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城,没有去自家的青春发屋,而是直接去医药公司门市部,她想那儿肯定有,质量也好。表姐说,吃避孕药会使女人变丑,要买套子。
她指着玻璃柜里一盒安全套,对一位身材肥胖的中年女服务员说:“请给我一盒!”
服务员问:“要哪一种?这种勇士牌的怎样?有浮点,效果好,不会脱落或者漏水,还有香味,是从法国进口的,你看,外国人都喜欢。”
小晴拿出钱,担心价钱太贵。那人又介绍:“十二个,三十六块钱,不算贵,还有更好的。你要是用得多,就买便宜一点的,这种蝴蝶牌的——”
小晴还没买过这样的东西,很不好意思,忙指着“勇士”说:“请帮我包起来。”
自己主动去买这个东西,就是主动想要“搞”,下次,只要老婆需要,有这个东西保护,就欢迎女人“搞”男人!不知道又会被他怎样笑话呢。买了一件不好意识的东西,藏到包里,她生怕遇到熟人,很想快快离开。这时,偏偏迎面走来了江姨妈,提一篮子菜,气呼呼地走近了。她已经先看到了小晴,不好回避了,只好怯生生地打了招呼。胖胖的江姨妈一步一挪跑过来,握住小晴的手,无比慈爱地上下打量她。小晴低下了头,好像对她有愧,因为她的儿子还没找到对象,而自己却一下子就嫁了。
江姨妈又把她拉到一边,慢慢地说:“听说,你男人比你还小两岁?这个年龄呢,还是大一点的男人会心疼老婆,因为那男人是到老都不懂事的呀。你不知道,你们舅舅旁边村子有个男人,就因为老婆比他大两岁,老婆生病死的那天,他竟然出去打牌去了,别人问他老婆的病好了没有,竟然一个大男人,当着好多人的面,哭了一场啊。结婚的时候,怕大了两岁,男人不要,女方瞒了年龄,要死的那天,因为要报生辰八字,女人悄悄跟儿子讲了实话,结果呢,被丈夫听到了。那丈夫觉得受骗上当,不管女人死活,出去找别的女人快活去了。你看你,我看着你长大的,不愿做我的儿媳妇也不怪你,要是早晓得找个小丈夫,我会劝劝你啊。现在有什么办法,瞒也瞒不住了啊——哦,小晴,一辈子你要想清楚。不过,我还是批评你娘!你娘自私啊!听说,就因为给你看了个八字,瞎子说什么带了冬败——说什么今年冬天有灾星,对父母不利,都是骗人的话!我从来不信这些鬼东西,你娘竟然相信!以为把你嫁了,不管你嫁个什么人,把你嫁了,就不怕冬败了。她心里安定了,不晓得女儿在那边过苦日子。你娘,生怕他男人有什么事,不想想看,女儿还这么年轻,婚姻一辈子的事。她哦呀,她太自私——”
越听下去越不舒服了,小晴只想快点离开,她本来很不耐烦了,还是装作和气地说:“江姨,我很好呢。他在城里做生意,虽然小两岁,开始就没隐瞒,都是双方愿意的。妈妈也没有逼我嫁人,妈妈还是有想法,不情愿我结婚呢。现在看起来,他虽是小两岁,还是很尊重我,做事有商量。婚已经结了,我争取以后不给爸爸妈妈添麻烦。我要回去啦,下次会来看你啊——”
小晴撒腿跑了,江姨妈还在扬着手,喊道:“小晴啊——你要叫男人早懂事啊——”
唉!怎样才叫懂事呢?他以前存的钱都告诉我了,是不是懂事呢?那么,就是夜里的事,要怎样才叫懂事呢?一路走来一路想。
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不好到店里去要,只好走路回家。直到睡觉,振山都没有回家。开始思念他,他温暖的手,开玩笑时眯着的眼睛,年轻活跃的神情。快回来呀,振山,你看,“猪”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人啦。等了很久,又想这几天生意好,后悔回来时没到店里去打个招呼。一个人虽然自由自在,但是,“猪”要握着你的手,和你美美睡一觉,明天一起去赚钱。
她看一本叫《围城》的小说。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冲出来,这句话有意思。又把”勇士“拿出来,细细玩味。你看,振山也承认错误了,以后不要吵架了。看到这个东西,他一定会坏笑,但是他不肯带这个套子怎么办?我来帮他,这个“勇士”,好厉害, 有浮点有香味,外国人都喜欢。他要是还不愿意,那就顺其自然。好贵的东西,留着以后,以后总有用。
松松又梦见我偷吃枣子了,什么意思?如果有了,如果怀上了,一定是个女孩,就取一个洋气好听的名字,叫“露露”。
妈妈:“露露,我的宝贝,过来,妈妈讲个故事你听呀。我十岁那年,我们农村开始改革,我母亲开始养母猪。有一次,她出门,交待我喂猪。我端着一大盆猪食,放在猪栏边歇气。我们那猪圈比人站的地方要低,它在下面用嘴巴使劲拱,饿着要吃。我弯腰端下去,它又来攀。我连人带猪食跌到猪圈里面,踩到一个猪仔。母猪以为我要伤害她的孩子,顾不上吃,追着我来咬!我吓得大哭,连滚带爬逃命,左腿还是被她咬了一口,出了好多血,三四个月才好。你看,这个伤疤还在呢,还是红红的,像条蚯蚓一样。还好,我很幸运,保全了一条性命,咬的伤口不在脸上脖子上,在腿上也不太明显。听说,二十多年以前,我们那里,有一个小孩不懂事,玩了小猪仔,被母猪活活咬死,吃掉了。后来,我对母亲发誓说,长大了不养猪。但是,宝贝,我还是养了很多年的猪。再后来,我离开了盘古院子的家,在自己的家里,真的不再养猪了。所以,宝贝你看,别人家都有猪,就我们家没有。”
露露:“妈妈,我们家也有,你看我的佩吉,又白又胖,穿着这条花裙子多漂亮。别看佩吉是只小猪,长大就变成人了!”
妈妈:露露,你长大了,妈妈就老了。有一个梦,从你这么大时,在妈妈的梦中重复了好多次。在梦里,总是二十岁的时候。
我梦见变成了一头猪,好讨厌啊,怎么有这样的梦!那天从外面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肚子里好饿好饿。到厨房里一看,炉子上有一口大锅,揭开锅盖,里面蒸着吃的。上下三层,一层一个碗,一个比一个大。是麦芽糖!黄亮亮的,又细又软,又香又甜,吃了一碗有一碗,一口气吃了三碗,一点都不腻,好像还没饱。爬到楼上,坐在窗前,休息一会儿。肚子里越来越饱,越来越闷,越来越难受。一定是积食了,只怪自己太贪吃!好像支持不住了,只想躺到床上去。就在躺下去的那会儿,我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头大肥猪,心里还是明白的,只是猪头猪脸,大大的肚子,屁股就光光地露在外面!我难过地大叫,母亲上楼来,吓晕了,还喊来几个大男人,拿着竹条,要打我。我大喊:不要打我,我是小晴,是小晴呀!没有谁听得懂我的话,母亲打发人去叫兽医。兽医来了,说这头猪不知是哪里来的,躺在人的床上,看样子,像一头外国来的良种猪,他也不敢下手。他们要赶我下去,我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被子上。我反抗:你们都离开,都离开这里,我要休息!他们还是不走,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挤在我的房间里,里面却没有一个是我的朋友。我又昂昂大叫:我是小晴,谁能把我变成一个人啊——看热闹的人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好像听懂了,却吓得魂飞魄散逃跑了。爸爸下班回来,见母亲在厅屋里哭。爸爸到楼上来看我,说,这猪,是小晴变的,你们不要怕,不是什么精怪!后来,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来看热闹了,母亲也不哭了。
夜里,若海来了!见到若海,我又惊又喜,无限柔情,可是我知道我变成了猪,他一定会受惊吓。果然,他只是坐着,陪我,问我感觉好点吗。他不愿多说一句话,看得出,我这种痛苦的遭遇,他也感到无比心疼。我忽然感到很无聊,想到外面去走走,他要陪我一起去。我已经变成了猪,担心若海心里会很难过。于是,撇开他,自己滚下楼,跑到原野上。
世界一片黑暗。那儿也有一头猪在散步。我的话他全听得懂,原来也是一个人。他像人一样亲吻我,爱抚我,最后,我和他,两头猪,像两个人一样,抱在一起。事后,我的肚子没那么涨了,胸口没那么闷了,回到房间,一照镜子,我又变回了一个人,原来那个小晴!若海又惊又疑,含情脉脉地向我走过来。虽然我还是一如既往爱他,但又无比羞愧地推开他,躲避他,因为,刚才我已经和一头猪那样了。我虽然外貌又变回了人,实际上已经变成了猪了。若海不信,我只好离开他,回到原野上,那头猪也不在那里了。回到房间里,若海也不在那里了。
露露:妈妈,你好可爱呦!总是梦见变成猪,因为听你讲过,那时年轻人中流行玩“我变猪”的游戏。你看,猪与世无争,吃的是最环保的食物,也不读关于牛和马的故事,很多人得了癌症糖尿病这样的富贵病,猪没有这样的烦恼。屠户要杀猪磨刀子时,才能听到猪反抗地大叫:你们这些愚蠢的人,一边吃着美味的猪肉,一边大骂蠢猪,到底谁才是蠢猪呢?人做了蠢事会变成蠢猪,猪做了一辈子聪明事都不愿意变成人,所以,还是猪比人爽快。
妈妈:露露,妈妈年轻的时候,大概和你差不多大时,喜欢一个叫若海的大学生,他比你爸爸长得高,有学问,从来不说粗话,总是脉脉含情。如果和他结合,差一点就和他结合了,你就是另外一个露露了。“
露露:“哎呦妈妈,不管我到底是谁的露露,我一定是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露露!”
妈妈:“我的大宝贝,你是我永远的知心朋友啊。你看,我这一生,还是幸运的。失去了若海的初恋,有了一个丈夫,他做了露露的爸爸;每次和你爸爸生气难过时,还有你陪伴左右。你去上大学了,我就在心里和你说话聊天。”
露露:“因为我是你生的嘛,你就会把自己当成另一个年轻的新露露。只要能让你开心,我愿意在你心里陪你一辈子,哪怕我走到天涯海角,都是你的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