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苏挽月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那是真正的家人吧。她自小没有母亲，虽然父亲很疼爱她，但在那个家里她是一个外人，一个私生女，她与那个家格格不入。但大哥待她不一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大哥都会叫着她带着她，还教她读书写字，每次贺氏和兰若为难她时，最先站出来为她解围的就是大哥，大哥自幼多病，她出嫁前几天的时候，大哥都还卧在床上，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亦无从得知。
表姐？表姐夫？苏挽月疑惑，她从来都没有表姐，但——或许有吧。
“大少奶奶要见吗？”青梅问。
苏挽月点头，“请他们到客堂坐。”
青梅应下就退下了。
她没有表姐，但要见吗？如果见了，身份也许就会被拆穿。
苏挽月的走去客堂，步子稳而慢，表情看似平静，心里却很紧张，双眼还似以往那般平和，脑子里却想着应对之策。
“表妹。”清丽的声音很悦耳，语气里真的像是许久未见的表姐妹般再见时那般的欣喜。
苏挽月顺着声音抬头，便看见一张盈盈笑颜，她身边还坐着一名蓝衣男子，看起来面容有些憔悴，但不失俊秀，原来这位就是表姐夫？
苏挽月笑了，“表姐。”她似确认那般叫了一声。
那女子高兴的走过来拉着苏挽月的手，“挽月表妹，许久未见，可还好？”
苏挽月点头，“甚好。”然后看向那名男子，“表姐夫、表姐可还好？”
“曼清安好，我们便好。”郁阙云有些虚弱的笑着。
“曼清很好。”苏挽月忍着泪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这个自己和以前的那个自己还是有些不一样了，至少，以前的自己没有现在这样爱哭，以前的那个倔强的人，哭过几次？
“表姐夫不应该来的，这么远的路，挺折腾的。”苏挽月看着憔悴的男子，摇了摇头。
“怎么不该来？你嫁人这么久了，也不让人给送个消息，我们怕你在这里吃亏，就来看看，，你表姐夫也厌倦了天天呆在家里，想到处看看，我便陪着他，想着你就来了。”表姐拍拍她的手，又看看自己的丈夫，“我们现在很好，就是念着你。”
“我很好，也念着你们，但念归念，总是懒得提笔写信。”其实不是懒得写信，是不能写信，所有的关心与祝福只能放在心里，默默的虔诚的。
“你表姐夫早就知道你懒，说你不会写信，只会把关心都放在心里，这倒是说对了。”这世界上最了解苏挽月的人大概就只有郁阙云了吧。
“知我者，表姐夫也。”知我者，大哥也。
纳兰家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苏挽月让人去请示了杨氏，可否送表姐、表姐夫一程？杨氏允了，让纳兰允秋也一同去送。
几个人在街上转了一会儿，苏挽月担心郁阙云的身子不能久累，“我想和表姐、表姐夫里私下说些话，你可以回避一下吗？”苏挽月不拐弯抹角，也不费心去寻理由。说不好听的，有点儿欺负纳兰允秋脑子不灵光的意思。
纳兰允秋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好吧，我就到前面去转转，然后凤凰茶楼门前等你？”
“谢谢。”
纳兰允秋挑眉，没想到她会道谢。
苏挽月三人找了一间茶楼，要了个雅间说话。
“大哥、大嫂，怎么会来？”
“不来一趟我们不会安心的。”郁阙云看着郁曼清，“大哥很担心你。”
“我很好。”郁曼清说。
“你在说服我们还是说服你自己，你不好，你一点儿都不好。”郁阙云摇头，“瘦了些，也憔悴了些。”
“前些日子不小心着凉，病了几日，才会瘦了些，也憔悴了些，其他的都很好。”郁曼清低下头解释。“大哥看起来，也比以往更消瘦了，脸色也更苍白了些，才要好好保重才是。”
“我很好，出来走了些日子，精神好大多了。”郁阙云淡笑，看着郁曼清，“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小曼，人生真的是很短暂的，每天都活在生死的边缘上，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死去，也许正因为这样，我将世事看淡……得失皆有命定，得不到的为什么不能放手……爹没看透这一点儿，才会因此而死，我希望你能看透这一点儿，别管什么玉，别管什么恩恩怨怨，别固执，回家吧！大哥想看着你……纳兰家那里大哥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别劝我，你知道我不能，我不是不想放下，是不能放下，也不想回郁家。”那里除了你和大嫂，没有什么让我留恋。有的只是不好的回忆，还有那对欺人的母女，还有……
“小曼，你这样让我很心痛，当初不该答应你的。”郁阙云叹息，不该答应她代苏挽月嫁进纳兰家的。
“你不答应我也会去做的。”
“……如果戚上华没有娶兰若，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谁说的准如果，但不是为他。”至少，不全是。
“纳兰家待你好吗？如果你身份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小曼，一想到这些，我真的不能安下心来。”
郁曼清只说，“我会小心的。”
天色渐晚，大街上的人少了些，来去行人匆匆，都赶着回家吧。郁曼清不知不觉的停下脚步，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他们或许是丈夫是妻子，或许是母亲或者父亲，或者儿女，家里已经点亮了灯做好了饭，家人等待着。回家？那她呢？郁家？纳兰家？——都不是她的家。
“曼清！”
是苏挽月，那个她代替了她的人，那个现在成为她的大嫂的人。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戚上华和兰若他们现在很好，兰若怀孩子了，快生了……小曼，不要躲避，不要去恨，也不要害怕，不就是他娶了别人？被背叛了？这不是一切，至少你还有我和大哥，我们不希望你作践自己，阙云一直都说你很勇敢，别说你一点也不在意，别说你替我嫁没有做给戚上华看的意思……我们都希望你好。”
“大嫂，谢谢你。”郁曼清反握住苏挽月的手，“我知道怎样让自己好。”
“那……以后你会去看我们吗？”
“会的……一定会的。”不管她到哪里，都会的。
“那位纳兰大少爷看起来人挺不错的。”
“大哥听了这话会不会吃醋呢？”郁曼清突然难得俏皮一笑，半是调侃着。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苏挽月回她一笑，“对自己好一点儿，若是有什么事儿，写信给我们，小曼，不要妄动，想想你大哥的话，好了，我要回去了。”
郁曼清目送着她。
纳兰允秋手上提着三两个包，百无聊赖的在凤凰茶楼下面等着。
“来了，走吧。”纳兰允秋一看见郁曼清，正了正身子，直了下腰。
郁曼清点头，跟在他后面。
好一会儿，“给！”纳兰允秋停下脚步，手递了过来。
“什么？”郁曼清没想到他会转过来，更没想到他会递给她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觉的问着。
“海棠糕！”纳兰允秋说着，又自顾的说着，“我只知道锦丽喜欢梅花糕，青梅爱吃一枝香的瓜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海棠糕给你……算是谢谢你这些日子给我端茶倒水，如何？”纳兰允秋颇有些生涩的解释着自己也不知道的为什么。
郁曼清没有接过，她看着纳兰允秋的脸，恍惚间竟然变成了戚上华的。
那时，他和她还不是很熟。或者说，她无意与戚上华有什么交集。那时的她，很孤僻，在郁家，除了爸爸个哥哥，谁都不会理，在学校，也没有要好的女同学。郁兰若那是最多算是讨厌她，还不至于有事无事找她麻烦。
戚上华却总是出现在她面前，他和哥哥年纪差不多，是学校里的同学，大哥身体不好，学校里的课也不是每次都去的，身体好时才会去听一些，戚上华就经常来郁家给大哥补落下的知识，或者带来书、诗集。不知道为什么，他来的时候总是给她带着东西，吃的玩的，书啊纸啊什么的。她拒绝的多了，他也不恼，依然给她带东西，他的坚持让她觉得无力，最后索性避不见面，听见他的名字就走。
后来，戚上华有很久都没出现在戚家。不知怎么的，她松了一口气，却又微微的有些失落。
再出现是两个月后的事，他还是给她带了东西。
“给你买的海棠糕，喜欢吗？”两个月不见的他，瘦了些，也抽高了一些，笑容还是那么爽朗。
她鬼使神差的收下了，还道了谢谢。
此后几年，总是时不时收到他带给她的海棠糕。
“喂，你拿着啊！”纳兰允秋想着自己的脸上应该没有什么脏东西，但为何她这样看着他的脸，她的眼神里藏着的东西，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就像一盆冷水自郁曼清头上泼下，浑身上下凉了个彻底，纳兰允秋的脸还是纳兰允秋的脸。
“不用了，我不喜欢。”郁曼清声线冷的出奇。
纳兰允秋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不喜欢就直接说啊，看着我干什么？”收回海棠糕，她的拒绝让他觉得她很不识好歹，“那你喜欢什么？”
郁曼清摇头，“不用谢。”
“什么？”纳兰允秋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说谢谢我这些日子给你端茶倒水……不用谢。”
“算了，我也不是真心要谢的。”纳兰允秋有些下不来台，“我啊，就是多买了一样，但锦丽和青梅又不喜欢吃，我自己也不喜欢吃，扔了又觉得可惜，就想着给你，你不要就算了。”纳兰允秋觉得自己有必要要说这些，怕她乱想些什么的。
郁曼清的沉默似赞同他的说法。
“喂，你说话呀，你在你表姐、表姐夫面前可不是这样的。”有些尴尬，纳兰允秋找着话说。
“你可以拿给墨竹或者松山。”郁曼清开口。
“啊？什么？”什么拿给墨竹或者松山，怎么她总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啊，叫人听得懂才怪。
“海棠糕。”
“这个啊……”纳兰允秋有些困窘自己刚刚没明白她的意思，“你听说过男人送男人糕点的吗？”
郁曼清摇头。
然后两人就没了言语，沉默。
但是当纳兰允秋粗心大意的将海棠糕和梅花糕给李锦丽时，纳兰允秋觉得自己丢脸死了。
“是我最喜欢吃的海棠糕和梅花糕呢，谢谢大少爷。”可以想见李锦丽是有多么的雀跃。
郁曼清脚步一顿，纳兰允秋注意到了，“什么？原来你喜欢吃海棠糕啊，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呢。”纳兰允秋故意扬着声音，好让郁曼清听见。
郁曼清走进房间去了，“锦丽啊，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海棠糕是少爷我买的，就说喜欢，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可不要勉强啊。”纳兰允秋对着房门，再次扬高声音补充了一句，就怕郁曼清听不清楚或者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这真的只是在画蛇添足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