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光明接到黄程功的秘书梁一光的电话时,正在去往市人民医院的路上。三天前的夜里,他接到老家亲戚的电话,说是75岁高龄的老母亲突然晕倒了。得知消息,郑光明和邹静芳连夜赶到三合县,把老母亲安排在了县人民医院。经过检查,老太太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劳累过度。为了方便照顾,前天一大早,又转到了市人民医院,住进了特需病房。与此同时,妹妹郑曦也从南州赶了回来。之所以让妹妹回来,郑光明是有用意的。这些年,郑光明一直有个心愿,把老太太接到市里面来住。即便不来,也不要再出去工作了。毕竟,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让人揪心。可是老太太的脾气却倔得很,任凭郑光明软磨硬泡,都无济于事。除非打出了孙子郑慈扬这招牌,她才会来市里小住几天。不到一个星期,却嚷嚷着要回去。按她自己的话来讲,她这一辈子注定是劳碌命,有事干,全身来劲。没事干,全身都是病。这一点,郑光明倒是支持,老人嘛,有点事干,也算有个精神寄托,生活也能充实些。但是,做事归做事,也要找个轻松点的,环卫工人这种工作,青壮年都吃不消,更别说是一个进入古稀之年的老太太。老太太个性虽执拗,但也有软肋,那就是妹妹郑曦。只要她这个宝贝女儿开口,老太太是有求必应。
郑光明出这一招,也算是对症下药吧!
郑光明琢磨了良久,才接起梁一光的电话。他和梁一光,只能算是认识,谈不上熟悉。以往,去黄程功的办公室时,见过几面。唯一的一次交流,在两年前。当时,经黄程功默许,东城集团一举拿下了旧城改建的全部施工建筑业务。工程虽拿下了,不过,该审批的要审批,该跑的证还是要跑,这是程序。缺乏程序,就等于名不正言不顺。为此,黄程功还特意跟相关部门的头头脑脑打了招呼,一路绿灯。正巧,那段时间,黄程功要去北京学习,他一走,绿灯变成了红灯。郑光明出于心急,给黄程功打去了电话。得知情况,黄程功便让秘书梁一光帮他穿针引线,才算是解决了此事。事成之后,郑光明单独设宴招待过梁一光,彼此有过简单的交流。对这个市委大院的大红人,郑光明的印象,总结为四个字,干干净净。这干干净净指的不单单是长相,而是散发出来的气质,市长秘书,本是官场中人。可是,在他的身上却看不到半点的官僚气,举止文雅,书生气十足,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当然,这只是表面上。毕竟,彼此没有深交,难下定论。
“梁秘书,有事?”
“郑总,现在方便说话吗?”
郑光明愣了愣,说:“方便,梁秘书有事尽管说。”
“郑总,我们也是老朋友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梁一光稍作停顿,继续说,“今天给你来电话,主要是说说这个周末的事情。”
“这个周末的事情?”郑光明疑惑地问,一时间想不起这个周末有什么事,还和市长秘书有关。
“郑总,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个周末,旧城改建的施工建筑业务,不是要重新招标嘛。”
“梁秘书,你看我,差点忘了这档子事情。”郑光明这才恍如大悟,这两天,被老太太一折腾,脑子如同糨糊,乱得很。他缓过神来,才问,“是要重新招标,怎么啦?”
“郑总,如果,我说是如果,让你主动放弃一部分份额,你的心里底线是多少?”梁一光话锋急转,突然问道。
郑光明没有防范,更没有心里准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思考片刻,才说:“梁秘书,作为商人,谁都想获得尽可能多的利润。当然,我说的是合法利润。”
“不过郑总,话虽如此,但理想和现实往往是有距离的。毕竟,这么大的蛋糕,还是要学会跟别人分享的。”
“梁秘书,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跟别人分享呢?”郑光明反问道。看来,当初自己对梁一光的印象,存在着误判。他这个市长秘书,在说话的技巧方面的确有一套,藏着掖着的同时,又能把意思表达透。
“郑总,我看这样吧。你已经启动的工程还算你的。剩下来的,五五分账,怎么样?”
“梁秘书,你这是跟我在商量呢,还是最终的决定呢?”
“郑总,我这是跟你通通气。毕竟没几天了,你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郑光明想了想,又问:“梁秘书,你说的五五分账,另外一家是指金地集团吗?”
“郑总,作为市长秘书,我有我的难处。有些话,有些事情是不能随便说的,希望你能理解。”
“当然理解。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梁秘书的好意。”
挂了电话,奥迪A8已经进了市人民医院。郑光明调整好情绪,挤上了电梯。特需病房位于住院部的五楼,顾名思义,特需特需,是为那些有特别需要的人准备的。所谓特别需要,就是住院的环境。30平方米左右的单人间,有专人护理,空调、电视、电脑、冰箱,各类电器一应俱全。当然,好环境、好设施,就意味着高价钱。特需病房一天的住院费高达5000,远高于普通病房的几百元。
郑光明在走廊里就听见老太太的大嗓门,像是跟谁起了争执。他加快脚步,进了病房。看见老太太正在训斥妻子邹静芳,邹静芳低着头,一脸委屈的样子。单从处理婆媳关系这一点上,邹静芳是到位的。结婚这么久,邹静芳对这个性格怪异的婆婆,一向是尊敬并且呵护有加的。哪怕是婆婆有意挑刺、刁难,她也是尽可能地沟通、忍让。不像有的儿媳妇,表面上微笑,笑里却又藏着刀,等老公一不在,就原形毕露,对婆婆爱理不理,指手指脚,甚至于呼来唤去,当成佣人来使唤。
“妈,医生叮嘱过,您的身体还没好踏实,不能过于激动,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嘛,千万不要动气。”说完,他又转向妻子邹静芳和一旁的妹妹郑曦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没什么大事。妈嫌特需病房的费用太高,想转到普通病房,嫂子不同意,妈的脾气就上来了。”
郑光明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毕竟,老太太在医院里住着,还处在观察期,万一查出个什么来,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妈,费用的事情,有我和小曦呢,不用你担心,你就在这里好好地住着,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我没病,又不是慈禧太后,用得着这么多人来伺候嘛。不转病房也可以,我下午就出院。”
郑光明给妹妹郑曦递了个眼神,让她去跟老太太磨嘴皮子。而后,上前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邹静芳,示意她出来说话。
“光明,幸好小曦回来了。要不然,我一个人还真的招架不住老太太,脾气太倔了。”一出门,邹静芳便苦笑着说。
“下午,等慈扬放学了,把他接到医院来。女儿和孙子双管齐下,老太太不服软也得服软。”
“我看,也只能用这一招了。”看郑光明似乎还有话要说,邹静芳便问,“还有事?”
郑光明理了理思绪,压低嗓门,把刚才梁一光来电的内容,说了一遍。
“五五分账,这也太荒唐了吧。当初,黄市长许诺的是所有的拆迁业务,为此,公司前期的投入就达好几个亿。现在别人却要来插一脚,分享我们的成果,占有我们的地盘,这公平吗?”邹静芳急了,不由得叫嚣道。
郑光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这是在医院。
“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应该没有,听梁一光的口气,这是最后的决定。而且,这应该是黄市长的意思,毕竟,梁一光只是市长秘书,做不了这个主。黄市长不好亲自出面,就让他来扮演传话筒的角色。”
“就算是五五分账,为什么偏偏就是金地集团呢?”
“静芳,从拿到招标名单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猜到,最后,和我们对决的,毫无悬念,是金地集团。”
“没想到,失去了雷启中这座靠山,葛辉还能东山再起。”
“静芳,这里面的玄机,不简单。”郑光明刚想往下说,却远远地看见夏志文提着水果篮走来,便打住了话题。
“他怎么会来?”邹静芳不解地问。
“我猜到他会来找我。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还是在医院。”
“你猜到?”邹静芳愈加迷惑。
说话间,夏志文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老同学,听说老太太身体不适,我来探望探望,不会不欢迎吧?”
“老夏,你这是哪儿的话,感谢还来不及呢。”
说着,三个人已经进了病房。看得出来,老太太在宝贝女儿的攻势下,已经服了软,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里的肥皂剧。看见有陌生人进门,坐了起来。
“妈,这是我在东大进修时的同学,《视觉》周刊的总经理,夏志文。”
“阿姨,听说您进了医院,作为光明的老同学,老朋友,早该来看您了。前几天忙,一直抽不出时间,还望您见谅。您的身体现在好多了吧?”
“本来就没什么问题,他们几个人太大惊小怪了。”
寒暄一番,在病房呆了十来分钟,夏志文称有事要先走。郑光明送他到门口,夏志文突然停下脚步,眼中满怀心事,犹豫片刻,才说:“老郑,现在有时间吗?”
“怎么啦?有事?”
“要不找个地方坐坐,我们老同学之间,好像有好长时间,没好好坐下来谈谈了。”
“也好,那就找个近点的茶社坐坐。”
两个人下了楼,期间,默不作声,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