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学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常有人走在身后对着他指指点点,看向他的目光也是充满悲悯,姑且不论其中真实性。只是他从来不需要这些,厌恶别人自以为是的怜悯目光,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公正的审判。
对这个世界心生怨恨,昔日所坚持的一切在事实面前土崩瓦解。不再相信所谓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鬼话。只有权势与金钱,才是在这个社会赖以生存的必须品。然而这些,并非是刻苦学习数理化就能得到。他早已对这一切失望,也就失去了奋斗与刻苦的目标动力。
他陷入一种迷茫之中,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在哪里。不再对学业抱有希望与热忱,对世间情谊亦是失望。不再交朋识友,将自己的内心强行封闭,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社会对抗。
成绩一落千丈,父母的哭诉与呵斥亦不能使他回归所谓正途。年纪尚幼,却已看透世间真相。世情如霜,人心冷漠,不知道该怎样在这个社会立足。只是希望时光飞速流逝,离开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生活环境。
就这样浑浑噩噩度日,不再是老师提在嘴边的优等生,自甘堕落却不以为然。老师提及昔日这个前途光明的得意门生,不过只是故作感慨地叹一口气。人生如戏。人生如戏。
中考结束,勉强够上一所三流学校的录取线。暑假依旧被父母强迫提前学习高中课程,生活被安排得密不透风,只是感觉喘不过气。时常在盯着课本的时候,眼泪就不自知地滚落下来。这残余青春是如此漫长,却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与底气,只是沉默忍受。
陈怡在他出院不久,就只身离开故土,去外地姨妈那里,躲避这些纷杂琐事。故乡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只能选择离开。
姨妈是个苦命的女人,生有三个孩子。大女儿未满百天,就无缘无故地在夜里死去。二女儿在十四岁那年,因为腿疼找来医生打吊针,瓶子里的药还没流完,人就已经停止呼吸。小儿子爬在井边玩耍,不小心掉到井里。大病一场,总算被抢救过来。
姨妈彻底伤心,于是一家人离开故土,去往外地求生。只等待时光流转,能够抹平内心的创伤。
那年她来到姨妈那里,同样是被命运玩弄的人,有同病相怜之感。敲开姨妈的家门,还未说话,姨妈就冷着脸说,我现在过得不如人,你何苦又来拖累我?
她完全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无比屈辱,强行隐忍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好在姨父过来把她接进家里。
姨妈并没有可怜她。也许那些不好的回忆,早已让她的身心冰冷。没有给予身边人温暖的能力。
她在姨妈那里,每天被毫不留情地数落。姨妈对她没有一丝怜悯,只是觉得她不该过来拖累她。但她已经过来,又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只能甘心忍受。一日三餐,连买菜时花费多少都要说上数次。毫无顾虑地在她跟前说多个人多张嘴,她的生活有多艰难等等。似乎她的不幸生活,全都是因她而起。
她没有退路,只能承受这些。沉默接受姨妈的辱骂,冬天在冰冷的水池里为他们清洗内衣,用的洗衣粉一多还要遭受姨妈的白眼。
她终于忍无可忍,没有经过父母的同意就回到家中。
她说,我并非吃不了苦,我只是不知道那样做的必要。我连父母的衣服都没洗过,为什么要为他们来做这些?早些年我觉得姨妈生活不易,并因为她的命运坎坷而流下眼泪。只是她从来都没有可怜过我。她并不认为我也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反而将我看做令人倒霉的源头。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每个人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活,别人的死活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人心是冰冷的,我们不该将希望寄予他人。
她回家不久,许以明再次写来恐吓信,说是要和他们一家同归于尽。天生懦弱没有主见的父亲拿着恐吓信问陈怡,你说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父亲这样做的意义何在。难道要让她肩负起这些本不该由她来承担的一切?要么我离开家,去外地。这样他看不到我,或许会好些。
父亲只是点了点头。
她突然觉得无限悲凉,并在那一刻明白,原来同为受害者的她,并没有得到宽恕与原谅的权利。所有人都认为她才是祸起之源,包括自己的父母。于是她流着泪打点行装,接过父亲递来的九十块钱,只身离开这个永生都不想再涉足的故土。
临行前,他问她。姐姐,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强忍眼中的泪水。这么多的人里,唯有景初,从未对她有任何怨恨。虽然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蹲下来,擦掉景初脸上的泪水。你好好读书,一定要替我圆掉自己没上大学的遗憾。等过年时我就回来。
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你不许骗我。
她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泪终于决堤。她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是为了景初,她也必须坚强地活下去。他们是彼此的牵挂,是被命运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个世间太过冰冷,他们只能紧紧相依,才能获得温暖。
之前从未出过远门,不知道该去往哪里。感觉前途一片黯淡,没有光,没有方向。
在繁华的火车站四下张望,恐惧象是一只无形的手,勒住她透不过气。所想起来的只是从前听说的种种可怕事件。在身边的陌生男子点燃一支迷魂烟,不久后就陷入昏睡,醒来时就会发现身上所有财物都已被洗劫一空。热情的中年妇女递来一瓶放有安眠药的矿泉水,喝上一口就失去知觉。被贩卖到一些特殊场合强迫进行皮肉交易,稍有反抗就会被殴打折磨地失去人形。即使被残酷杀害,尸体抛弃荒野被野兽分食也不会有人得知。
这些曾经像是听故事一般听到的事,在脑海中如同恶魔一般盘踞,挥之不去。感觉每一个将目光在她身上有所停留的人都很可疑,仿佛可以预见自己的悲惨下场。
她说,可是突然间,我却出奇地平静下来。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恐慌,因为我知道这对现状没有任何改变。命运给予我们的人生无数种可能,下一秒呈现在眼前的,永远都无法预知。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
我知道自己的人生与别人已经不同,只是尚且无法说出究竟不同在哪里。命运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只是将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呈现在眼前,我只有咬牙坚持走下去。
所以景初,我一直在以自己的经验告诫你,不愿让你他日也经受我现在所经受的一切。因为我明白这一切的不易,不愿让你承受这些。因这一切,并非我日后用以炫耀的筹码与资本,是我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你太过敏感脆弱,必然是无法承受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