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百合的花语是纯洁,鸠尾的花语是想念,风信子的花语是重生的爱,那么烟花的花语呢?
时别六年,又一次站在喧嚣鼎盛的星空下,火光明明烁烁投入眼眸。那些过往的情愫,如同今夜的大雪,在漫天璀璨中飞速涌动。
而相遇的一刻镜头悠长,缓慢而恒久。
花火——相聚之美。
顾言曦看着眼前一身黑色毛呢大衣,身上落着白色雪点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缀着大花的睡衣睡裤,实在是既邋遢又傻气。
那个人紧抿着嘴唇,漠然地靠在车身上,神情冷淡一如当年。却在看见她诡异装束的一瞬间,不可遏制地眉毛一扬。
烟花腾空,绚丽的火光一下一下打亮他的脸颊,又飞快地暗下去。唯有双眸微醺,倒映着流光溢彩的花火,宛如盛浆,亮得人无处可逃。
顾言曦抬手,似乎想拨开阻挠视线的雪花,看得更清楚一些。她上前蹭了两步,有些不敢相信地嗫嚅道:“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江边风景好,”纪司辰耸了一下肩,抬头看看接二连三炸响在头顶的巨大花盘,“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哦。”顾言曦机械地点点头。
两人抱肩站立,齐齐仰着头,不发一语。良久,才听得纪司辰开口。
“我爸今年又买了很多烟花,说要等你过去一块儿放。”
“嗳?”
“老人家做事情有时候拧着一根筋,很多东西其实强求不得,所以你也不要太在意。”
“我答应了纪伯伯,过年要去看他的。”
凌冽的江风裹挟着大粒雪花砸在脸上,那些烟花炸开扬下的灰尘飘下来,刺得眼睛酸涩发痒。顾言曦垂了眼眸,小声道:“让他放心,我一定会去。”
猛然间低下的头毫无防备地落进另一双眼睛,一时间,四目相对。顾言曦匆忙走了几步,干巴巴地接道:“你在这儿慢慢看,我现在要去找个人……”
两人身形俱是一动,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叫喊。
“姐姐——”东东手里攥着两根点着的萤火棒,欢快地向顾言曦扑来。烟花哔哔啵啵闪烁着亮黄色的光,在黑夜里画出光明的曲线,像是挥舞着童话里仙女教母手中的魔法棒。
“那边!那边有个哥哥准备要放大鞭炮,东东怕响,姐姐快!快!跟我一起去看!”他急急地说着,一边伸出手拽顾言曦,脚底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印记,发出咯吱的声响。紧接着,后背撞上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在雪地里站了很长时间,浑身僵硬,头顶覆满雪花,散发出寒冷的气息。
东东有些吃惊,他踮起脚尖,把萤火棒努力向上,想要照清楚挡路人的脸。一直快要戳到纪司辰的下巴,才连忙住手。
“咦?”脑海中似乎从没出现过这号人物。
小小的男子汉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男人很是警惕,他回头求援似地看向顾言曦。
然而,姐姐的表情虽然不自然,却一点也不像受到惊吓的样子。东东隐约觉得这两个人是认识的,这才规规矩矩地冲纪司辰一笑,“叔叔好!”
“轰!”又一束礼花冲上夜幕,东东的招呼声清脆而响亮,居然没有被爆炸声盖过。纪司辰一愣,脸色在焰火的照耀下迅速由青转紫。他皱着眉头,弯腰看着孩子,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满,“叫、哥、哥。”
“好凶!”东东撇撇嘴,眼珠子骨碌一转,却不理他,径自跑到顾言曦身后,伸出双手使劲地推,“姐姐,快点快点!再不过去就来不及啦!”
极少在人前吃瘪的纪司辰,凭白遭了忽视,面子上自然有些挂不住。他跟到顾言曦身后,沉了口气,轻轻拍拍孩子的头,“来,叫哥哥,我带你去!”
“凭什么?”小男孩哼了一声。
“你叫她姐姐,凭什么我是叔叔?”
“要你管!”
“小鬼!”
“我们赶着看烟花,你别捣乱!”
纪司辰本想据理力争,却被鄙视地瞪住。眼见沟通无望,干脆快走两步,向顾言曦发问:“这小鬼是你弟弟?”
“不是叫你别捣乱吗,快点让一让!”
“像你这么惯小孩,迟早要出问题的。”
“是吗?你小时候可比他嚣张多了……”
事实证明,曾经的小霸王在这个问题上完败。碰了一鼻子灰的纪司辰辩解无力,只能怏怏地跟着走。
“姐姐快看!”东东到达目的地,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握住顾言曦的手激动地使劲摇。不远处,显出一个蹲在地上点打火机的少年的轮廓,他的身前摆着一只巨大的礼花盒子,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冬季校服。
场景似曾相识,顾言曦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不急不缓走来的纪司辰。那些在手机里定格的影子,像是一张一张褪去了黑的外壳,重新打上浓墨重彩的油光。
安睡在记忆中的少年,你还好吗?
“你跟来干嘛?”东东顺着顾言曦的目光,朝纪司辰撇去一眼。他对这个不请自来的怪叔叔显然没存什么好印象,耀武扬威道:“看吧!那样的才叫哥哥!东东以后也要跟哥哥一样,穿校服上学!”
他神气地昂起头,示威一般盯着眼前的男人。
纪司辰的眼睛微微眯起,居然没有回话。
视线尽头那件松松垮垮的校服,一半隐在黑色的夜幕中,另一半被花火照亮。它太青春,太美好,像是打在生命里灼灼耀眼的烙印。
十年一弹指,操场上奔跑的早就换了主角,点火的人变成看热闹的人。所幸,物非人在。
“没想到F中这么没有革新精神,这校服太丑,也该改改样子了。”隔了很久,纪司辰轻轻掸掉落在身上的雪花,淡淡说道。
最后一波礼花将绚烂推演到极致,当最后一团火红在空中失去轨迹,世界终于归于宁静。三个人顶着风雪往回走,两大一小的影子投在地上,就像幸福美满的一家。
“乱想什么呢。”顾言曦裹紧棉衣,一只胳膊被东东吊住,男孩意犹未尽地求她,“姐姐,我们白天再去买烟花接着放好不好?”
“好!”顾言曦伸出手揉揉东东的头发,冲他宠溺一笑。话音未落,却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
“不行!”
这一声虽然不大,声音却有力。姐弟俩同时看向破坏此间和谐的发声体,一个满心不解,一个怒目而视。
“顾言曦,你答应了我爸要去看他们,不能反悔。”纪司辰别扭地梗着脖子,眼神飘向它处。
“可是也不急非要今天啊!”顾言曦皱眉。
“他们老两口还有旅游计划,在这里过完初一就准备去海南。”纪司辰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说辞,飞快地接。
“啊……?!”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脚步慢下来,仿佛在等候一个重大的决断。纪司辰顿了一会儿,又幽幽叹口气道:“算了,你若是不愿意,也不能强求。”
“我去!我去!”顾言曦来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说着话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迫,连忙稳定心神,干咳了几声。
“东东,姐姐白天有事,明天再陪你玩好不好?”她蹲下,面露为难地看向男孩。
“没事儿!”东东小大人似的一挥手,“原来叔叔也喜欢找你玩呀!”
找到这个共通点,他对纪司辰的态度明显和善了一些,居然拉过纪司辰的手搭在顾言曦肩上,“我把姐姐借给你一天,你可得保管好!”
两个大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天气寒冷,雪花在手心中迅速融化成水。然而,纪司辰的手掌并没有挪开。他自然而然地按在顾言曦鼓鼓囊囊的花棉袄上,五指微微用力扣住,像是在护卫一件附属的珍宝。
“这是男人间的约定,”他郑重地冲东东点点头,“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你的宝贝。”
第二日清早,顾言曦爬起来,眼风往楼下一探,就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银色奥迪。主人大概是守在车里,才没有让它变得更加显眼。
大年初一上纪司辰家拜年?
顾言曦一夜琢磨,总觉得里面有些阴谋的味道。按照惯例,大年初一是回丈母娘家拜年的日子,而她今天屁颠颠跑去纪家,算是怎么回事!
昨夜纪司辰走的激将法实在是高,不动声色就让她落进了圈套。
千金难买后悔药。
顾言曦当下也顾不了这么多,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松松扎起一个马尾,又从包里翻出杂七杂八的化妆品。
心里没由来像是初几次见到甲方那般紧张,她看着镜子中眉头紧锁的自己,忽然哑然失笑,又“噗”地把粉底盒盖子合上,推了椅子站起来。
不就是去见纪伯伯和纪伯母吗?好好的要画什么妆!
对着脸颊拍了拍,顾言曦长吁了一口气,拎包推开房门。
没想到母亲起的比她更早,本来想留张字条,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出去,却正好撞了个满怀。
“小曦今天穿的这么漂亮?要去收红包吗?”母亲有些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眉开眼笑地问,“昨天闹到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妈,正要跟你说呢,我今天要出门……呃,见同学。”
“哪个同学大年初一的过来找你?”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比较闲吧。”
“男同学?”
“……”
顾言曦从小不会说谎,照实说出来又怕母亲八卦,所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母亲神秘一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小曦长大了,留不住咯!要不,什么时候带回来,也给妈看看?妈妈这些年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怕你找个洋鬼子……”
“妈,我走了。”顾言曦懒得争辩,有气无力地冲她挥挥手,“晚上就回来!”
“没事,去吧去吧!玩久一点!”
大门被猛地合上,顾言曦向后跳了一步,无奈地摇摇头。可怜天下母亲都有一颗为女儿恨嫁的心,不过,要让她失望了。
转身去按电梯,脚下一绊,回头竟发现楼梯口坐着一尊大神。
纪司辰两条长腿跨越了三层台阶,落在平台上,神色泰然得如同坐在自家后院里喝茶。
“喂,这是我家门口,你怎么回事!”她大惊之下气急败坏,又连忙压低声音。
“怕你记性不好,正准备亲自登门造访。”纪司辰抬手看了看表,拍拍裤子站起来,“早上好!”
顾言曦生怕母亲听到动响,赶紧往电梯里一站,懊恼地招呼他进来,“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双门交汇的刹那,灿烂的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镜铺洒在平台上,有人咧开嘴角,露出一抹如同旭旭朝阳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