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月光明亮的想要把空气穿透一样,夜晚也显得格外的静谧起来。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到林密老家的山脚下时已经是凌晨4点。
再往上车子开不上去,林密把车开到山下的一个小仓库旁边,她拿了钥匙出来。仓库的锁许久未用,已经生了锈,她反复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打开,把车放进去。
两人拖着行李借着月光徒步上山。
松树上还载着许多天以前的积雪,在月光的映衬下更加散发出优柔的光泽,像是松针捧在手心的珍珠,时而宁静,时而随风微微晃动着。
一路松香。
林密许久没有走过这条路,每一步都牵出着许多的回忆。那种安静自然的感觉还和从前一样,而她也是,一如从前在外面玩的久了累了,要回家去。
只是那半山腰上没了为她亮着的灯光。
凌晨四五点最接近太阳升起的时候也是最寒冷的时候。两人走在上山的小路上,空气是冷冽的,嘴里呼出的热气像是一出口就能变凉了似的。
宋晴阳却是兴致颇高,一直念叨着,“这地方真好啊,真好啊。”
两人走的慢,一直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家门口。两扇大大的木门有些潮湿,打开的时候发出“吱悠吱悠”的声响。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散落的枯叶和松针。林密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得见当初的模样。
宋晴阳不再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等着她。
林密转了一圈,到他身边,问,“冷吗?”
宋晴阳点头。林密和他相视一笑,打开了屋门。
家里的灯光都还能亮,林密打开客厅的灯,扫了一眼,家具的摆放也还和从前一样。她们一起小心翼翼的把蒙在上面的衬布拿下来,还是有灰尘飘起来。
林密去二楼房间的柜子里抱了块厚厚地毯下来,放在客厅的壁炉前面。然后又去院子里的小木屋里抱了一小堆木柴回来。
“幸好家里还有柴火,不然要冻着了。”她捡了几块木头,“就是有点潮湿,不知道能不能点着。”
林密从墙角的小铁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铁桶,盖口密封的严实,她拔了半天也打不开,宋晴阳挪过去挨着她坐到毯子上,接过铁桶,用力开了几次,终于打开了,一股汽油味蹭的冒出来。
林密看着被熏到的宋晴阳笑了笑,把小桶接回去,倒在放进壁炉里的木头上,然后划了几根火柴扔到上面,“哗”的一下火便燃起来了。
林密在那一瞬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今晚回来果然是对的。”
宋晴阳伸手烤着火,点头称是,“这种感觉很安稳呢。”
两人坐着稍稍暖和过来一点,林密指示宋晴阳去院子里多抱些木柴进来,自己则到卧室里去,找被子。
待一切收拾好了,林密起身关了房间里的灯,只剩下壁炉里烧的旺旺的火光,映着两个人的脸。
“房间没收拾好,也不暖和,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她说着给了宋晴阳一床棉被。“地毯也睡不开两个人,坐着睡吧。”
林密拿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刚要闭上眼睛,就感到身上多了一层厚度,抬眼一看,是宋晴阳把自己的被子也盖了一半给自己。
林密伸出手拿下来给他盖回去,“不用,你自己盖好就行。”
宋晴阳摇头,“多一层,暖和。”
“那你不就冻着了吗?”
他嘿嘿一笑,“你把你的也给我一半不就好了。”
林密抬眼看他,宋晴阳天然呆的样子。林密眨巴着眼对她笑着,一边照做了。
于是那一晚两人肩靠着肩,同披着两层棉被,守着壁炉里的火光慢慢的睡了。
林密第二天醒来壁炉里已经只剩下变冷的灰烬。她的头正枕在宋晴阳的肩膀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包在被子里。宋晴阳则一手搂着她,也绕着林密也缩成一圈。
她觉得有些尴尬,可是被子裹的紧,宋晴阳搂的也紧,竟是一动也不能动。林密不知道那个姿势持续了多久,只觉得身体睡得有些僵硬。她瞧瞧仰了仰头看宋晴阳。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洒在身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巴带着微笑的痕迹,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孩子一样。林密重新躺在他的肩上闭上眼,宋晴阳的呼吸弄得她有些痒,最后还是恶作剧的拿手指挠着他的下巴,把他弄醒了算数。
宋晴阳迷迷糊糊的一睁眼,林密就骨碌一下从他怀里爬起来。
“快点快点。”她边拍着巴掌叫他,边拿手机看表,“块11点了都。”
宋晴阳打了个哈欠,刚一起身,又“哎吆”一声躺回去。
“怎么了你?”
他指着林密躺过的肩膀,说,“这边麻了……”
林密偷偷一笑,“可能是你睡觉姿势不对,压着了。”
宋晴阳拿手遮着照在他脸上的阳光,又是一个哈欠,朝另一侧翻过去,“还是好困啊……”
林密眼看他又要说过去,忙掀了被子上去拽他。
她拉他,他不起,两人扯来扯去,林密最后又给扯倒下了。宋晴阳来了精神,一骨碌侧过身去一手撑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再睡会儿?”
林密伸手拨开他的脸,爬起来给了他一脚,“赶紧的,起来干活!”
“不是先吃饭?”
“干活才有饭吃!”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有意见?”
“没有……”
打打闹闹起了床,把壁炉生起来,盖家具的衬布拿下来灰尘抖干净在院子里晾起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打扫干净,中午吃的那点简易午餐早就消耗光了,两人躺在地毯上一动也不想再动。
“辛苦啦……”林密拍着宋晴阳的腿慰问道。
“我想吃饭,吃饭……”宋晴阳有气无力的回应。
林密不睬他,闭着眼休息,只过了一小会儿,终于在在宋晴阳连续的“饿饿饿”声中无奈起身,“怎么不接下去念啊?‘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宋晴阳笑得全身都颤起来,“不用……不用向天歌,跟你喊就行了。”
“起来下山买菜去,别笑了你,浑身抖的跟抽风似的。”
他倒抽的更欢了。
俩人赶在天黑前买了足够吃一个星期的粮食回山。晚上在厨房里有声有响的做了一顿饭。吃饱了喝足了,就坐在壁炉前面烤火,忙碌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迎接新年。
山中生活日日清闲,林密和宋晴阳爬爬山,看看书,围在壁炉前面睡午觉,日子过得也快。
年三十的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本来就没有木炭的老家仅存的一批木柴也已经要用光,两个人穿的厚厚的出门去,赶在大雪铺满地之前捡一些树下的枯枝回来。
那应该是整个冬天里最大的一场雪了,雪片密集的要把天地之间都填满了一样。山上很少有人来,枯枝落叶积累了一个冬天,捡起来并不费事,只是雪下得太大,不一会儿落了厚厚的一层,盖的严严实实。林密和宋晴阳一边小心翼翼,一边抓紧时间收集柴火。
等他们都捡得实在是抱不过来的时候,雪已经积得很厚。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路上往回走,积雪已经可以没过脚踝,雪白雪白的,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密带着厚实的帽子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她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自己家的大雪。从前的冬天每到下雪她也是在屋子里待不住的,那个时候母亲不会允许她到山里去,她就在门前站一站。
她最爱看山中的雪景。小雪一点一点覆盖,大雪一瞬间的蔓延。满山的松树随着风摇动,把积雪摇下来,又有新的落上去。白色掩着绿色,绿色又悄悄露出头角。整个世界如同新生的一样,一切都即将重新开始。
林密一边走着,一边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妈妈叫她回屋时的声音,爸爸烤着火边温酒时的酒香……还像是昨天一样,却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心里入了神,脚下却失了神一下子滑到在地,柴火散乱了一地。
宋晴阳赶忙上去搀起她,“路滑,小心点儿。”
他用力拉她,她却像是灌了铅似的起不来,索性往后一仰,躺在雪地里。雪花迎面扑在她身上,有的落在她眼睛上融化的时候痒痒的,她禁不住闭上眼睛。空气清冷透凉,雪花落得轻盈。她觉得这就像是一场给她自己的安详的葬礼一样。
“摔着哪里了?”宋晴阳问。
她轻轻摇摇头,眯着眼睛对他笑一笑。
宋晴阳把柴火往旁边一方坐到他旁边去。“现在倒有点像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什么故事?”
“小女孩别继母和姐姐们欺负,大冷天的出来拾柴火。”他不禁笑了笑,“不过这个小女孩一定会遇上仙子或者是王子,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后来就死了。她怎么没有遇上仙子或是王子?”
“因为……”宋晴阳答不上来,玩笑的轻拍几下她的头。林密闭着眼睛笑了笑。
雪落满在两个人的身上,像是一动不动的白色雕塑一样。
宋晴阳把林密的帽子往下拉一拉遮住眼睛,再拍掉她围巾上的积雪。
“冷不冷?”他问。
“冷。”她答。
“那要不要走?”
“不想走。”
宋晴阳一言不发的躺下来,侧身抱着林密,林密毫不拒绝,靠在他的身前,安静的像是睡着了,像是已经死了。
时间就那样静止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的那个人。风声他听不见,只有她微微的呼吸声在耳边;雪落他触不到,只有她靠在身上的重量。
宋晴阳低头看见林密微微颤动的睫毛染着白色的霜,终于凑上去深深的亲吻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嘴巴……绵绵的雪花融化在他的唇齿之间,竟是那样的甜。
怀里的人安稳的睡着。“遇上你的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现在。”他极轻极轻的声音一吐出来就散进风里,融进雪里,风听见了,雪听见了,只是她有没有听见?
“密儿,我爱你。”一瞬即散的声音,消逝在山中,也从此保留在山中。
宋晴阳知道该是起身回去的时候了,可是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天气再冷,积雪再厚,他能感觉得到林密的气息和温度,他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温暖的林密,仿佛身下的雪地都变得暖和了。
他舍不得放手,怕一起来,就会失去这样的她。
如果是葬礼,那么就两个人一起静静的去吧。
有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最能描述那时候的心情。
雪像被子一样盖住他们,林密依旧是没有动静,宋晴阳叫了她几声,没有回答,只有短促的呼吸声。
他从刚刚的想像里一下子清醒过来,起身拍掉林密身上的雪,把她拉起来倚在自己身上。
“林密,林密!”他拍着她的脸,焦急的喊。
“不睡了?”林密这才抬眼看他。
宋晴阳舒了口气,“我叫你你是答应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林密笑着,“以为我真冻死了?”
“冻死算了。我也傻,还跟着你挨冻。”
“要是真冻死了,会被当作是殉情吧?”
“哪有那么浪漫?顶多就是被当成是两个缺心眼儿。”
“那刚刚是谁抱我抱的那么紧?”
“我那不是怕你冷?!”
“嗯,还真是不冷了,你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的传过来呢!”林密只露着两只眼睛笑的弯弯的。宋晴阳瞧着,心里一下子涌上来什么说不清的情绪,一把抱住林密,“我刚刚差点真的想要跟你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了,虽然没什么非要逼着我和你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事情发生,但是心想着,这么走了也不错。以后活着再怎么好,也及不上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一起埋在雪地里来的幸福。”
林密双手抚着他的背,那种坚实的力量让她差一点就全线崩溃。她沉静片刻,只说,“我腿疼。”
宋晴阳松开她,愣了几秒,过去她的腿边,“哪只腿疼。”
林密指着右腿小腿,“这里。”
宋晴阳摘掉手套,哈口气,搓了搓手,把林密的裤子慢慢卷起来,只见腿上有一道大约5厘米长的口子,流了血,但已经开始凝固。
“怎么出来的时候穿了那么厚的棉裤还能伤到这里?”林密自言自语。
宋晴阳四处扒拉一下,在林密腿边摸到雪下面竟是埋了一块尖利的石块。
“怎么疼也不说?”宋晴阳压着声音,一边又把林密的裤子放下来。
“刚刚该是冻麻了,没觉得疼。你起来一拖我正碰着它才有感觉。”
她语气轻松,坐在那里看着宋晴阳。
“别笑了。”宋晴阳抬头瞪他。
“你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
“我……”他叹口气,过去拉着她的胳膊,“我背你回去。”
“这些柴火怎么办,不生火的话回去也是冻着。”
宋晴阳想了想摘下自己的围巾,把散落在地上的柴火捆起来放在林密背上,然后拉着围巾的两端在她身前斜着打了个结。
结束动作之后,他晃了晃那捆柴火,走回来对林密说,“你背着柴火,我背着你。”说完蹲下来,拉过林密的手绕在自己脖子上。
雪还在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宋晴阳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在狭窄的路上,林密就给他拨开前面的树枝。
走了一会儿,她听着宋晴阳已经在压低声音的喘着粗气,“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宋晴阳没有理会他。
“你让我下来吧,反正也不疼。”她稍稍晃了下身子,又说道。
“别乱动!”他回道,然后喘了几口气接着说,“别跟我说话,风大。”
“我觉得两个人还是说说话比较好,这么大的雪还真是少见,你有没有觉得现在就像在过原始生活一样。”林密一边为他拨开前面伸到路上来的树枝一边说笑。
“我得好好看路,你扶着点背后的柴火,困得不结实,别走着走着又散了。”
“宋晴阳,真看不出来,你平时懒洋洋的,一到关键时刻还挺可靠的。”林密开玩笑的继续说着话。
宋晴阳不答腔,林密也识趣的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