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鸳鸯结
“番兄，别来无恙。”虞夕颜站起身，微微行礼，如同弱柳扶风，千姿百态全在眉间。
番绝微微一愣，片刻才回过神来，于是折扇一开，豪放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这是吴七兄的女装啊，果然惟妙惟肖！”
“惟妙惟肖？可是番兄，小女子本就是女子之身，何来惟妙惟肖之理？”虞夕颜不着痕迹地还击，双眼含水，柔情万千。
番绝一笑，笑尽天下万丈豪情，“自然是男装惟妙惟肖。三日前看见吴七的男装，今日又见吴七女装，真是大饱眼福！”他一双幽黑的眼睛闪过一丝精锐。
虞夕颜但笑，不语。
“只是，为何要蒙上面纱？”番绝目含秋水，将虞夕颜的身姿包裹在其视线中。
虞夕颜淡淡一笑，抬起眼来望着他，“故人自知。”
番绝也不多问，只是将视线转开，看了看虞夕颜身边的两张椅子，喃喃说道：“还没有到吗。”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缕琴声，如泣如诉，如歌如舞，绵延不绝，令人心百转千回。仔细一听，这曲正是当下著名的《鸳鸯结》。传闻这《鸳鸯结》是天下第一琴师——晚莲所作，只是因病去世，所以其后人——墨玉便传承了下来。这曲难得一见，而其弹奏着更是千金难求，能在这里听见墨玉的真作，真是不枉此行！
“墨玉来了。”番绝笑道，言语里暗含着一层看好戏的心情。
这么一听见番绝说是墨玉，大家便沸腾了起来。这墨玉虽年轻，但其琴声婉转动人，在普天之下绝对找不到第二人能与其琴艺匹敌。可是此人性情古怪，且喜爱云游四方，就算倾家荡产，也难求其一曲，是个真正不为权势名利所折腰的高人。
“琴声不错，但是……”虞夕颜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自言自语，并无旁人听见。但是，番绝耳听八方，听见虞夕颜那如蚊虫般小的声音后，嘴角掠起一个笑容，却不知其代表的意义是什么。
片刻，曲声至尾，一袭浅蓝便从大门走了进来，他冷傲的眼睛一扫，院内所有人当场目瞪口呆，那一个眼神，是多么的凌厉！
虽与番绝一样，将青丝披散，但那种清心寡欲的神情，确是任何人都学不来的。如果说番绝的披发是为了增添一份豪情，那墨玉的披发则是为了修饰一份冷艳。
他看上去与常人并无两样，可是一旦对上他的目光，便觉得瞬间到了寒冬腊月，他幽深的眸子里隐藏着淡淡的浅灰，扫向他人，就好像可以将他人看透一般，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他俊美的脸颜不带丝毫笑容，冷淡的表情简直是在告诉他人，他不食人间烟火。
三千青丝随风而起，宽大的衣袖也飘然而跃，惘然站立于云端之上，抬起清澈的眼眸望着天，简直就像谪仙一般！
虞夕颜看后，暗自感叹，好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但又微微一笑，她知道这墨玉的琴音缺少的是什么了。
墨玉冷冷地扫过所有人的视线，自动忽略那些崇拜敬仰的眼神，微微停留在虞夕颜笑着的眼睛上，复杂的眼神令虞夕颜感到奇怪，也只是片刻，便望向番绝，对着他微微点头，表示他已经到了。
番绝笑笑，随后转身朝大家解释，“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墨玉公子，相信大家都知道，他便是当今唯一能够弹奏《鸳鸯结》的人。墨玉公子向来不喜热闹，且喜爱云游，今日能请到墨玉公子的参与，真是在下的荣幸，也希望大家今日能在我城守府玩得尽兴！”番绝的眼睛如同他人一般微笑着，折扇一下一下地摇着，风卓尽显。
墨玉微微点头，却好像丝毫不在乎大家的反应，只是看了看下人怀里抱着的古琴，确认安全之后，长袖一挥，走到葡萄架下坐下。
虞夕颜回头一看，眉毛一挑，稍微有些惊讶。
墨玉此刻正坐在第二张椅子上，他轻轻闭着眼睛，不管周围人的议论。
可虞夕颜感到好奇，这难以请到的墨玉竟然都来到现场，想必不可以小看番绝这等人。但是，究竟是他请来的，还是……二皇子请来的？这真是十分的令人好奇。再有，到现在为止，第一把座椅却始终没有人坐，那个人是没有到，还是真人不露相，早已经来了，可是却十分不起眼？
这种种疑惑，令虞夕颜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思考，只是淡淡一笑，便微微掠过自己的浮想联翩。她淡淡笑着，轻轻走到墨玉的身旁，一个转身，便坐在了位子上。
番绝一笑，便招呼大家道：“稍候我们自然会请墨玉公子为大家演奏，现在就请大家先稍等片刻，还有人未到。”
听番绝这么说，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往第一张座椅看去，依然是空空的，便只好点点头，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此刻的院子，依然喧闹声不断。
虞夕颜笑笑，慢慢地将视线转到墨玉的身上。他果然闭着眼，好像是在凝神静思，又好像是在睡觉，让人捉摸不透，单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那个严肃的样子，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改变。
仔细一看，他的侧面也是很好看，可是一直板着的脸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一个笑爬上脸颊，她对这个人，可是十分的好奇。
或许是感觉到虞夕颜的眼神，墨玉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一些反应。他修长的眉毛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却在瞬间，又平复了下去。
观察到这点的虞夕颜不自觉笑出声来。
这时，墨玉那双涵盖着浓浓水雾的眼睛突然睁开，像是一把不见型的利器一般，让人不战而栗。
虞夕颜看见这个眼神，笑容便淡了下来。她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心比天高。
“看我作甚？”墨玉一双不涵盖任何感情的眼睛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虞夕颜，一双薄唇微微抿着，像是在说什么庄严的事情。
“弹琴之人不该是有足够的定力吗，为何耐不住我的眼光？”虞夕颜樱唇一勾，轻描淡写地反问道，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直直通往墨玉双眼下的迷蒙，可是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墨玉微微一愣，那双漂亮的眼睛随之一转，遥遥地望向远方，半晌，才回话：“那是在下的功力不够，姑娘，失礼了。”声音也飘渺若尘，让人轻易间难以捕捉，不愧是谪仙。
虞夕颜凤眼一转，流动灼人，“怎么会呢，公子刚刚一曲《鸳鸯结》便唤得所有人的赞誉，只是……”虞夕颜想说什么，又抿了抿嘴，终是没说。
“只是什么？”墨玉刚刚被勾起的荣誉感又被虞夕颜的一句“只是”给打了回去，他便想刨根究底，问个清楚。
虞夕颜微微一笑，那含笑的眉眼下暗藏着重重计谋，似是在想，这墨玉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又好像只是在单纯地笑墨玉的天真。这会儿，她微微抬眼，万般柔情尽化为曲水，“墨玉公子，你爱过吗？”
那双真切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墨玉，墨玉竟片刻回不过神来，在那双眼睛下暗藏着多少心机他并不知，他甚至可以算是涉世未深。他自小便被师傅用心调教成为《鸳鸯结》的继承人，师傅死后他便带着《鸳鸯结》在江湖上一举成名，从未尝过江湖的凶险，依然保持着一颗泯怀苍生的心，他只懂得对他人伸出援手，至于为何，则是师傅自小相告要锄奸扶弱。可是，什么是爱？
爱。师傅曾说，爱是博大精深的，那是博爱，自己早已明白，难道还有其他的爱比博爱更加打动人心？还有比博爱更加能够让曲子充满生命？爱天下苍生，爱每一个人，博爱远远比任何一种爱来的广。
她居然说“你爱过吗”，她居然……虽是知道她已忘记，但……
这双蒙上了雾的眼睛仿佛动容了些，无奈惆怅地望着虞夕颜，这种眼神，再次让虞夕颜一凛。
他不曾觉得任何一个女子美，即便拥有倾国的外貌，也只是空有一副皮囊，却不动任何生存之理，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庸脂俗粉。而虞夕颜，让他动容。
虽是被面纱蒙上，可是却丝毫不减美感。反而更加衬托了那双充满诱惑力的眼睛，灵动异常。那眼睛不是被妖媚给填满，而是被丰富的智慧所填充，那种淡然处之却令人难以忘却的双眼，才是这女子的勾人之处。即便拥有倾国的容貌，又如何？怎能比得上这双百转千回的双眼？
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地翻涌出现，眸中的光泽也越来越凌乱，只好闭上眼，不再理会身旁的馨香。
“姑娘为何如此发问？”墨玉眼中浓重的雾总算消散了些，更多的情绪却被他长长的睫毛挡住。
虞夕颜或许是观察到了他眼里的变化，了然于心，却什么也没说，这下子听见墨玉说话，她便微微笑道：“若是爱过，《鸳鸯结》便会更加百转千回，令人潸然泪下。若是心中无爱……”
虞夕颜有意打断，想要看看墨玉的反应，果不其然，墨玉的神情变得阴沉下来，低着头或许是在思考些什么，眸中闪烁着悲痛的光芒，但她却并未注意。虞夕颜笑笑，想要再说时，便看见番绝发出了声音。
“诸位，与大家约定的时间已到，所以，番某宣布，以文会友，正式开始。”番绝微笑着站在高人一阶的地面上，扬风吹起他的衣袖，淡黄色弥漫在天空之中，跟随着番绝的洒脱笑容，虞夕颜心中渐渐警惕起来。
大家一齐从座位上站起，喊声“好”拍个手表示祝贺。
随后，番绝一笑，拿着折扇以礼相待，“大家不必拘礼，既然都是我菊砄及附近县城的文人墨客，想必皆是以文为尊，因此，今日番某所办的宴会，定是围绕文为主题。我们今日只是交流心得，因此不必对输赢太过较真，希望大家能带着一份良好的心情参加此次宴会，也就当给番某一个面子，谢谢诸位了。”番绝拱手以表拜托。
果然，大家皆是慌张无措，对于面前这个以文出名的番绝，他们从来都是敬仰钦佩的，当初能接到番绝的邀请，已是高兴不已，现如今番绝以礼相待，他们更是对番绝感激不已，哪里还受得起这一拜，于是大家只好慌忙回拜过去，来掩饰心中的紧张。
虞夕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现在的状况，心中了然有数，微微转头看向墨玉，墨玉却是一直一副桓古不变的表情，只好将视线放回到番绝身上。
番绝接着说道：“今天的第一场交流，是书法。顾名思义，则是在时间最短的情况下在纸上写下诗章，但是今日由于是高手云集，便改了改规则，今日所写的书法，便是由我来出题，众人可自愿参与，我们不仅要看诸位的作诗技巧，还要看各位的速度与书法功底，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说完，几个仆人便将一张六尺长桌搬了上来，桌上摆放着贵重的笔墨纸砚，放定在番绝的面前，他一挥手，仆人们便退下了。
“哪两位兄台先来？”番绝摇着扇子笑道。
众人一听，皆是觉得有些难度，都不敢第一个先上，只好在位置上相互讨论着。
虞夕颜看一眼身旁的墨玉，他依然是闭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再往那边看些，第一张座椅还是空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到。
这会儿，之中有两人想要尝试，于是大家都往番绝那边围去，一时之间，竟在人群中找不到番绝的人影。那张卓子也在人群之中找不到一般。
这时，依然坐在座位上的人，就只有虞夕颜与墨玉两人。
突然间，虞夕颜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墨玉闭着的眼睛，便悄悄从他面前走过，走到快到门边的时候，青儿跟了上来。她微微点头，什么也没有说，两人走出城守府，在大门旁边停了下来。
虞夕颜看了看四周，觉得并无异象，随后谨慎地对青儿小声说道：“青儿，趁着这个时间，你赶快到附近看看，是否已经有了兵队正在埋伏，如果有，我们一定要赶快想出脱逃之法才好。”
青儿点点头，“嗯，我这就去。”
青儿正要转身离开，虞夕颜又急忙抓住青儿的手，认真地吩咐道：“青儿，如果敌人实在强大，千万不要硬拼，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切不可鲁莽行事，谨记！”
看着虞夕颜认真的眼神，青儿心中泛起一片暖意，勾起一个笑容，反握住虞夕颜的手，“夕颜，放心吧。”说完，青儿的身影便越行越远。
小姐，不，夕颜。是你将我——一个平凡的丫鬟看做是自己的亲姐妹，对我无微不至地关照着，让我在你的身边感到温暖，除了师父之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不知在以前受到了多少人的瞧不起，但是你，没有。你对我伸出双手，微笑着看着我向你走近，最后甚至成为你的姐妹，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了，虞夕颜永远是我的姐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要为了你，为了与你一起欢笑，好好活着。
还有那个人，我不能说，夕颜，请你想起他。
等到虞夕颜整顿好自己的心情回到府内后，才发现书法笔试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围在桌前欣赏着两人的书法，连连叫好。
虞夕颜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慢坐下，什么都没说。往身旁一看，墨玉依然在闭目养神，一点变化也没有，看来在她出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坐在这里，可真是个令人搞不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