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义府《度心术》民所求者，生也；君所畏者，乱也。无生则乱，仁厚则安。民心所向，善用者王也。人忌吏贪，示廉者智也。
鸟人以诗登龙
李义府，瀛洲饶阳人，生于今四川盐亭，家世家境都很一般。先天优势有两点：一是好学，据说八岁能诗；二是人长得白净漂亮，是个风神俊秀的美男。这两大优势后来都用上了，倒也不算浪费资源。
昔日唐朝大预言家袁天罡到四川旅游，见到了未成年的李义府。预言家观其貌，甚奇之，就说：此郎贵极人臣，但寿不长尔。少年李义府冰火两重天，为仕途喜为寿命忧，忙问，老神仙我能活多久？袁天罡说，五十二岁之后，我就算不出来了。多年以后，客死西昌的李义府将会想起袁天罡给他相面的那个下午。他死于乾封元年，死时五十二周岁，老袁算的挺准。
《全唐诗》中收有李义府诗八首，两首是写鸟的。李义府将及弱冠，剑南巡查李大亮赏识他的才华，推荐他到宫里当了门下典仪的小官。其后又逢机缘，得到当时权臣刘洎马周的双推，才有了面君的机会。某日风和日丽，李世民带着群臣游园，闻鸟鸣啾啾，就命臣子们即兴赋诗。李义府马上口占一决：日里飏朝彩，琴中半夜啼。上林多许树，不借一枝栖。说明他不仅有捷才，心理素质也过硬。这诗里有条馋虫探头探脑，很明显就是跟皇上讨官做，李世民很阔绰地笑了，说整棵树都给你，一枝哪够啊，还嫌不够就让你去乱砍乱伐！随后火线提升李义府，并派到晋王身边听差。这鸟人就此登上了最有潜力的一枝——你知道的，晋王李治这颗小树，长着长着就长成了唐高宗。
到得晋王府，李义府没闲着，做了一篇《承华箴》，内容是提醒太子三省其身的。李治觉得不错，就拿给老爸看，李世民拍大腿而叫绝，为得到一栋梁美得什么似的，当即赏帛四十匹，还让他参与修《晋史》。
高宗即位之后，李义府官运亨通，入弘文馆学士，改修《国史》。长孙无忌和刘洎等人不是混一个社团的，看不上他推荐的人，就挑了个毛病上表把李义府贬为壁州司马。地方官远离权力中心，有悖李义府“我要飞得更高”的远大理想，因此心急如焚，就找相好的王德俭问计。王德俭和他舅父许敬宗一样，也是个擅阴揣帝私的人，就赠了李义府一套富贵，他说：武昭仪和皇上如胶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鱼似水，早想立其为后，苦于长孙和褚遂良的阻拦，一直没敢，你现在上表支持立后，今后你前途似锦封侯拜相跟闹着玩儿似的。
仿佛被人提了一壶冰水灌在脑顶，李义府顿时灵台清明，连夜上书，高度赞美了武媚娘，并条分理析严肃论证了武氏母仪天下的必要。文末，顺便带着李治展望了一下美好未来，说武则天当了皇后，一定是“苍生仰其德，史册书其美”，读得李治心旌摇曳，哆嗦着吩咐宫人赏李义府珍珠一斛，且官复原职。
猫人恃宠而骄
“鸟人”这诨号，是我封李义府的，做不得数。其时唐人都叫他“猫人”或者“李猫”，比鸟人似乎可爱多了。当今男人喜欢女孩娇俏温顺，就比作小猫。可唐朝时猫这种动物在人心中相当不可爱，甚至被目为妖物。至少武则天不喜欢猫，萧淑妃被武曌害死前，咬着牙说“愿阿武为鼠，吾作猫儿，生生扼其喉”，就为这句话，武则天把长安的猫都快宰光了。
可是李义府不同，他是武则天最宠爱的人猫，《新唐书》说李“笑里藏刀、柔而害物”，干起坏事来别人无防备，也没多大动静，这两个猫科特性恰好可为武则天所用。
武则天封后之后，李义府的官越做越大，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封了侯爵。钟鸣鼎食权倾朝野。钱权都有了，人猫思春的季节就到了。时有一姓淳于的女子坐奸犯事，估摸着罪过不小，说不定还牵扯了某些高官，故而当做大案要案交由大理丞审理。李义府听说这女人貌美如仙，就找到大理丞毕正义，毕不敢得罪李义府，遂私放女犯。李义府另置了一处宅子，和那淳于妹整日鱼水情。金屋藏得了娇，却藏不住丑闻，有人检举弹劾，因为牵涉私纵待罪之人，李治也不得不派人核查。查来查去，大理丞毕正义畏罪自杀，一时间朝野哗然，暗地里都说是李义府逼死的。
侍御史王义方就此事上奏一本，指李义府当初因为长得不错，被刘洎和马周召为男宠，才被二人举荐。这份奏折可能是太写实了，李治读之如读黄色小说，便反说他言辞猥亵涉嫌诽谤。王义方告了三次被皇帝骂回来三次，最后被贬为莱州司户。至于李义府的事，李治却当没发生过，“狱女门”事件就此息鼓偃旗。某日李义府遇上王义方，不无得意地问：王御史你虚构得不错啊，如今我屁事没有，你说你告我状就不觉得羞愧吗？王义方答：是挺惭愧的，当年孔子当了七天鲁国司寇，就诛杀了少正卯，我这御史当了六天，却除不了你这奸佞，我惭愧的就是不能宰了你。
王义方，为人有义方。早年魏徴很欣赏他的忠耿，想把夫人的侄女嫁给他。没成想王义方敬谢不敏。魏徴死后，这小王却上门提亲，把那姑娘娶回了家。旁人问，他说“初不附宰相，今感知己故也。”三十岁刚出头，王义方又被贬到琼州，此君乐天，竟在那蛮荒之地办起扫盲班，比苏轼在海南开文化补习班还早了四百多年。
一颗想当贵族的心
“狱女门”事件后，李义府毫毛未损，反而帝眷日隆，擢升为公爵，拜为尚书右仆射，升为宰辅，“诸子虽褓负皆补清官”，他儿子还在襁褓里就封了官，皇恩浩荡啊。
想必是这场风波耗费了不少银子，李义府财政吃紧，开始卖官鬻狱——卖了实缺卖虚衔，犯了法进了监狱的，只要肯送钱翌日就还你自由，悍然干预司法公正。朝野之中，因为李义府“怙武后宠”，没人敢说话。这样的没本生意，自然火得不行，李义府干脆让老婆孩子女婿儿媳都加入了他的卖官托拉斯，一时“门若沸汤”。
然而有一天，李义府悲哀地发现：金钱并不是万能的。比如他想给儿子娶个望族的女儿为妻，却被七姓氏族逐个驳了面子。交代一下背景：初唐时门阀依然高不可攀，七大氏族之间几乎不与外姓通婚。李义府虽然拜相封爵，贵族们还是看不上他的布衣出身。李义府受了伤，就找人修了一部《姓氏录》，把自家名号列入，以为这样就贵族了。结果是招徕缙绅之家的嗤笑，人家不仅不认，还把这新版“贵族检索”撕了。李义府伤得更厉害了，就把老版氏族录搜来烧掉。可是焚书并不能解决他儿子娶贵族媳妇的问题，就上奏一本，从此七姓之间再也通不了婚。
请随我穿越至十七世纪的英国。哈代有个小说，财主彼特利克的妻子临死前告诉丈夫，孩子其实是侯爵的。彼特利克先生又沮丧又窃喜，心想虽然绿帽罩顶，可自己家族也许因为这个私生子而跻入贵族之林了。结果却是，医生证明彼特利克夫人患了妄想症，侯爵大人也不具备“作案”时间，儿子还是彼特利克先生的儿子。于是这位先生大发感叹：为什么一个儿子不能同时是自己的，而又是别人的呢？这么说出身问题给李义府大人与彼特利克先生制造的痛苦，不分中外，一样一样的。
李大人的下坡路始于庙堂之上的一次争吵。某日李治叫他密谈，说你儿子女婿干的那点龌龊事如今沸沸扬扬，朕都给你当了好多好多次保护伞了，爱卿你有空也管管。你看，这皇上是真不拿李义府当外人啊，结果呢？结果李治热脸蛋蹭上了冷屁股，李义府不但不叩谢皇恩，反而青筋暴露声色俱厉地回问皇上，谁告诉你的！高宗脸也挂不住了，“何用问我所从得邪！”话音刚落，李义府扭头就走，连个再见也不说，真的把屁股给了唐高宗。“帝由是不悦”。
这之后李义府不知收敛，卖官卖到了长孙无忌的孙子处，败露后李治派股肱元老李勣亲自审理，判决很快下来了，李义府流放西昌，儿子女婿流放海南、广西等地。判决下达后，朝野
诸人奔走相告，皆曰“除了四凶”。有人还拟了一份布告张贴于市，“大破铜山贼李义府”，把他比作强盗，看来此人不是一般的招人恨。乾封元年大赦，惟独判流刑不准还，李义府气得要死，就真的死了。
清·《姑妄言》那神指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道：“此祝钦明也。”王微哂道：“五经扫地者尔耶？你为人之师范，那一番高丽舞真可谓面甲千重，亏你如何做得出。”踌躇道：“他尚无大罪，只善媚耳。此等人，如今天下皆是也，罪不得这许多。还许你去做一个的资郎，配你一个淫悍之妻，也足报你了。”又想了一想，道：“好好，那上官婉儿是你同时的人，就把他配与你罢。”
祝钦明的肉球舞
祝钦明，京兆始平人，现陕西兴平，和三国猛男马超是老乡。《新唐书》中记载其父名祝綝。另有一说祝钦明是初唐大儒祝东山的长子，不是太靠谱。祝东山是个宿儒，接受不了女人当政，不仕周，八顾茅庐都不去。此老还占诗一首，把周叫“伪唐”，把武曌叫“牝鸡”，搁现在会被极端女权主义者揪了胡子示众。先不说这祝老抱持的观点对不对，气节还是有的。祝钦明就不一样了，对韦后如狗护主，跟传说中的他爹相去甚远。不过还不足以否定两祝的血缘关系，基因突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唐中宗祭天，韦后也想跟着，不是把自己当猪羊三牲给献了，是强烈要求一个祭天名额。祭天和封禅，在古时是帝王的大事。顺序是先帝王后宰辅，叫一献二献，参与者都是爷们，女的没资格。韦后就授意国子监祭酒祝钦明，祝部长遂上表称有皇后跟着的先例，一番波折后韦后心想事成。睿宗时这件老案子被翻出来，御史中丞亲自弹劾，祝钦明被贬为申州刺史。欧阳修和他的修史工作组给予恶评，把祝钦明比为辱没礼法的少正卯和庄周。
这个系列写到此，终于有了个货真价实的“软体动物”——《朝野佥载》中寥寥数语，把此人勾勒得要弹将出来，为什么说弹呢？因为祝钦明长了个皮球身材，体态肥胖浑圆，人称之为“媪”。媪在这非指老太太，而是肥软肉球。干宝的《搜神记》中有这么一段，说秦穆公时，有个陈仓农民种地挖出个怪物，似猪似羊，有五官，会人言。上述特征祝钦明都有，故而得名。《笑傲江湖》里有个叫老头子的高手，我脑海中的祝钦明差不多就是这副模样。
休要小觑了这肉球，这个唐朝死胖子蛮有些舞蹈才能。某次唐睿宗李旦组织饭局，请列位臣工喝酒聊天。祝钦明喝HIGH了，主动申请要给皇上和群臣跳“八风之舞”助兴，皇上也想欣赏一下这团肉球的舞姿，于是祝钦明就当众摇头晃脑地跳将起来，“据地摇头睆目，左右顾眄”，皇上和群臣笑得下巴掉了一地。连名声很差劲的卢藏用都看不上了，说他这一跳，“五经扫地尔”。《资治通鉴》里这段有个批注，云祝氏之舞不是春秋时的八风舞，而是“借八风之名，而备诸淫丑之态也”。不禁令人遐想当年胜景，如果拍成视频，一定点击率超高。祝氏舞蹈还入了诗，元人仇远的诗中有这么两句，“应笑趋炎人，奴颜八风舞”。可怜祝钦明，好心愉悦大众却落了个如此不堪的名声，纵做鬼，也不幸福了。
到了近代，陈炯明讨袁，请文人张启琛写了一篇《讨袁檄文》，广征博引义正辞严琅琅上口，也没忘了把祝钦明拎出来，“冯道无其耻……祝钦明无其劣”，搬出几个历史上的坏蛋，举例说明这些人都坏不过袁大头。形象上倒也差不多，袁世凯也是个胖子。
清朝大毒草《姑妄言》中借城隍之口透露了祝钦明的来世。城隍把他领到阎王跟前介绍，阎王对老祝的历史问题很清楚，张口就说，是五经扫地那位吧。随后羞辱一番。念他无大罪，只是善媚而已，竟然把色艺双绝的上官婉儿配给了他，羡煞了诸鬼，不过细想一下也未必是好事，上官那么高智商一女人，有老祝下辈子受的了。
第十章 装修范本·宗楚客；一条感动外邦的舌头·阎知微；国家奶爸·窦怀贞
唐·《朝野佥载》宗楚客造一宅新成，皆是文柏为梁，沉香和红粉以泥壁，开门则香气蓬勃。磨文石为阶砌及地，着吉莫靴者，行则仰仆。楚客被建昌王推得赃万余贯，兄弟配流。太平公主就其宅看，叹曰：“观其行坐处，我等虚生浪死！”
宗家是装修范本
宗楚客，字叔敖。蒲州人。其名和字搭配合理，名声最好的楚国人，举于海的孙叔敖被他爹拿来做了宗楚客的字，孙叔敖若是得知，肯定气得爬出坟给自己改名儿。宗楚客有一兄一弟，兄名秦客，弟名晋卿，这哥仨的老爸当初起名时颇费了一番心思，比给孩子起名叫国庆的父母又负责任又有文化。
宗楚客的爹叫宗岌，不光会给儿子起名，为儿子选妈更有远见。宗岌的老婆是武则天的堂姐，所以宗楚客兄弟一落生就有了个不凡的身份：武则天的堂外甥。可以说这个血统为兄弟三人做“客卿”打下了坚实的基因基础。
三兄弟中佼佼者是宗楚客，人长得漂亮，“明晰美须髯”，身材修长，皮肤嫩白天然锁水，还生了一部好胡子。诗也做得不错，《全唐诗》中收有六首，都是“奉字头”诗——奉旨填词，比如皇帝游上林苑见下了雪，高兴，就命他咏雪；再比如安乐公主的独栋花园别墅落成，他又弄一首诗道乔迁之喜。不过这不算什么，进士出身的文人写马屁诗的又不是就他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