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曼清没想到他的拒绝会是这样子的,虽然料到他会拒绝,但就冷冷的三个字她真的没想到,是没想到还是不愿去想?
“允秋……”她欲再说些什么。
他的反应是转身而去。幽深的弄堂里没有路灯,只有弄堂里的人家灯火透过窗户微微的带来些许光明。
郁曼清站在原地涩涩的笑了笑。
“大嫂……”纳兰遇冬看着自己大哥的背影,想了想,觉得还是称呼郁曼清为大嫂。
“我已经不是你大嫂了。”郁曼清低低的说着,纳兰允秋的态度够明显了,我已经不是他的妻子,我只是一个伤害过他的女人。
纳兰遇冬呐呐的想要开口为纳兰允秋说些什么。
“遇冬,再见。”
郁曼清转过身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沿着街道走着。
纳兰遇冬终究是觉得不好开口,“走吧。”她对墨竹说着。
郁曼清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她沿着蒲石路走到迈尔西爱路再走到圣母院路,金子开着车在路边上慢慢跟着,并不问不该问的。
郁曼清自抽屉里拿出《漫漫清辉》,翻开书皮,第一页上夹着的是纳兰允秋写给她的离婚书还有几张地契。郁曼清拿起那张离婚书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个字都看着那么仔细,一笔一划都看得那么仔细。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她总是会把这张离婚书拿出来看,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是纳兰允秋亲手写的离婚书,当初他离开纳兰家的时候,与纳兰允秋有关的东西就带了这么一件——就是这张他亲手写下的离婚书。人说睹物思人,可是拿着离婚书睹物思人,这算什么。郁曼清啊郁曼清,你的决绝不仅是阻了别人的靠近也是断了自己的退路啊。为什么人总是失去了才会懊悔,如戚上华,也如自己。
郁曼清想起达伦说的那句话,他说“《圣经》上说,The worst way to miss someone is to be sitting right beside them knowing you can't have them,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过于,他近在身旁,却犹如远在天边。”当时他说这句话是为了安慰挽月。如今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却是如此的适合。纳兰允秋,我失去你了,是最糟糕的那种失去。
郁曼清一夜未谁,第二日照常去了饭店忙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却是起不来了。
“昨天早上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让她休息也不休息,在饭店工作了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她说睡一觉就好了,没想到一睡却是叫都叫不醒了,身上烫的厉害,都成这个样子了,她还要死撑着不说。”苏挽月让顾嫂看着郁念云,和达伦在郁曼清房间。苏挽月指着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郁曼清,语气愤然又半是担忧心疼。
“挽月,你别担心。”达伦轻轻的拍了拍苏挽月的肩,“我先给她注射,让她退烧,等她醒了,再吃些药。”
苏挽月点点头,“醒了我一定要好好说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苏挽月别过脸去,微仰着头,不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
“挽月,我赞同。”达伦宽慰一笑,只装作没看见,开始摆弄着药箱,拿出针筒和药剂忙着。
“我记得你是礼拜三值班,真不好意思,你值了一个晚上的班一定累了,我还一大早叫你过来。”苏挽月看着他眼圈下微微青黑,这才慢半拍的想起来,他应该是在医院值了一个晚上的班。
“没什么,中国不是有一个成语来形容医生,救死扶伤,我就是这种好医生。”达伦粲然一笑,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米白色西装,帅气俊朗。他是美国人,是同仁医院的医生,在上海是很有名的洋人医师,三年多前,他是郁阙云的主治医生。
“还是要谢谢你,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去准备。”苏挽月被他逗笑了。达伦虽然是美国人,汉语却说得极好,一点也不生硬,而且,他看得懂《红楼梦》,一个美国人能看得懂《红楼梦》,他的中文造诣只怕是一些中国人都好了。
“谢谢,不过,也请把午饭也准备上吧。”
傍晚,郁曼清醒了过来,还是发烧着,但已经退下去很多了。
达伦说再注射几次吃些药多休息就没问题了。
“郁,有心事?”达伦坐在床边,看着虚弱半卧在床上的郁曼清在发呆。
郁曼清回过神来,看了看立钟,“这么晚了,你回去吧,我已经好多了,今天,谢谢你了。”
“不谢,我今天也在这儿蹭了三顿饭,说真的,挽月的厨艺很好。”达伦也看了看立钟,八点才过几分钟。
“你说实话,说你来这儿是来蹭饭的不是来给病人看病的。”郁曼清微微笑了起来,达伦的心思她是懂的。
“郁,我也就只蹭你们家的饭。”达伦一本正经了起来,微微清了清嗓子说着。
“你是只蹭挽月做的饭。”
达伦给了她一个“你懂就好”的眼神。“要不要说说你的心事?”
郁曼清摇摇头,“没精神。”
“上帝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郁,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相信上帝是爱你的,你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心也未曾想到的那些一定都很美好。”达伦说着,他的笑容一直都是很宽慰人心的那种,他是一个天主教徒。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达伦,谢谢你。”郁曼清看着他碧色的眼眸,真诚的说一声谢谢。
她在上海交心的谈得上话的人并不多,苏挽月算一个,再要算就算达伦一个了。这三年来,达伦总是以作为朋友的身份鼓励她支持她,帮了她很多的忙。
“郁,我们是朋友。”达伦说。
三年多前,她在大哥的病床前哭得一塌糊涂,这个医生自那时起就一直用他的温暖真挚的笑容宽慰着她,他经常开口闭口都是‘《圣经》上说’、‘上帝说’,不知不觉中,他的话帮她打开了许多心结,心里宽敞了许多。最开始他叫她“Miss 郁”,叫挽月“Mrs.郁”,叫大哥“Mr.郁”,后来人熟了就叫她郁,跟着她叫挽月为挽月,他的心态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般乐观年轻,谁又知道他以前的经历他的家庭与他的外表带给人的感觉却是差的太远。
郁曼清在家休息了两日,又开始忙起来了,苏挽月免不了嘱咐她按时吃药之类的,还让青梅跟着她,监督着她。
郁曼清也只好让青梅跟着。青梅伤心了好几天,却也不曾埋怨她,对她的承诺也好好的遵守着。
“青梅。”郁曼清下了车,青梅跟在她后面,两人走进凯君饭店。到了郁曼清的办公室,郁曼清欲脱下大衣,被青梅给拦着不准脱。郁曼清知道她是为她想,也就不脱了。
“青梅,谢谢你。”
青梅咬唇,微微皱眉,她懂这声谢的含义,“小姐……你真的要瞒着大少爷一辈子吗?” 问得有些小心。怕这个问题惹郁曼清不开心。
“不可能瞒一辈子的,只是现在不能说,如果到了有适当的时机,我会亲自对他说的。”郁曼清走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青梅的面前,牵起她的手在手里握着,“所以,你不要说,好吗?”
青梅叹了一口气点了个头表示答应。
“小姐,会让小少爷认祖归宗吗?”有过了许久,青梅踌躇许久,终于问了她最想问的问题,她多少是有些犹豫的,多少是有些不敢问这个问题的。
郁曼清没有自卷宗中抬起头来,但握着的钢笔一紧,写着的字划错了一笔。在青梅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回答了。“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儿子,小念云长大了我也会告诉小念云,纳兰允秋是他的爸爸,我不会阻止他们父子相认,但认祖归宗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将小念云过继给我大哥了,这一辈子,他都姓郁,是郁家的孩子。”
青梅没说话了,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应该操心这些事,大少爷将来知道后会自己处理的,她是多虑了。
“小姐,你其实是爱少爷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你为什么不对大少爷说?你为什么不承认呢?”过了一会儿,青梅又问,那表情就像请教先生问题的学生,虚心求教来着。
“我胆子小。”郁曼清淡然说着,“你可以去找金子聊天或者去其他地方玩。”
青梅知道郁曼清是嫌弃她问题多打扰她工作了,也不说什么了,乖乖的闭了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去,并不出去,小姐病还没全好,她的仔细的看着。
晚上回家的时候,郁曼清和青梅坐在车的后座,金子开着车,郁曼清看着车窗外,车窗上的玻璃在灯光下映着青梅的脸,这丫头正直直的看着开车的金子,还说对人家没意思?谁信。
郁曼清偏过头看着青梅,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你是为什么不承认呢?”
青梅看着金子,思绪走远,根本就没听清郁曼清说了些什么,“小姐,你说什么?”她忙看向郁曼清,一对上她的眼神,竟微微有些心虚有些不自在。
“你是为什么不承认呢?”郁曼清何其敏感,自然从她躲躲闪闪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
“啊?”青梅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张大眼表示疑惑。
“你问我为什么不承认,我说是因为胆子小,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郁曼清盯着青梅不放,依然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青梅懂了,脸一下子就红了,霍然转过头去避开郁曼清的眼神,那眼神看得她有种那什么的感觉。
“我不懂小姐在说什么。”她低下头,闷着声音,和郁曼清打太极。
“不懂,要我明说吗?”郁曼清微微勾起唇角来,看着前座开车的金子频频转过头来。
“不是。”自然不能明说,金子还在,怎么可以明说,青梅反应大,急急吐了两个字。但这就是典型的欲盖弥彰。而且也是不打自招,郁曼清根本就没说要她承认她对谁的爱,这丫头就自己把自己给装了进去,既然避着金子不想回答,那就说明金子就是那个她爱着的却又不承认的人了。
青梅不傻,只是反映比较慢。她抬起头来看着郁曼清眼里的打趣,有看见郁曼清看着金子别有深意的表情,心想,完了完了。
郁曼清见好就收,也不真想要青梅回答,也就没为难她了。
青梅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剜了向后面看过来的金子几眼。
金子何其无辜,听得云里雾里,还没来得及表示自己的好奇,就平白让青梅剜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