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总，关于猫腻，其实我们也曾探讨过。当初，你出于信任，把项目交给了邹总来打理。而邹总为了私利，和时任副县长孙兆迪达成了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孙兆迪被双规，就意味着邹总也有可能受牵连。那么你呢，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呢？因为，在外界看来，养老院和农贸市场是你捐助的，出了事，翻了船，第一个想到就会是你。我个人觉得，到了这个时候，邹总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这些都是事实。”
“就这些，没有啦？”郑光明又问。
“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推敲，那就是叶茜的死和这里面的猫腻，能不能挂上钩，如果能，三合县可就真的成了一潭浑水，深不见底。”
挂钩，肯定是能挂的，要看怎么挂，往哪儿挂。毕竟，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好比裤裆里的锥子，想要出人头地不难。同时，也带着刺，容易扎人。
当初，叶茜暗访三合县，就是为了调查他，单从这一点上，完全挂得上钩。而叶茜上次再赴三合县，想必也是为了调查。调查什么，无从得知。毕竟，人死了，线索也就断了。不过，两次的背景完全不一样，前几次，她只是夏志文手中的一颗棋子。上一次，她和夏志文已经撕破了脸皮，意识到了他的真面目，而且还爆出了德基会在南州的“诈捐门”事件。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去三合县呢？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于记者，既然是潭浑水，我们该怎么办？尤其是你，原本就是局外人，是我把你拉了进来，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或者觉得有生命安全方面的威胁，尽管开口，我派车送你回省城。”
“郑总，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到了东州，我就不会打退堂鼓。况且，干我们记者这一行，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再危险的情况都遇到过，早就习惯了。”于斌淡然一笑，又说，“至于该怎么办，我觉得还是应该从叶茜入手，她是关键线索，要争取让她开口。”
“让一个死人开口，听得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肖雅雯开玩笑地哆嗦了一下，其实，她明白于斌的言外之意，转而说，“这一点，我赞成于斌的看法，我们要在第一时间找到周岚和吴胜。”
“既然如此，三合县这个烂摊子可就交给你们两个了。雅雯，你要全力协助于记者，有什么需要，有什么情况，及时与我联系。手机，务必24个小时都要开着。”
“郑总，凭什么我协助他啊，就因为他是男的，我是女的，你这可是赤裸裸地性别歧视。”
“大学期间，于记者是班长，你是文艺部长，你配合他，理所应当。”郑光明巧妙地答道，正巧，车子到了县委招待所门口，他再次嘱咐道，“注意安全，这是最关键的。有情况，特别是危险情况，绝不能硬上，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跟我联系。”
等肖雅雯和于斌进门，郑光明并没有直接上县委招待所正前方的城郊高速，而是重新折了回去。绕了个圈，右转，再左转，到了离农贸市场斜对面的一品咖啡。他和前妻陈毅敏约好了在此见面。
三合县是个小县城，像模像样的咖啡厅或者是茶馆并不多见，一品咖啡算是上规模、上档次的。又因地处县城最繁华的地段，生意也是最红火的，而幕后老板正是陈毅敏。在东州，类似的事情，司空见惯。一般而言，公务员除了主业，还有副业。副业往往有两种，要么在企业参股，要么自己创业。至于是否违法，法律说了不算，权力说了算，潜规则说了算。当然，副业也分大小，更不是你想有就有的。领导干部，副业自然会送上门，而且，往往是条件好的，利润高的。中层干部，光明正大地搞副业，如果吃不消，吞不下，就拉上几个人，相互捆绑。一般的小公务员，只能偷偷摸摸地搞，动静大了，还要分别人一杯羹。一圈转下来，估计最后到自己手上没几个钱，不亏就已经是万幸了。
陈毅敏在三合县不大不小算是中层干部。再加上郑光明在三合县的影响力，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也就没人为难她，更没人敢收保护费。别小看了这种茶餐厅，来往的都是现金，不赊账，一年下来，赚个百八十万，轻轻松松。
停好车，郑光明给陈毅敏打了个电话，确认她已在，下了车，环顾四周，才进了门。今天决定约见陈毅敏，也是经过权衡的。毕竟，陈毅敏是自己的前妻，关系微妙，能不见则不见。之所以见，是有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想问问她。问了，才能拔除心中的那根刺。
“光明，你来啦。”进了小包厢，陈毅敏早就泡好了一壶茶等待着他。仔细想想，离婚后，两个人有些年头没见面了，几乎不联系，更不谈来往。上次，因为叶茜暗访三合县，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的陈毅敏，得知消息，出于往日的情分，给他来了个电话，彼此才算是有了联系。不知为何，郑光明觉得，自己对陈毅敏有种莫名的信任。而且，这种信任远远大于现任妻子邹静芳。静心琢磨，觉得这不可能是感情的深浅问题，如果是，这也太荒唐了。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彼此没有利益上的纠葛，也就不会算计，更不会各打各的小算盘。再加上有些情分，自然值得信任。又加上陈毅敏的官方背景，事发之后，郑光明又不方便出面，只好请她代劳。
“没打扰你吧。”
“谈不上，你也知道，我们宣传部的工作一直比较清闲。而且，三合县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大风大浪，也就没什么大新闻。所以，单位那边，除了重要的会议，可去可不去。”
想到会议，郑光明在心里不屑地笑了笑。作为东州市的青联副主席，他平时也要出席一些会议。不过，能免则免，实在推不掉，才硬着头皮参加。至于官场，郑光明是局外人，但是，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平时也没少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为此，他还总结了官场上的会议精髓：上午交流会，你忽悠我，我忽悠你。中午迎宾会，我灌醉你，你灌醉我。下午表彰会，我吹捧你，你吹捧我。晚上联欢会，你搂着我，我搂着你。深夜二人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多的会议不重要，重要的会议人不多。研究小事开大会，研究大事开小会。开会的人基本不干事，干事的人基本不开会。
“没什么大新闻，毅敏，你这话，好像有点与事实不符吧。这段时间，三合县都快成了东州的焦点了。”
“光明，你指的是叶茜在三合县被人下黑手以及孙副县长被市纪委双规，这两件事吗？”
“你说呢？”
“这个我可不敢说，这种大新闻，别说是我们县委宣传部，即便是市里面也不一定敢碰。碰了，就容易触礁，一触礁，领导就要负主要责任。更何况，我们宣传部管的就是那些越界的船只，总不能带头以身试法吧。”陈毅敏半开玩笑，然后，为郑光明续上茶，问，“光明，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今天来三合县，就是冲着前面提到的那两件事吧。”
“实不相瞒，的确如此。”郑光明点上烟，又说，“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另一半呢？”
“你先把你知道的前面一半的情况告诉我，我再告诉你另一半。”郑光明卖了个关子。
“光明，根据我对你的了解，如果单单是想知道叶茜遇害以及孙副县长被双规的一些风声，你是不会亲自来三合县的，往往一个电话就解决了。毕竟，这个时候，你需要避嫌，更不方便出面。”
郑光明仿佛被看穿了，赤裸裸站着。仔细一想，也就罢了，毕竟，彼此曾是夫妻，再深层次的赤裸相对都见识过。想着，郑光明觉得不妥，对陈毅敏不恭，便打住了念头。深吸了口烟，转而答道：“毅敏，你说得没错，原本我只想着给你打个电话，打听打听。不过，许多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来三合县转转。”
“结果呢？”
“结果，不用说，你也应该知道。好啦，不说这个，先说说你了解的情况吧。”
陈毅敏迫切地想知道，郑光明的“另一半”指的是什么，理清思绪，把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毫无保留。郑光明眉头紧皱，做认真聆听状，陈毅敏所说，和他的分析几乎无出入。直到最后，郑光明的神经才被触动了，原来，就在叶茜被害的两天前，晚上十点左右，黄茂森来过三合县，密会城南帮的老大龙哥，孙世龙。
“你确定？”
“千真万确！”
郑光明的心里直犯嘀咕，孙世龙是孙兆迪的叔伯兄弟，孙兆迪出事前，和黄茂森等人来往密切。放在之前，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可是，孙兆迪进去了，孙世龙本该收敛，怎么还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不是钱的问题，像孙世龙这种级别的黑道老大，并不缺钱。难道，黄茂森来了个双管齐下，出高价的同时，还许了诺，这个诺言，足以让孙世龙去冒高风险？
关于孙兆迪被双规，郑光明还有个疑问，幕后的真相原因是什么。起初，他推测，是因为孙兆迪和黄茂森等人，在利益分配上有歧义，谈不拢，一拍两散。黄茂森一怒之下，在背后捅了他一刀。后来，才得知，推测有误，决定对孙兆迪下手，是市委书记徐仁天的意思。
“孙世龙现在人在哪儿？”
“据说，案发的前一天，孙世龙便去了澳门，至今还没回来。”
“前一天晚上。”郑光明想了想，又说，“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在有意逃避呢？”
“现在还不好说，这个孙世龙一向有去澳门赌博的嗜好。如果没知情人透露的话，很难判定。”说完，陈毅敏转而问，“光明，现在总该可以说说你另一半，指的是什么了吧？”
郑光明略作犹豫，而后，换上认真的表情，问：“毅敏，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光明，你不相信我！”
“这和相信不相信没关系，毕竟，也是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郑光明有意顿了顿，问道，“毅敏，二十年之前，我们刚结婚，家里面有没有收到过从北京寄来的，写给我的信？”
“光明，现在谈这个，你觉得还有意义吗？”
“我只想知道，有还是没有。”
“有。”
“是不是一个叫李晓琪的人寄过来的？”
“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转交给我？”
“光明，实不相瞒，结婚前，我知道你在大学里交了个女朋友，北京人，谈了整整四年。”既然隐瞒了二十年的秘密被揭穿，陈毅敏也就只好如实相告，“当时，她的确给你写了不少信。你又在卫生所上班，经常要下乡，工作繁忙，信件都是我收的。你应该知道，吃醋是女人的天性，我更不想你们之间藕断丝连，所以就没把信件转交给你。不过，我明白，那是你们之间的隐私，从未拆封过。”
陈毅敏想了想，还是憋住了一些话。其实信里面的内容，她大致都看过。当时，李晓琪来信的意思很明确，希望郑光明去北京，工作方面，她会安排。正因如此，陈毅敏才截住了所有的信件。不是自己小气，心胸狭窄，而是这种事不能大方，大方了是会出乱子的。人该自私的时候理应自私，不是每个人都是救世主，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况且，谁能保证，郑光明去了北京，前途就能一片光明。既然回不了头，这段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就该彻底尘封。说多了，对谁都是种伤害。
“现在那些信件去了哪里？大概有多少封？”郑光明追问道。
“她陆陆续续给你写了半年的信，现在……现在，所有的信件，早就被我一并销毁了。”
“毅敏，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光明，当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那个家。”
郑光明离开时，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雨，仿佛在倾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