑娘，沙雁不是不怀疑的；对于她说喜欢自己这件事，沙雁也是半分无奈半分疑惑——但此时，懊悔和悲痛完全充斥了他的心灵，泪水也渐渐迷蒙了他的眼睛。
莫言就这么站在一旁，任由鲜血顺着长长的指甲缓缓滴下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沙雁，我好冷，我是不是要死了……”凝竹攀着沙雁紧抱她的臂膀，眼前似乎看见了一幅幅五光十色的幻景。
“不会的，不会的……”沙雁几乎把身上所有的药瓶都搜遍了，可是，即使是师父官净月给的神药，也没有办法止住那不断流出的鲜血——一团团沾染地上，鲜艳如花。
凝竹继续笑着：“你别骗我，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在我临死前说一句喜欢我……”
沙雁愣了，对于这个要求，他真的是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精卫，我比不过她……不过我就要死了啊，就当骗骗我……好不好……好不好……”凝竹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也越来越小。
看着那苍白如纸花的小脸，看着那快要失去焦距的大眼睛里最好闪烁的希冀的神采，沙雁实在不忍，搂住她的手紧了紧：“……我喜欢你，凝竹。”
“什么？”凝竹费力地睁大眼睛，用尽最后一点点力气攀住沙雁，眼中满是惊喜。
沙雁干脆闭上了眼睛，表情晦暗不明，声音再次加大了些：“我说我喜欢你，凝竹。我喜欢的不是精卫……是你。”
“哼！”一直未吭声的莫言忽然冷笑一声，“公主，你看见了，这就是姬轩辕的子孙！”
什么？沙雁望去，顿时呆住——莫言一开始站立的山崖后，闪出了一抹熟悉的嫩黄色的身影——精卫。
精卫慢慢地走过来，大大的眼睛中满满噙着泪水——沙雁发誓，精卫眼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憎恨。
精卫刚刚一直紧紧咬住的唇上都溢出了鲜血，但此时她在笑，笑得好开心，“莫言叔叔，您说错了，他没有背叛我——他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我！一切、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精卫，你听我解释——”沙雁被那苍白的红唇上的鲜血狠狠刺伤了心，连忙要解释，却被精卫狠狠打断：“没什么好解释的！从今以后，我跟你再无关系！那个什么‘媾和之约’，我会想办法解除的！姬沙雁，从今天起，你做你的人，我做我的妖，我们再无关系！”精卫狠狠地重复一遍之后，转身化而为金色的精卫鸟，以最快的速度飞走了。
“精卫——”听到那句“再无关系”之后，沙雁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当下不管不顾，放下凝竹就要去追，却被莫言拦住：“公主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你不配再去找她！”
“让开！”无尘愤而一扫，莫言冷笑着——这对他而言当然算不了什么，可就当他要还手时——“唔，这是——！”莫言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上面沾染着的淋漓的鲜血居然变成了一条条青色的小毒蛇，不怀好意地吐着青绿色的信子。
“这是——”沙雁也愣住了，他看着莫言就这样踉踉跄跄地扒开自己的衣服——青绿色的蛇毒已经蔓延到了离胸口只差一寸的地方，好猛的毒！
“嘻嘻，老伯伯，我的宠物还可爱吧！”不知什么时候，凝竹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冲着莫言调皮地眨着眼睛。此时的她脸色红润声音甘甜，哪有半分垂死的模样？
“你、你够狠！”莫言知道，这毒再不处理就会危及心脉，只能恨恨地瞪了凝竹一眼，消失在两人眼前。
沙雁不可思议地看向凝竹蹦蹦跳跳地自己身边，揽住他的胳膊，一脸的甜蜜：“你刚刚说的，你喜欢我，可不能赖账哦！”
提起这个，沙雁脸一冷，狠狠甩开了凝竹揽着他的手臂，转而欲走。被这样狠狠地欺骗，佛都光火。何况……想起精卫那张彷徨失望到苍白的小脸，沙雁心里狠狠地揪痛。
“站住！”凝竹对着沙雁的背影大声喊着，见沙雁完全没有转过来的意思，牙一咬，飞快地窜到了他前面，“就算你现在去找精卫解释，她也不会相信的！再说，你找得到她吗？”
见沙雁还是不言不语，凝竹更是气愤：“好吧，我是骗了你，可我也是为你好。人妖殊途，妖界心心念念要取回土地，你以为你跟精卫能在这场两界的矛盾中独善其身？你是黄帝后裔，她是妖族公主，你以为你们真的能在一起？”
沙雁还是不言不语。他知道自己跟精卫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未来，所以一直没有正式回应那只小鸟儿的深情——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想过，而就这样结束……他真的不甘心。
“好吧，当我骗你，我是恶人，我不该帮你赶走那个老妖怪保护六界王血！”凝竹气急败坏，蹬着重重的脚步离开。
只余沙雁一人，孤身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不言不语。
凝竹走了好远也不见沙雁追来，终于停住，苦笑：“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这可怎么办呢？”一时间，那张甜美清纯的小脸上满是不合年纪的沧桑落寞。
精卫独自飞了好久好久，她的心好痛好痛，所以她完全感觉不到累——直到，脱力的翅膀再也托不住风，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咳咳，沙雁……”精卫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半跪在地上，她好恨好恨：姬沙雁，为什么我忘不了你，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似乎又看见：仙遥门的月夜下，沙雁一招一式地教着自己，包容自己一切的无理取闹，好脾气地纠正自己的错误；女娲秘境里，他用他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那纷飞的羽箭，隐宫的峡谷里，两人双掌相对两心相连，完全把彼此交给了对方，把对方融进了心里；还有生死簿里，他死死抓住自己预自刎的匕首，从未有过的愤怒，从未有过的认真……可是，他向来只对自己说过“对不起”、“谢谢”……却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喜欢，从来没有……
莫言叔叔说他一定会背叛自己，但是连“喜欢”都没说过，又何来的背叛？再说自己是妖，他是人，还是黄帝的后裔，他们之间不仅有仇恨，还有人族跟妖族之间注定的争斗。那个绿衣服的小姑娘很漂亮，跟他也很般配，最重要的是，她是人……
满溢的痛苦和不甘让她再也支撑不住了，精卫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
“唉……”不着边际的叹息声似远似近，精卫倒下后，他终于敢出来。
一步一步走到晕倒的精卫身边，轻轻抱起她因为痛苦而蜷缩着的身子，听着她口中不断呢喃的“沙雁”，他的叹息声更大了些。
如果此时精卫醒着，一定会惊呼——抱着他的这个人，正是仙遥门比试时，用嗜血针暗箭伤人的那个黑衣人！
他的全身依然完全包裹在黑袍里，所以依然看不清他的脸上究竟有多少的伤痛和心疼，但是，那略带着沙哑的声音飘渺而无奈：“你知道吗，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的眼泪……姬沙雁……他不配拥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