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罗老师还年轻,教中文,极具才华,尤其对宋词的研究颇有心得,更填得一手好词,再加上年轻帅气,生性洒脱,在女生眼里那是特别的风流倜傥,所以很多女生都很崇拜他,当然,卿小朵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加倍的崇拜,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她喜欢偷偷的看他,琢磨他的喜好,关注他的文字,甚至因为他的关系,选修了中文。她喜欢听他的课,喜欢他讲课时那种专注的神态,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那种洒脱。当然当时很多女生都喜欢听他的课,有一些促狭鬼喜欢给他出难题,请他即席填词。罗老师也不推辞,片刻即成。
在卿小朵眼里,罗老师是那样的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尤其是他即席填词的时候,那种陶醉的神态、那种超然物外的气度,让卿小朵佩服的五体投地。
对于当时的卿小朵来说,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她知道,他已婚,有女儿,夫妻恩爱,家庭和睦。一切都标示着这样的感情无法逾越。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上自己的老师。但却抑制不住的思念。仅仅是崇拜?是仰慕?抑或掺杂了些许的暗恋?说不清道不明。只是那么迫切的想看到他,所以常常找借口向他讨教填词。而每当罗老师耐心的讲解填词知识时,信手拈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卿小朵觉得自己快要晕掉了。偶然谈起毕业后的理想,卿小朵毫不犹豫的说:“毕业后想也想当教师,像罗老师一样才华横溢。”罗老师笑笑:“好的很啊,我支持你。”
有时候,卿小朵问自己,这是暗恋吗?她告诉自己不是。然而又是什么?她给不了自己答案。少女的心思,真的是很复杂,剪不断,理还乱。她曾经偷偷填了一首词,倾诉自己的这种千丝万缕的情愫,用的词牌就是《步月》。其实《步月》这个词牌是一个偏调,极少有人用到,但罗老师非常喜欢这个词牌,每每填词十有八九用它。所以卿小朵也用了。
原本想把这首《步月》偷偷的送给罗老师,每每鼓足勇气,却又每每临时退却。想人知道,怕人知道,真的是很矛盾很折磨。就这样一直拖着,拖了三年,折磨了自己三年。后来毕业,悄然离别,那首《步月》始终没有送出。再后来步入生活轨道,忙忙碌碌,近十年的时间,那词却一直保留着。偶尔翻看,想起那人,心头荡起一丝柔情,一丝甜蜜,却又怅然若失。
初时看到这个休闲会所叫做“步月”,有些惊异。待看到胖的已经“变形”的罗老师,心底的那份震惊,实在是难以形容。现在,他只是一个商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罗老师。
卿小朵觉得非常失落,也非常难过。巨大的落差让她无所适从,只好借口去洗手间,走了出去。卿小朵信步来到大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隔窗看着迷离的夜景,心思潮涌。那个曾经让她崇拜的五体投地的偶像,就这样轻易的变成了一个臃肿的商人。卿小朵真的是无法接受。然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罗老师微带醉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怎么出来了啊?大家都在等你。”
卿小朵勉强笑了一下:“有些闷,出来透下气。”
“现在当空姐了啊,很不错。”
“是。”
“还好没当教师,又苦又累还不讨好。都有点后悔当初支持你选修中文,现在来看,那是最没用的一个专业了吧?”
卿小朵觉得他很俗,反驳道:“也不是。选修中文我从没后悔过。”
罗老师摇摇头,没说什么。心里觉得她还是像当年一样天真,一点都不现实。
一时间气氛很尴尬。罗老师顿了顿,只得说:“回去吧,大家都在等。”
卿小朵说,“好。”
推门进去,郝迈问道:“小朵你干吗去了?”
卿小朵支支吾吾的道:“我有点不舒服。”
众人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吧?”
于是散去。走到外面,郝迈道:“大明,你喝这么多,别开车了,大家打车回去吧。”
邹大明说:“好,我和杨红菱顺路,我送她。你送下小朵吧。”
坐进车里,卿小朵心情很沉重,沉默着不说话。郝迈和她说什么,她也只是淡淡的“嗯、嗯”的应付着。这让郝迈很奇怪,屁大点事都能整出两三千字来的碎嘴八婆卿小朵竟然突然不说话了?于是好奇的问道:“小朵,怎么不说话了?喝多了?”
“没有。郝迈,我很难过。”
郝迈一怔,当年卿小朵他们一众女生崇拜罗老师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她的难过的原因他能猜到。可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明知故问的说了句废话:“为罗老师?”
“嗯。”
郝迈小心的措词:“这有什么呀?罗老师也是个凡人,他不当教师了,不也得想办法赚钱?想办法生活?虽然钱赚的多了点,可是,这样不好吗?难道你希望看到他穷困潦倒?”
卿小朵道:“当然不是。可是。可是……郝迈,我真的后悔,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来,如果我不来,那么在我心中,罗老师还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罗老师,可现在,他是个商人……”
郝迈当然很理解她现在的心情,最崇拜的偶像一朝倒塌,那种伤心失望真的是无法形容。可此时也只得小心的安慰她:“商人怎么了?商人也有儒商……”
“别说了,我想静一会。”
“哦,好吧。我明天回去,你呢?
“同路。””
郝迈看看她,知道她现在心里无法适应,她需要一个过渡期,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飞机上,卿小朵依然沉默,虽然脸上挂着机械般的职业性微笑,可内心的落寞却掩饰不了。下飞机时,卿小朵说:“郝迈,你有事吗?”
“没什么事,怎么?”
“如果没事,陪我一起走走。你等我一会,我去交接下事务。”
“好的。我先去取车,在车里等你。”
很快,卿小朵出来。郝迈问:“去哪里?”
卿小朵茫然道:“不知道。随便走走吧。”
郝迈想了想,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只好顺着车流慢慢的开。就这样,“被”开到了滨海路上。卿小朵说:“下去走走吧。”
郝迈说好。到了海边,陪着她走在沙滩上,卿小朵不说话,他也不说,只是陪着她漫无目的的走。好一会,卿小朵说:“郝迈,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世界总是在变的,我们只有不断的去适应。”
卿小朵叹口气:“说的是。可我就是适应不了。”
郝迈笑道:“没有谁适应不了,只是时间的问题。”
卿小朵点点头:“这倒是。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那时候对罗老师,真的是很崇拜很崇拜,细微到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现在想想,真的很傻。你知道吗?毕业这些年,一起拒绝相亲谈恋爱。后来,身边那些同龄的女孩子陆续的结婚生子,不得不开始接受相亲,也谈过几场恋爱,可是,和他们相处一阵,都觉得不如罗老师,无论言谈,举止;才华、学识,当然,倒不是希望能和罗老师发生点什么,只是因为崇拜,以他为标准,所以相比之下总觉得那些男生不够好。可这世上又有几个罗老师?”
郝迈想了想。说道:“你到现在还保持单身,原来是罗老师的光辉形象无情的扼杀了那些无辜的追求者,那些男同胞们可真是太可怜了。不过也没办法,人无偶像枉少年。现在好了,曾经的偶像破灭了,你可以重生了。”
卿小朵叹口气:“是啊,重生吧。”
怔一会,弯下腰,在沙滩上慢慢的挖着,不一会挖出一个沙坑。郝迈觉得她举动有些奇怪,可也不阻止,只是看着她。卿小朵从包里拿出一片纸笺,小心的展开,轻声的读。正是她曾填过的那首《步月》词,读一遍,又看,似是无限留恋。
郝迈道:“很不错,词情并茂,为罗老师填的?”
卿小朵点点头。终于,蹲下身,把那首词放进沙坑,慢慢埋掉。郝迈知道,她终于放下了,重生了。笑道:“古有黛玉葬花,今有小朵葬词。想不到小朵倒是颇有古人之风,恐怕今后也要传唱千古了。”
郝迈有心逗她说笑,可她哪有心思说笑?只道:“谢谢你,回去吧。”
“好的,你去哪儿?我送你。”
卿小朵道:“不知道那姐妹有没有把那个小白脸召去,要不先回去看看吧?”
“那还看个啥?直接到我那儿算了。”
“可是,你们……小别胜新婚……”
“好了好了,打住吧。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