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会变的,人是会慢慢懂得慢慢体会的,郁曼清不知道当年的那个自己为何会是那个样子,而现在又是这个样子。
三楼下的花园里,不知名的虫儿在叫,夜风拂过,能带走的带不走的都是沉默。
是啊,这个世道变数太多了,纳兰允秋的眉蹙起,小曼,变数太多了,所以变得很小心翼翼了,因为曾经失去过,才会更害怕失去,更不能失去,变数太多,未来不可预测,所以,我宁愿现在没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即使,这为你所不愿,即使,这也让我无可奈何。
“其实,女人要的丈夫不是要有多么能干,多么有能力,女人只是要一个依靠,一个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一个能站在她身边陪着的人,允秋,你的心思娘懂,可你懂思君的心思么?两个人在一起要开开心心,不是相互折磨,我老了,身子不好,只希望你们都过得好,只希望你们别让我失望。”
纳兰允秋从郁曼清的房里出来,下到二楼,杨氏在楼梯口站着。
纳兰允秋看着杨氏,似乎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些,眼里蕴着的温和慈祥像一汪清澈的泉水,能洗去污秽。
“娘……”纳兰允秋堪堪不已,低声想要说些什么。
杨氏温和一笑,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纳兰允秋站在原地,久久。
隆昊百货公司在六月六日顺利开业,忙碌的日子告一段落。郁曼清累极,推了应酬,早早回家。
纳兰允秋还是在饭店采购部工作,但为了避嫌,早晚上下班已不和郁曼清一同坐车。
睡了一觉,天色还早,郁曼清下楼,苏挽月问要不要喝一点儿皮蛋瘦肉粥,郁曼清蹙眉,毫无胃口。
“吴县来了书信,放在你房间书桌上了,看了吗?”
郁曼清摇头,没注意到书桌上有书信,“待会儿看。”
苏挽月有些怜惜的看着她,“脸色很差,有什么儿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不必披星戴月把自己累成这样,再去睡一会儿吧,晚饭时叫你。”
“以后不会这样忙了,再睡也睡不着了,娘和云云呢?”
“伯母和红姑在园子里葡萄架下纳凉,云云在睡,上午带他出去玩了一圈,这会儿累着了。”苏挽月切好一盘西瓜片,递给郁曼清拿了吃,郁曼清摆手。
“那我端到园子里去了,你要不要也去纳会儿凉?”
郁曼清想到信还没看,“我回房看信。”
苏挽月也不勉强,端了果盘出去了。
郁曼清再下楼,已经是八点了。
苏挽月、顾嫂和红姑忙着将饭菜端上餐桌,纳兰允秋抱着小念云就坐,和大家一起用餐,是纳兰允秋唯一的让步。纳兰遇冬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发呆,杨氏唤了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遇冬,你怎么了?”郁曼清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关心的问道。
纳兰遇冬连忙摇头,笑得有些勉强,“没事。”
郁曼清哪里会看不出真假,但回她一笑,没有再多问。
席间,杨氏叹道上海的天气热,提出要回吴县纳凉。
纳兰允秋顿了筷子,几不可见的皱眉。
郁曼清心思敏感,知道杨氏在搭桥,正好将先前那封信的里事拿出来说。
杨氏听了,淡淡的点了个头,“贺家倒是有心,也好,遇冬的婚事也是该有着落了。”
此话刚落,纳兰遇冬便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娘,我……”
杨氏看着纳兰遇冬,温和的目光似洞悉一切。
纳兰遇冬有些心虚,一时间话旧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什么来。
第二日,纳兰遇冬从学校回来,脸色比前日更为不好,一回来就进了自己房间,晚饭也下楼用,只说想休息。
一大屋子的人要再看不出端倪,那就是太迟钝了,但也没去问纳兰遇冬是怎么回事。
郁曼清终究是没让纳兰允秋跟着去赴李锦丽的约。
李锦丽始终擎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端着高脚杯,晃着紫红色的液体。
郁曼清淡笑,礼貌的和各位夫人太太打招呼,注意到受邀的除了自己全是已婚妇女。
只听见李锦丽出众清亮的笑了一声,“各位,请柬上虽写了只邀女宾,但各位应该不介意加入一位男宾吧,是将军的得力虎将林川南。”
话音一落,一名穿着蔚蓝色军装的军官便走了进来,弯身一礼,“在下字德舆,众女士可欢迎在下?”
“当然欢迎,德舆风度翩翩又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只怕我们想见都不得见,岂有不欢迎你的道理。”李锦丽笑道。
“四姨太太谬赞了,德舆可是惶恐。”林川南爽朗一笑。
“德舆?可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那个南朝刘德舆?”刚为人妻金家大小姐,宋氏公司的儿媳问道。
林川南看向她,“你是……”
“我是宋子奇的妻子,姓金。”宋太太温婉一笑,落落大方的介绍自己。
“原来是金先生的千金,难怪知道刘裕的表字,的确是南朝刘德舆的德舆,夫人果然博学多才。”林川南不吝啬赞扬。
“林先生这字取得好,可见先生志向高远,气魄不凡。”
李锦丽嫣然含笑,妩媚的兰花指似任意一指,便指到了郁曼清身上。
“德舆,这位就是郁曼清郁小姐,在场唯一的未婚女性。”
林川南看向郁曼清,绅士一礼,“早先听过郁小姐的大名,今日一见,郁小姐果然非凡。”
“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一介俗人而已。”郁曼清回以冷淡却又不失礼貌。
“你岂止是听过她的大名,我可是听将军说,自从你在寿宴上见过郁小姐就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我可是做好事,帮你引见一面,要如何谢我?”李锦丽目光流转,似笑非笑打趣道。
林川南倒不觉不好意思,爽朗大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日四姨太太帮我引见,德舆心喜不已,好好谢谢四姨太太是免不了的。”
郁曼清抿唇,已顾不得礼数,面上已是冷凉一片。
“不好意思,我身子不舒服,想告辞了。”
“怎么走的如此急?德舆少年得志,风度翩翩,将军知道德舆心思,赞你们郎才女貌,如今我有心做媒,自然不会让郁小姐吃亏的。”李锦丽温婉一笑,可那双看着郁曼清的眸子,没有一丝人情味儿。
在场众人除了郁曼清,没人能听出来李锦丽话中的戏谑和威胁。
郁曼清缓了缓脸色,“林先生如此优秀,让我羞愧不已,还请四姨太太帮我谢将军的赞美,曼清实在是担不起郎才女貌这四个字来,我嫁过人,离过婚,还有一个孩子,身子也不好,这些四姨太太都是知道的,能得林先生青眼有加,实在羞惭,还请四姨太太罢了做媒的心,为林先生认真寻一门好婚事,林先生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择妻当择优,娶妻应娶贤,大上海比我优秀的女子甚多,曼清亦有自知之明,不妄高攀。”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却也暗示了李锦丽不把为林川南择妻的事儿认真来看,还打算给他和一个离过婚有过孩子的女人牵线。
林川南自是优秀,却也是心高气盛,如郁曼清所说,他自己认为娶妻应择优娶贤,听郁曼清说自己离过婚还有孩子,一时间面色有些不好看了起来,但又很好的掩饰了回去。
郁曼清注意到林川南的表情,心底里缓了下来。
李锦丽到底是变了不少,被人这样拆台,也从从容容,面上表情比端着一杯水都还平静。
“我到底没考虑周全了,本想着你们相熟以后,再来说这些,合则聚不合则散,也是本着私心,你我好歹相交一场,想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倒是真的,你却自个儿这么早就揭了自己的底,心高气傲的不识好歹,你也就这样子了还想找个什么样的人,罢了,德舆这么好的男儿,配你倒真的是委屈了,幸亏是你有自知之明,要走就走吧。”李锦丽轻轻松松的贬了郁曼清捧了林川南,这么一看倒是自己是为了做多大好事儿似的,什么都跟自己撇清了,林川南要肚量小一点儿,还不觉得是耻辱而恨上郁曼清。
郁曼清冷笑,也不再争辩些什么,有些人你越和他斗他越来劲,不如静下来,让他无所施展气得跳脚。
出了秦将军官邸,郁曼清一眼就看见纳兰允秋站在不远处那颗法国梧桐树下,静静的夏夜,官邸这一片早是没了人的,清静。
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陪你来的。”纳兰允秋的语气里明明白白的表明,他生气了。
“没有必要的,你来不是招人眼红。”
纳兰允秋没有说话了,直直的僵着背,向回去的方向走去。
郁曼清刚刚在里面经历了那种场面,现在又看着纳兰允秋冷硬的背,心情算是不好到了极点。
为什么,自己在你面前已不能有一丝以前的那样淡然冷清,纳兰允秋,你让我变得患得患失,心情时好时坏,你让郁曼清真的不是以前那个郁曼清了。即使是戚上华都没有让我这样过
“允秋,我们结婚好吗?”郁曼清抚了抚自己突然跳的很厉害的太阳穴,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用这样的虚弱的语气,像是在祈求。可,纳兰允秋,怎么办?人生如常变幻莫测,我安不下心来,我担心迟早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
纳兰允秋脚步一顿,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