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黑夜当中的公寓，空荡荡的，不开灯，便什么也看不见，她脱了鞋，赤脚走到阳台边。
雨，仍旧没有停下，楼下的车辆川流不息。
穆羽所住的地方，并不偏僻，位于市中心，与其说是房东租给她的，不如说是尹哲当惯了土豪，所以忍痛割爱，给她行个方便。
她浑身都湿透了，神情也有些恍惚。
穆羽几乎不记得自己和洛彦在雨中拉扯了多久，她只知道，在自己最痛苦，最无处的时候，他出现了，可却又将她从天堂送到了地狱。
佛说，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情不定生死，缘注定因果！
以前，穆羽从不相信命，可是现在，她不得不相信了。
看着手臂上，那朵陪伴自己五年时间的彼岸花，穆羽猛地想起了彼岸花的传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管我们为了什么而执着，终究有一天，命运会替我们决定一切。
她站在窗边，第一次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那样的无助和痛苦。
可就在这时，沉闷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咚咚咚——”
她微微一怔，眸光，不徐不疾地落在了门口那扇厚重的大门上。
这套房子，原先就是空着的，对于尹哲那样的土豪而言，微不足道的资金，还不够他挥霍的。
所以，会找到这儿的，除却尹哲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
想到这儿，她便走到了门口，投过猫眼，却看到一抹孤独的人影站在长廊上，不是尹哲，而是她最亲爱的闺蜜——齐轩染。
她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风衣，可是，那瘦弱的身躯却让穆羽微微一怔。
她开了门，看着面前的人，终于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齐轩染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随后，伸出双臂，一个温暖的拥抱让穆羽摸不着头脑。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抿红唇。
夜色正浓，这个时候，齐轩染不在家睡觉，却千里迢迢地跑到了自己的公寓里，这的确让穆羽有些摸不着头脑。
“穆羽，欢迎回来！”她的话音带着哭腔，由于没有开灯，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穆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哭了，可是，齐轩染的突然到来，让她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
是了，即使没有洛彦。
这座城市，还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在等待着她，比如齐轩染，她是穆羽最好的朋友！
想到这儿，穆羽就笑了。
“好了，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下！”穆羽揉了揉她利落的短发，面上的笑意逐渐浓了。
齐轩染微微点头，吸了吸鼻子，“今天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她的言语坚定，定定地望着穆羽，随后，咧开了一排白白的牙齿。
穆羽有些无奈，可是她清楚，即使真的痛了，累了，不论是她，还是齐轩染，都永远不可能说出口。
他们是一类人，即使生活虐的他们遍体鳞伤，他们也不会撕开伤口，只有作茧自缚，画地为牢，才是命运的安排。
没过多久，穆羽洗了澡，换好了干净的衣服，终于慵懒地靠在床上。
浴室里稀里哗啦的水声让她不再感到孤单，渐渐地，眼皮就有些沉重了，她阖上双眼，陷入了沉睡。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梦，就像没有出口。
梦里，洛彦牵着她的手，将一枚钻戒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四周，是玫瑰花浓郁的香味。
一切仿佛是真的一样，在梦境当中，他们终于得到了每个人的祝福，甚至是沈月白，他们曾经最好的朋友。
可是，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响彻云霄。
洛彦，不知所踪，眼前，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她惊慌失措，发出一声嘶声力竭的惊叫……
“穆羽——”朦胧间，有个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入耳朵，四下里，依旧寂静得可怕。
是齐轩染！
穆羽从梦中惊醒，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齐轩染，可那一双原本晶亮的眼眸，却变得空洞，无神！
可却又好像无底洞一样，要将人吞噬其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到齐轩染的话音，“你还好么？”
她的话音依旧软软糯糯的，乌黑的短发此时还滴落着水珠，打湿了裹在她身上那条薄薄的浴巾。
穆羽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最终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眼角，有一抹泪痕，并不算明显，可是，齐轩染还是注意到了。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穆羽的泪水，这是第一次。
见她不说话，齐轩染微微蹙了蹙眉，伸手去摸她额头的时候，却是滚烫，这才惊觉，“小羽，你发烧了！”
穆羽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三年了，自己每一次生病都是一个人，从来没见过任何人这么惊慌，甚至也没有人像这样关怀过她。
她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她还活着，曾经的那些事情如同梦魇一般缠绕着她。
“你等着，我叫人过来接你，我们去医院！”齐轩染匆匆忙忙地说着，穆羽没有反驳也没有拒绝，医院，那是一个多么陌生的地方呀，她从不去医院，因为医院里的人来人往都有人陪伴，而她孤身一人，即使有一天真的死了，或许也不会有人知道。
齐轩染下意识拨通的是尹哲的电话，因为她清楚，对于穆羽而言，沈月白和洛彦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时，既然她回来第一个找的人是尹哲，就说明，在她的心里，尹哲才是可以信任的那个人。
半个小时后，尹哲的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公寓楼下，穆羽已经睡着了，睡着的她小脸通红，像是个熟透的红苹果，好看到了极点，口中喃喃细语听得并不清楚。
“这种事情，你不叫洛彦叫我干嘛？”尹哲看着床上的人，皱了眉头。
天知道自己把穆羽背去了医院，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齐轩染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你脑子里面还是泥浆？你好好想想，洛彦现在的女朋友是白冰儿，我叫他干嘛？”
齐轩染的话，换来了尹哲的沉思。
他眯了眯一双狭长的眸子，继续问，“沈月白呢？”
“你丫，要不是沈月白，洛彦和穆羽会有今天吗？这两个人怕是穆羽谁都不想见吧？”齐轩染恨不能伸手掐死尹哲，尹哲无奈地抿了抿唇，最终选择了保持沉默。
可是，他们都不知。
这个夜晚，洛彦和沈月白的车都在公寓楼下，当尹哲和齐轩染将穆羽抱进车内的时候，他们分明都看到了。
可即使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命运的安排和抉择，最终将他们淹没在了茫茫人海。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射在穆羽光洁的小脸上，她极不情愿地睁开了一双美目。
齐轩染坐在床头，看到她睁开了眼睛，立刻来了精神，“你真行，高烧四十度，你还能活下来，果然是我们穆大小姐，福大命大！”
她没完没了的调侃着。
面前的人眸色微微暗了暗，随后，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挂在一旁的输液瓶上。
上一次进医院，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所等待的是强大，是无休无止的坚强，可是，没想到总有一天却还是在命运的安排之下低了头。
“我没事！”她摇了摇唇，从床上坐起了身。
她说话的时候，病房那扇厚重的门却被人推开了，“听说你病了，我们来看看！”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冷翊，他的身后，跟着李薇，沈月白，还有……
尹哲。
见到冷翊，齐轩染的目光暗了下来，她浅浅地笑了笑，起身，“你们慢慢聊，我去给小羽买些吃的！”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冷翊的生命，没有了交集。
明明是走走停停的两个人，最终却还是渐行渐远。
穆羽没有阻止她，在所有人都走进病房之后，她才兀自露出了一抹不起眼的苦笑。
是的，洛彦没来。
她最爱的那个人没来！
此时此刻，他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男朋友，即使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事实就这么怔怔地摆在面前，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白冰儿的病房里守着她吧？
就像当初自己酒精过敏，他心疼得不得了，在医院里握着她小手承诺一辈子都不会再让她喝酒的时候。
“好点了没？”说话的人是尹哲。
他此时正露着一抹浅浅的笑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姿态，穆羽微怔，点了点头。
“那就好！”尹哲笑，原先那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多出了几分慵懒。
穆羽没有多余的力气反驳他，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毫不犹豫地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
随后，一个人走到了阳台边。
正午，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子偶尔按了几下喇叭，那声音不断地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
她终于站在窗头，点燃了一支香烟。
大概真的是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穆羽眺望着远方，却不知，此时此刻，身后却多出了一个人。
他的脚步很轻，害怕惊扰了穆羽的孤独一般。
洛彦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穆羽香烟的薄荷香气，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沾染上这种东西的，可是在洛彦的记忆当中，穆羽叛逆，张狂，却从不抽烟。
“小羽！”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两个人彼时的距离已经是近在咫尺。
“你还是来了！”穆羽浅笑，没有转身，而是看着远处。
狂风吹起了她身上那件宽松的病号服，娇小的身形显得无比的单薄，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了穆羽的声音，“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薄凉的话音，如同一把利刃，直勾勾地刺进了洛彦的心。
“小羽，我……”他怅然若失地看着面前的人，漆黑的眸子如同黑夜里灼灼生辉的黑曜石，将远处的高楼大厦全部映衬在里面。
穆羽轻轻地笑了笑，“洛彦，什么都别说！”
她的话音有些飘渺而又虚幻，几乎在一瞬间，让洛彦忘掉了这纷繁的闹市，他想，如果可以，自己愿意牵着她的手，抛弃世间的荣华和虚荣，与她相守一生。
可是，命运的纠葛，若真的只是这般平静，也就好了。
洛彦，穆羽，这两个名字，最终还是没能落在同一个红本上，时光匆匆流逝，几乎成为了他们心中最大的痛。
“洛彦，你知道么？我等你好久了……”穆羽的话音很轻，就像是一根羽毛拂过了他的心，洛彦微怔，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还是她，决绝，叛逆，冰冷。
可是，只有他知道，她依旧还是她，不论命运对她而言有多残忍，她绝不会低头，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依旧坚强敢爱敢恨。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生活，比任何人的都要艰难，她亦步亦趋地往下走，在亲情、爱情、友情当中沉沦。
“对不起……”说这话的人不是洛彦，而是穆羽。
高傲如她，这样的三个字，有多么难以启齿，洛彦比她清楚，可是此时此刻，她清冷的话音就这么落入了耳朵里，有些怔忡，却又无比真实。
洛彦怔住了，在白色的烟雾当中，他看不到穆羽的神情，可是他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在痛。
因为他的也是。
“谢谢你来看我，可是，洛彦，我们，回不去了！”她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那句，可是，洛彦，我们回不去了！
真的刺痛了他的心，穆羽是谁？她那么坚强，那么坚定地爱着他，可是最终，她真的要放手了么？
命运的纠葛，将他们的过往再度碰撞到了一起，曾经以为是决定命运的人，却最终被命运捉弄，这场闹剧的最终，他们或许真的不得不渐行渐远了。
想到这儿，洛彦有些害怕了。
他和穆羽，注定就要接受命运可笑的安排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