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那张不解又惊怔的脸,他心底五味杂陈,既憎恨又心痛,既快乐又内疚,就象有人在绞扭着他的命运,直到滴出浓稠的汁液来。
他爬过去,俯视这张他心爱却又不断映出另一个人面目的脸,低沉嘶哑地问:“你不认得我吗?不认得吗?看看我,好好看看我!早哥哥……你认出来没有?我是阙儿呀!达阙!”
原野上忽然寂静无声,只有风温柔而又无情地从身边掠过,不为谁停留。
“达……阙……”杨国朝梦呓一般地重复着自己说出的名字,脑海中闪出某个少年绝世的姿容和风采,转眼间又被另一个情景淹没:……“达……阙……阙儿要记住,这是为父对你的期望,终有一****要立于朝堂之上。”一个儒雅的中年人指着一张写着“达阙”两字的纸给怀里体弱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他的眼睛慈爱而温暖,还有淡淡的忧伤……
“达……阙?”歂瑞也不由自主地重复道,杨学长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说他是达阙?他为什么会是达阙?为什么作为达阙的他似乎认识自己?可为什么叫她为歂早、早哥哥?
杨国朝似乎定下神来,疲惫地望着她,声音里也是满满地倦怠:“是,我是达阙,我才是真正的达阙。”他伸手扒开草丛,露出那截残碑,指着它道,“这是我的坟墓,埋葬了那个因你而死的我。”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儿的哥哥要用他的名字,是天意还是为了某种奇怪的心理安慰?
那束歂瑞买来的鲜花在残碑边静静地摆放着,可是,在他已知的事实下是多么的刺眼啊!他一把抓起那花束,狠狠地用力抛向远处:“你少来献殷勤,你不配!”
真正的达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么那个坐在这座坟上的少年又是谁?而且,为什么自己是害死达阙的凶手?这都是什么意思?歂瑞手撑在地上,跌倒后被草棍石子划破的地方微微地渗出血丝,可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杨国朝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自己从来都是唯物主义者,可这时,也忍不住想问为什么神要安排这可悲的命运给他?在前世就让他看到今生,在前世就让他不断徘徊在宽恕和复仇之间,在前世就让他绝望;而今生,又将前世的伤痕带来,难道只为了提醒他,那个不可原谅的人是自己爱上的人,就连自己曾经的名字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哥哥的身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扯动嘴角,难看而凄凉。真是可笑啊!前世家人和自己的生命都被他夺去;今世却连自己的心和曾经的名字也被她侵占。
“强、强、强,你太强了!早哥哥,不,歂瑞,你夺走了一切!请问,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杨国朝踉踉跄跄地转身前行,一抹艳红的衣角掠过他的眼底:……“你跟我一样呢,我会治好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呀!”小小的孩子将一株半萎的红色花朵小心翼翼地种在一个花盆里,喘着气坐在地上……
“小家伙,人家要好好谢谢你哦!”动听的声音响起在小孩子抱着的花盆中,一片红雾腾起,一个一身红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的床头……
“沙华哥哥,今天是早哥哥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去帮忙了,我很孤单,你陪我好不好?”羸弱的少年半躺在床上,对红衣的年轻男子说道……
“为什么我只离开几天,你家就变成这样?”红衣男子从假山石洞外伸进手来,将快要神志不清的羸弱少年抱了出来,“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不要担心,我会去到你所梦见的那个时代,我会去到你的身边,我会阻止你所惧怕的一切。”红衣男子抱住被梦境折磨的羸弱少年那日渐消瘦的身子……
“我发誓:我一定会达成你的心愿,尽我一切的力量给你一个平静幸福的未来!”这是羸弱少年最后听到的誓言,他相信,当他再次看到这个世界,会拥有最简单的幸福和快乐……
“曼珠沙华……”杨国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是诉不尽的悔恨和悲伤,“我竟然把你送给她?我竟然把你送给他们?”他忽然狂奔起来,转眼消失在这块草场边的树林之中。
歂瑞仍然呆呆地半躺在地上的,完全回不过神来。
达阙将最后一件工作完成,把资料夹丢到一边的椅子上,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去厨房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怎么这么长时间,车那么堵吗?”他看着墙上的钟,自言自语。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应景般响起。
“来啦来啦!门要被你敲破了,没带钥匙吗?”
达阙过去刚打开门,一个人就用力撞在他的身上,但是他没有被撞倒,因为撞他的人将他的衣襟紧紧抓住,一双夹杂着绝望的痛苦眼神牢牢地盯着他:“曼珠沙华在哪里?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杨国朝?你怎么了?”达阙扶住他有下坠趋势的身体,微皱双眉,“它在书房里。”
杨国朝立刻推开他,奔进书房,原来少年放置那盆红花的地方已经被另一种植物取代。“在哪里?他在哪里?到底在哪里?”他叫嚷着,象疯了一般。
达阙走过去,捧起那盆栽在黑陶花盆中的如兰般翠绿优雅的绿色植物,递到他面前:“你送我的红花石蒜,也叫曼珠沙华。”
“不是的,不是的!”杨国朝的眼睛几乎不在上面停留,在房内乱转着叫着那个名字,“曼珠沙华!曼珠沙华!你出来呀!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把你送给他们!你出来呀!求求你啦!”
达阙闭了闭眼睛,心中有些酸涩。小义,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选择呢?如果不是那样,至少在他得到前世记忆的此时,作为唯一亲人和朋友的你,能真正地给他安慰,而不是让他拼命寻找你。
清风不语,绿叶无言。
将那盆红花石蒜放回窗台上,达阙转身对杨国朝轻轻地道:“过去的就忘记吧,也许这是一句很无力很无奈的话,可是拘泥于过去没有任何意义,只会错过现在的幸福。”
“幸福?你跟我谈幸福?”杨国朝一把揪住他的领口,脸上浮起癫狂的笑容,“好,你先跟我说,你为什么叫达阙好了?”他用力搡动少年的身体,声嘶力竭地问,“为什么使用我的名字?你说呀!”
达阙任他不断地摇晃自己,一言不发,那双漆黑的眼眸清透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似有太多情绪。
杨国朝终究没能得到答案,他好象平静下来,病态的表情没有了,颓丧地放开他,说了声“对不起”,就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
达阙追上去,却被这个曾经一起欢笑一起嬉闹的朋友再次推开,唯有看着他走出大门,走出巷口。
“小义,我……是不是……错了……”回到书房,达阙抚弄着红花石蒜那修长秀气的叶片,喃喃自语。
就象他自己说的,如果小义如何如何,放在自己身上不是一样的吗?“如果”是多没用的两个字啊!达阙用手撑住额头,如果……如果……“如果”什么都无法改变,“如果”只代表着后悔与无意义的自我安慰。彻底抛弃“如果”的方法,就只有将可能的后悔遏制在最初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