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内心,看起来苍老成熟,对一切逆来顺受,实际上一直在暗自抵抗。他内心本质,早已在十岁那年停止生长,把自己紧紧包裹,以此获得不被伤害的安全感。他的内心世界对外界轰然关闭,这是他所有经历造就。他始终缺乏安全感,晚上入睡时必须背靠墙,用被子把自己捂起来。与人接触时始终保持高度警惕,时刻提防。他有严重的社交恐惧,无法跟人平等交流。始终不断贬低自我,怀疑自我。参加聚会时会觉得特别恐慌,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如何举止大方面露恰到好处的微笑。这些在世间生存的根本他无法学会,只是习惯一个人呆在狭小房间,与自己对话。
他对人始终有疏离,并因觉得看穿他人的面目而自视清高,不愿降低姿态去迎合他人,只是固守自我的城池。一旦被迫与人接触,浑身就会不舒服,如茫在背。但却喜欢孩子,喜欢孩子脸上纯真无邪的笑容,那样的干净通透,照亮这个黑暗世间。喜欢动物,总觉得与之有种亲切感,不用心生设防。
他说,我如此坦诚,认真且自私地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不被他人同化。我知道这会招致他人非议,但那与我无关,我只需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残缺,亦不想委屈自己刻意改变。这个世界本无绝对的对与错。就好比是一棵生长歪曲的树,你不能因此而否认它的存在。它的歪曲与随意,并非不求上进自甘堕落,而是它的姿态。我们不能因表面现象而去判定它的内在,也许因为土壤、水分、营养元素等等原因,它不得不如此生长。人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原谅他人,宽恕自己。
我们在这个世间,若是天生缺乏一种东西,该怎样来获得弥补。我厌恶了动荡不安,厌恶了逢场作戏,人性的虚伪,只想以自己的方式,简洁明了地生活在这个世间。我没有安全感,无法不对这个世间心生提防。
而陈怡,自始至终都在追求感情,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决绝。那是因为她童年时代被父母忽略,没有得到应有关爱。只能在成年后,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她对感情的执着如同我对自我的执着。我们都是内心有缺陷的人,畸形成长,带着疾病生活。
如同许诺。我后来了解到,许诺自小家庭不和,父亲在外与其他女人纠缠不清,不愿归家。大家三十晚上家里亦是十分冷清。母亲带着他找到父亲居所,他跪下来乞求父亲回家,却不被理睬。直到最后亲友出动,才勉强让父亲回家过了年。我开始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成长的许诺,是否也天生带着一种隐疾。他不相信感情,只能用物质来满足自己。游戏人间,不对他人付出感情,只想用蓬勃野心,在社会上打拼出自己地位,然后冷眼观看这个世间的悲欢离合。
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在这个病态的社会夹缝求生。无法自我救赎,于是带着隐疾生活。无法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伤口,因为那是自我的耻辱所在。
他并没有就此死去,死亡并非解脱,而是另一种意义的逃避。他在医院昏迷数日,再次醒了过来,看到爬到床边睡着的母亲,发现不知何时已是两鬓斑白。这是时间的力量,而他是时间的帮凶,用自我的抗争与叛逆令父母逐渐苍老,感情是走向自我的最大牵绊。那一刻,他泪如雨下。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与无情,并在那一刻陷入悔恨之中。他因为没有安全感而过于关注自我,总是忽略他人感受。想起曾经陈怡对他的评价,当真是无比精准。只是因为无法直面自己,一直不肯接受。反而一直在激进反叛,认定自己是无辜的人,必须得到他人的谅解与宽容。
他终于说服自己,放弃求死之心。哪怕是为了那些关心他,为他一举一动而牵魂动魄的人,他也必须活下去。人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这是注定的事。
他在家休养数月,依旧不愿与外界接触。他需要时间打开自己的心结,既然没有人能够帮助他,只能靠他自己。往事历历在目,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重新开始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但又做到这些却是那么艰难。
每天独自发呆,黯然流泪。父母亦不敢轻易打扰,只能给他机会,让他自己拯救自己。睡眠很浅,很长时间失眠,偶尔入睡也总是在恶梦中惊醒。醒来后就会再次陷入无比的孤独与绝望之中。坐在窗前看着眼前这个宁静的村庄,一切井然有序,人们为了生活而早出晚归。他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世间一定有美好的一面,只是未曾被他发现。以此试图说服自己。
他开始以小说的方式记录往事,将那些痛彻心菲的惨痛过往一一细数,然后抚平内心的创伤。偶尔陷入绝望,就出去走走,看看这个永不止息的世间。垂暮的老人总是详和淡然,慵懒地点上一根烟在墙角蹲坐下来晒一下午的太阳。贪玩的孩子在路边跑来跑去,仿佛能在其间找寻到自己的身影。忙碌的母亲做好饭菜,大声吆喝外出游玩的孩子回家吃饭。村庄升起股股炊烟,直入云霄。如此详和美好的人间,如同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亦是带着一身感伤与酸楚,重新来到昔日被绑架的地方。在那个山谷里,他曾被肆意凌虐,感受到世间黑暗。如今这里荒草遍地,如同记忆。他内心已无波澜,只是站在那里抽了支烟,然后起身离开。曾经就读的学校依旧是往日模样,只是他们曾经栽种的树苗,如今已茁壮成长。操场上有学生在玩,花园里花开得正艳。学校是一处巨大的的墓地,埋葬着所有人的青春。他没有进去的打算,只是站在那里观望片刻。
他说,我需要一种方式来让自己倾诉,那些黑暗过往,像是带毒的藤蔓,总是轻易将我紧紧缠绕,透不过气。我不知道该如何来放下。于是我拿起了笔,决定将这些羞于向他人启齿的往事记录下来,以此遗忘。我想当我再次经历这一切,便可做到真正的放下。
那年他去理发,理发师拿出剃刀,准备刮去他脖子上的汗毛。他只觉得如此恐慌,直接慌张逃离,一口气跑到房间,将房门紧闭,蹲在墙角紧紧把自己抱起来。无法自控地痛哭起来。
那一刻他开始明白,原来他无法走出昔日阴影。那些事已经刻在骨子里,无法被轻易抹去。
但他想要活下去,尤其是看到父母苍老的模样。他们怕迁怒于他,在他跟前说话都是小心翼翼。他看着他们的白发,觉得心酸而又不忍。又有何种理由继续这样任性自私下去,只关注自我而忽略他人?
在这个世间,总有些事是无能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