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兵，果然是天下精兵。以此攻敌，何敌不？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刘备非常卖力地大声叫好。
张飞阴阴地坏笑，甘宁强忍着不笑，孟优傻乎乎地笑，我都快哭出来了。
我们一班头头脑脑来巡视我弟弟孟优统领的南蛮后军的营地，来到营地中间的空地，看到的是……
十来个只有我膝盖高，拖着鼻涕的裸体小孩在玩摔跤，周围一帮比我爷爷还老的老头在一边晒太阳，一边给他们喝彩加油。
“老刘，你在讽刺我么？”
“当然不是，大王。”刘备侃侃而谈，“军队的战斗力，最重要的就是士气，看我南中大军，人无分老少，皆有尚武精神，操练不辍，而且这些赤子苍头的……这个军人都能穿越千山万水来到扬州，仍然精神抖擞，可想而知壮年士兵的战斗力。家属随军，离家万里征战，士兵不必军官督促，都知道决不能退，决不能败。此诚可谓天下利器，百胜雄师……”
我看看刘备，拼命绷着脸想装得很酷，但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老刘，你是一个好同志。”
刘备单膝跪地，双手在身上交叉，给我行了个正宗南蛮礼，大声说：“为大王服务！”
“以后就拜托卿家照顾了。”
在阅兵台上，小皇帝微微侧头，坦然地对我说出他的招牌台词。看来他对于充当货物被来回转手颇有心得，根本不介意我拿他当作兵器的事情。我却没有心理准备，差点栽倒。
阅兵台在柴桑城西八里的一片空地上，我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三四万大军云集，接受他们整编后的第一次训话。这是刘备的主意，说两军刚刚打了一仗，必须给士兵们开解一下。不过我看他只是想摆排场拍我的马屁。小皇帝很高兴地参加，这小子倒是很适应环境，不但随遇而安，还能随时找乐。这两天跟我的几个蛮子部下相处颇为融洽，还学会了用南蛮话叫我的名字。刘备在这一点上出于皇室胜于皇室，跟成当的一班旧部亲热得恨不得睡到一张床上，即使被他抓过捆过的几个老头大臣也对他友善了起来。而我这个胜利者却成了最手足无措的人，看到刘备部下，我经常会觉得有种明明不该有的愧疚感，好像他们在柴桑城下血流成河都是我的错。赵云对我的态度也让我很不舒服，不管我怎么说，他始终都毕恭毕敬地叫我“大王”，自称“属下”，绝不叫我“小孟”。与这种明显的抵触情绪相比，张飞裸的冷眼倒让我更放心一点。
现在，全体投降的刘备军，在我面前列队等候训话，我却恍如在梦中，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严重地不对头。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阿青。我派出许多人去找，都找不到她带着小乔去了哪里。
刘备这家伙治军的确有一手，他的部队并没有因为投降而显得散乱，虽然士兵们显得有些沮丧，但队列、军装、武器都还是很整齐的。 比他们旁边那些荆州兵和南蛮兵更像是胜利者。
刘备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向我请示：“大王，请您训话。”
我有些心不在焉，摇摇头说：“我没什么说的，请陛下说吧。”
小皇帝很痛快地说了声“好”，站了起来。
想不到小皇帝口才居然挺好。面对数千籍贯身份经历不同的士兵，他没有文绉绉的说话，而是分别用荆州话、中原话和江东话跟大家问好，然后用浅白的话向他们解释，之前的战斗都是误会，我靠王和左将军都是忠臣，现在所有的忠臣都团结起来了，天下就要安定了。因为在场人数太多，每隔二十丈就设了一个高台，上面站一个大嗓门士兵负责传话，小皇帝这篇讲话虽然不长，但说了十来分钟也没完没了。
百无聊赖之际，我跟旁边的甘宁聊天：“别担心，小皇帝爱怎么说怎么说，回头我就还给你。”这几天我不敢放甘宁走，主要是担心刘备这个王八蛋捅我一刀。我已经搞清楚了，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关系很好，但并没有结拜，虽然张飞始终对我能不见就不见见了也板着张死人脸，但我并不担心，因为一个人要害你的时候就不会把仇恨写在脸上。我最担心的就是刘备这头笑面虎，这家伙演技真是高明，短短两天，就跟大多数人打成了一片。我手下这批蛮子打仗拼命没问题，但是要斗心眼，他们两万也比不上刘备一个。
“把皇帝还我？你呢？”
“我要回南蛮。”只要我找回阿青，就带着大家回南蛮去，中原爱是谁的就是谁的，老子不管了。
“皇帝我看我是很难带走了。”甘宁冲台上努努嘴。
我一看，小皇帝颇为激动，脸都红了，使出全身的力气奋力演说。他宣布所有今天在场的士兵都是第一批拥护汉室的义士，天下恢复之后，每个人都重重有赏云云。下面的士兵们都很专注，显然小皇帝这些空头支票对于他们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小皇帝这番演说不大可能是即兴的，他一定早有准备。
“嗯，我小看这小子了，他不是一个废物，目光远大啊，口才也不错。”我随口评论。
甘宁点头：“对你可是个威胁。”
“有什么威胁？老子拍拍屁股走了，你要把他绑到荆州也好，留在这里也好，随便你。”
“你现在兵强马壮，真的不打算争霸天下？”甘宁很惊讶。
“我没那个狠心。”我说的是实话，柴桑这一战，特别是简雍的话和蔡猫的死，让我对“争霸”失去了兴趣，为了一个冠冕害死那么多人，我实在是干不出来。
“什么狠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狠心，这些人追随了我，我不能让他们为我去死。”我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说。
甘宁显然是很吃力才把“妇人之仁”之类的话咽下去，说：“现在是天下大乱，就算你好心，这些人还是要死的。”
“天下的事情我管不了，我不是神仙。”我说，忽然领悟到了诸葛家一代代那么战战兢兢地传承《白起兵法》的原因，不管“仁者无敌”之类的口号多么响亮，乱世终究是要靠尸山血海来终结的。
甘宁的表情像是他不认识我一样，看来不光是后世看网络小说打《三国志》的小孩，这个时代的大人同样痴迷于“争霸天下”这个游戏，也许这是天下男人的终极游戏？可能我来自未来的缘故吧，这个世界的荣辱成败名望地位，在我看来都很虚幻，只有柴桑城头那几乎可以淹没脚背的血，才是真实的。
我看着甘宁的脸，问：“你也想争霸天下？”
甘宁神采飞扬：“男子汉生逢乱世，当然要建功立业！”
“那你照顾的那些朋友遗孤呢？你拖着几百个包袱，怎么可能出来拼命？”
甘宁看着我说：“小孟我一直不知道你是个这么仁慈的人，说句你可能想不到的话。那几百个包袱，经过我这两年的训练，已经编成了两三百童仆军，再过几年，我就会拥有一支很强的私兵。其中包括一百人的天下精兵。”
（原来百骑劫魏营的精锐，是这么来的！）
我看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心中百感交集，他这样做，并不能说是错，在这乱世中，不能拿起武器的男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他把这些朋友家族的孩子变成部队，也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但我确实不曾想到，那样义薄云天的侠客行为背后，还有这样的计算。
甘宁问我：“很意外么？”
“有点意外。”我实话实说，“但是回过头来一想，你这么做，对于这些孩子也不是坏事，毕竟……”
我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甘宁的表情突然变了，变成呆傻状。我心头乱跳，因为只有一个人能让这小子变成这样。
阿青。
我回过头去，看到了阿青和忙牙长正飞马赶来。我和甘宁不约而同地跳下阅兵台迎了上去。
甘宁跑得比我快，抢先拦在了阿青马前，阿青跳下马来给了甘宁一拳：“你怎么跑来了？”
甘宁深情地看着阿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说：“我记得你原来在南蛮的时候有一对金环，戴着很漂亮，可是在夏口见到你的时候好像丢掉了。我攒了笔钱，去打了两枚新的给你。”
阿青微笑着看着甘宁，戴上了那对金环。
我心里冰凉，甘宁欣喜若狂。
阿青拍拍甘宁肩膀，说：“谢了。”然后走到我面前。
我在一瞬间从地狱上升到天堂，肚子里有千言万语，口里只能轻轻地叫她名字：“阿青。”
阿青的表情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一点感情，淡淡地说：“小乔在城北三十里的蔡村。”
“从前的事情不说它，现在我的心里……”我辩解了一半，突然觉得事情蹊跷，“小乔为什么没去江东？找不到船么？”
“人家喜欢你呗。”阿青撇着嘴，女人心海底针，我实在看不出她到底是赌气、在开玩笑，还是根本不在乎我了。
我无可奈何地挠头。
阿青放我一马：“吴郡那边正在打仗，我们没法子去。你要是想把人家抢回来，就赶快吧——她现在可是一心想回江东去。”
“为什么小乔……”我问了一半，又意识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打仗？谁跟谁打仗？”
“小乔说，她这一生跟任何人在一起也不可能幸福了，但是跟父亲在一起，她的小孩会比较幸福。”阿青好像特别喜欢跟我说小乔的事情，说完了才说正题：“刘备军已经攻克了吴郡，正在跟江东的孙河在会稽附近交锋——你不知道？”
甘宁本来一直在旁边恶狠狠地瞪我，听到这句话立刻傻眼了：“刘备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还有，他本人在这里，谁在指挥江东的攻势？”
“他取得了江东四大家族的支持，带兵的好像是他在汝南招募的一位智将，叫做周仓。”
我顾不得“智将周仓”这种诡异现象，因为我发现了更大的阴谋。“刘备一定有问题！”我和甘宁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小皇帝终于结束了他的讲话，士兵们显然很满意，都在真诚地拍手。小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下阅兵台，向后面临时搭的凉棚走去。这时，我看到，刘备的身形突然移动，瞬间走近了小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