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她熟悉这种目光，却又感到陌生，也许，真的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她与传说中的纪星羽那酷似的声音样貌感到好奇了，也许，她也不可以再唱歌了。
吧台上放着一枝玫瑰，这是他每次来都会带来送给她的，他甚至不曾与她说过话，只是默默注视。
简贞去问过他，他叫徐新生，似乎是个喜爱旅行的大学生。
“他说他只是来看你的，你认不认识他都没有关系，他不想打扰到你。”简贞疑惑地向她转述，“难道他千里迢迢每次来就是为了听你唱歌然后送你一枝花吗？你认识他吗？”
星羽同样不解。
吉他声中，吟唱动情，她的目光落到遥远的地方。今夜乐水居里客人安静而稀少，歌声停云遏水，萦绕浮动，像难以捉摸的少年梦。
忽地，那墙边戴眼镜的大男生拿出一张长纸低头写着什么，然后收起笔，举起纸。黑色的字在浮泛的烛光中清楚地跃入眼帘——
“小羽小羽，爱你永久”。
星羽呆住了，手一颤吉他声乱。
——时空顿时不复存在，天旋地转，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喊骤然闯入她的耳膜。
喧闹的舞台，激动的人心，华丽的灯光和万人瞩目的掌声，许多人在大声嘶喊：“小羽小羽，爱你永久！”
他们曾经说，小羽小羽，爱你永久。
星羽怔怔地看着那幅简陋的口号，大脑空白。
她忽然记起第一次登上明日之星的舞台，未来茫茫未知，生活充满期待。这是她听到的第一句关于她的口号，从那时起，一切如光电急转，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痴人说梦已三生。
吧台上的那枝玫瑰，火一般地烧。
千山万水，有人来听她歌唱。
星羽从来时穿的羽绒服口袋里拿出那副白底蓝花的手织手套，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了一样。她细细地抚摸着那手套，将它戴在手上。
走廊上张泽远手提一个布袋似乎要出门，走到她的房门口停了下来。
“喂，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S镇上游的山丘上，有一处清幽的茶园，茶香淡雅，薄雾缭绕。星羽嗅着清香，视线放远，河水下游的S镇清晰可见。
张泽远轻轻擦拭着一座白色的墓碑，说：“你不应该在这里，你不属于这里。”
星羽听到他的话低下头：“什么？”
张泽远抬头一笑：“你跟我不同，星羽，你不应该在这里。”
星羽一震：“你……什么时候知道？”
他笑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呢？上次，谢谢你帮我找回我的字。”
星羽脸一红，像忽然被掀掉了头巾，有点意外。
她一笑：“没想到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境遇了。”
“不，”张泽远摇摇头，“你跟我不一样。我现在的样子不值得同情，但是你不同，星羽，你应该回到你的舞台去。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念舞台吗？”
星羽不答，问：“这座墓的主人，林乐水，她是谁？”
张泽远停了停，翻身坐在墓边，微笑：“是我的爱人。”
星羽坐了另一边的石头上，细看墓碑上的照片——一个十分清秀柔美的女孩。墓碑上的猝日显示出她相当的年轻。
“你退出演艺圈，是因为她吗？”星羽问出良久以来的疑问。
张泽远沉默半晌，幽幽说道：“乐水跟我从小一起长大，这里是我们的老家。现在的乐水居和这片茶园就是张家祖屋的产业。我的父亲为创业早年就离开家乡。小的时候我和乐水都是在这里长大的，直到我十三岁去城市我父亲的身边。”
“我曾经听说，你家里非常富有？”
“那时候的确是。”张泽远回忆着，“所以我很快就被城市的富足生活宠成了一个任性的大少爷。”
“可是真的看不出来呢，你当红的那时候，我认识的所有女孩都对你着迷得不行，真是风度翩翩。”
张泽远大笑起来：“那只是电视角色而已，人人都爱王子。但王子不是我。”
他说：“其实我进入演艺圈，家里完全不同意。为了这个我跟家里闹翻了，离家出走去拍戏。那时候只有乐水一个人支持我，她陪我四处租房子，打工赚钱供我花费，她对我说一定能成功，是她支持了我……”
星羽感动：“她真的很爱你。”
张泽远一黯：“是的，但是我负了她……”
星羽一愣，想起了那天后台听到的议论，张泽远成名之后游戏花丛，风流成性……
张泽远将手指插入头发中，深深地躬下背去：“可是我辜负了她，她得了宫颈癌的时候，我还在别的女人的床上……她到死都没有告诉过我……”
他的肩头抖动，悔恨交加。
星羽惊怔地看着他，千种滋味，无从说起。
“她一直在老家，在这里等我，可是我最终也没有回来。”他哽咽，“我赶回来时，她已经死了，只给我留下那副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是我害死了她，我对不起她。一朝成名，我便狂傲得不可一世，以为全天下的女人我都能得到。乐水她……”
星羽又气愤而可怜地看着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前因。
“所以你因为乐水的死而醒悟，离开演艺圈？”
“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他渐渐平静下来，“父亲的公司也破产了，我也不想再做什么明星。乐水，她在这里等我，她到死都在这里等我，我回来了，我会永远在这里陪她……”
他闭上眼睛，悔恨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手中的酒瓶拧开，他仰起脖子猛灌了几口。
初春的风挟着水汽凛冽而过，星羽深深地叹息一声。
“那贞姐呢？”星羽想起简贞不俗的品味和优雅气质，跟这个小镇似在不同世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贞是两年前来的。”张泽远放下酒瓶，说，“她的丈夫是英国人，他们在她留学的时候热恋结婚的。”
星羽点头，原来如此，难怪简贞这么偏爱英伦摇滚。
“他们两个都酷爱探险和旅行，志同道合，本来可以很幸福。”张泽远说，“可是简贞回国后放弃了本来的自己，开始投身商界做一个女强人。她的能力很强，在上海很快就发展起来，三十岁刚到就已经身家千万。”
星羽听得入神。
“可是她也因此变得重利轻情，跟她丈夫的感情越来越远。她丈夫不能理解她的改变，经常独自一个人去旅行。两年前，他丈夫在一次旅行中遇险，在南美的热带雨林失踪了。”
“啊……”星羽惊呼一声。
“同行的那队人没有一个找到，”张泽远叹道，“生还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了。”
“怎么会这样？”星羽心头震动伤感，“那贞姐她？”
“她丈夫的意外让她忽然醒悟到自己已经在利益中迷失了本来的心，她毅然将公司交托给了别人，离开大城市来到了这里。”
张泽远望着无际的茶园，叹道：“这里是她跟她丈夫曾经来过的地方，那时候两人都非常喜欢S镇的景致，还说要是老了就在这里停下。”
星羽鼻子一酸：“难道贞姐一直潜意识里在等她丈夫回来？”
张泽远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吧，各自有各自的原因和坚持。”
“但是星羽，你不该在这里，”他看着她，“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个百分百的性情中人。”
星羽望着他。
他看着她秀美精致如漫画般的侧脸，叹道：“你太认真执着，不知世上每多欺世盗名之徒，曾经我也是其中一员，但是你不一样。其实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也曾一一经历过，你是我来时的路，但我却不应该是你的未来。”
星羽咬了下嘴唇，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在哪里唱歌，只要有音乐，哪里都是舞台。我没有经历过太多坎坷磨难就轻易拥有了一切，这样看来也很公平，老天给我个机会重新历练，吃该吃的苦。”
张泽远摇摇头：“这一切并不是像你想得那么容易，我清楚地很。多少人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不得不改变了自己，你知道你会面对的是什么吗？是无数人的冷眼奚落看笑话，生活会逼得你低头，让你的棱角完全磨平。等你走过来的时候，也许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星羽星眸一闪，安静地说：“即使那样，我也会去唱歌的，我的人生，问心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