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肖雅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郑光明点上一支烟，刚抽了几口，手机便响了起来，他犹豫了片刻，才按下接听键。
“郑总，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黄会长，托您的福，一切都挺好的。”
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德基会的常务副会长黄茂森。郑光明和黄茂森并不熟悉，只是在几次慈善活动上见过几面。归根到底，是彼此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对慈善的理解不同，走的路子也不同。最近几年，郑光明选择了“单干”。说是“单干”，其实就是和慈善机构“对着干”。之所以会“对着干”也是无奈之举，不是他不愿意把善款交给慈善机构打理，而是不放心。不管是官方的，还是带有民间性质的，都不放心。
行善之初，他也曾和多家慈善机构合作过。有纯官方的，半官方半民间的，也有纯民间的。合作久了，才发现这里面的猫腻太多，关系太复杂，水太深。
他们拿了钱，怎么用，用了多少，有没有落到实处……无从过问。久而久之，郑光明得出了一个结论，大部分慈善机构干的慈善事业就是一笔糊涂账。
更有甚者，把善款挪作他用，成立了一个所谓的基金会，炒股票、买期货、搞地皮……空手套白狼，亏了算别人的，赚了进自己的腰包。这算是比较隐晦的，操作起来也需要技术。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就是把善款流进自己的银行账户，花天酒地，买别墅、购豪车、包二奶。
每个圈子、每个行业都有默认的游戏潜规则。一旦有人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里面的人就会赤身裸体地站在你的面前，他们的切身利益就会受损。进而是明里暗里地反扑，把你塑造成搅屎棍的形象！
至于对与错、是与非、黑与白，不是法律说了算，而是权力说了算。
一番抉择，郑光明选择了一条比较极端而又高调的慈善之路，那就是绕开慈善机构，通过个人的号召力聚拢“真金白银”，然后亲自送到被捐赠者的手上，并邀请媒体做现场报道。
一些评论家和媒体给他的这种极端而又高调的慈善之路加了顶帽子——“暴力慈善”。
社会各界对“暴力慈善”也是贬褒不一。
支持者认为，暴力慈善打破了慈善体制的条条框框，开辟了一条崭新的慈善道路，势必会推动慈善事业的快速发展。质疑者认为，暴力慈善只不过是一场个人秀，目的就是为了提高个人和企业的知名度，换取巨额的商业利润。
有一次，郑光明在接受一家省级知名媒体的现场采访时，主持人就犀利地抛出了他是否是在作秀的问题。
“即便是作秀，我郑光明也是拿着真金白银在作秀，我希望这个社会上有更多的人来作这场秀。”
1.2亿、1.6亿，这就是郑光明2008年和2009年交出的“暴力慈善”的答卷。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头衔：东州市政协常委、东州市青联副主席……
荣誉能把一个人捧上天，也能让一个人下地狱！
纷至沓来的荣誉正中了某些居心叵测的人的下怀，什么用金钱买“红帽子”，用“红帽子”牟取商业利益的“谣言”不绝于耳。
郑光明承认自从头上有了光环之后，的确会换来许多隐形的商机。因为你的知名度，有些人会自然而然地找上门跟你谈合作。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东城集团几年来营业额翻了几番，一跃成为东州建筑施工行业的领头羊。
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自己所赚取的都是合法经营所得。
作为一个做慈善的企业家，首先要把自己的企业做好了，才有本钱和机会去做慈善。
但是，许多同行却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有朝一日东城集团轰然倒台。同行之间的压力是横向的，除此之外，还有纵向的压力，来自慈善机构的压力。你郑光明依靠自身的影响力在民间吆喝热闹，那就意味着流入他们账户中的善款少了，善款少了，某些中饱私囊的头头脑脑们的口袋就紧了。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郑光明早日下地狱，这其中就包括黄茂森。
做慈善就是如此，吃力不讨好，还要随时做好准备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不过，谣言止于智者！
想做一件事，尤其是做成一件在他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招致各种声音再正常不过。
对于质疑声，郑光明一贯选择沉默，沉默有时候是最有力的武器。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才会做出回应。
让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吧。
更何况，人在江湖，做事不能过于一根筋，该圆滑的地方还是得圆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更多的时候不是一种卑鄙的手段，而是为人处事的艺术。
就拿自己和黄茂森来说吧，虽说面和心不合，但绕来绕去大家毕竟在一个圈子里，又都是自己所在领域的代表人物，表面上的一团和气还是要维持的。
“郑总，潘鹏飞的事情，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刚看到新闻。”
“郑总啊，坦白说，我和潘鹏飞相识多年，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黄茂森佯装扼腕叹息道，转而又说，“这个潘鹏飞，在各种场合，可是都是以你为榜样的。出了这种事，对郑总你的名誉，也是一种损失啊！”
“黄会长，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谈不上什么名誉不名誉的。”
“郑总，你过谦了。这几年，你为慈善事业所作出的贡献，可是有目共睹的。”黄茂森，顿了顿，又说，“现在有些事，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对你的名誉，能不是种损失嘛？！”
这个黄茂森，在圈内素有“黄老邪”之称，最擅长的就是皮笑肉不笑的说话方式，往往让人吃不准，摸不透。
他指的有些事，无非就是叶茜刚刚在微博上的爆料。他特意打这个电话的目的，表面上，是关心。实际上，是幸灾乐祸。
郑光明还没缓过神来，黄茂森又借题发挥道：“郑总，我个人觉得，做某些事情，归根到底，不是结果有问题，而是一开始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你看，潘鹏飞就是个例子。”
黄茂森的话，潜台词很明显，是在影射自己做慈善的方式，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过上几招，郑光明便称手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挂了电话，要是继续掐下去，只会徒增火药味。高手过招嘛，点到为止即可！他继续抽着烟，有节奏地把玩着手上的手机。片刻之后，给老同学——《视觉》周刊的总经理兼总编辑夏志文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郑光明没有多说，只是说想去夏志文的办公室坐坐，夏志文混迹媒体圈多年，早就成了“人精”，虽说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了郑光明的来意，不过既然郑光明不说，他也就没有多问。
两个人的同学关系源于这些年备受推崇的一种“时髦”，那就是，成功人士，尤其是知名企业家重新走进高校学习的风潮！一时间，一些知名院校的商学院便成了香饽饽，纷纷推出了EMBA、MBA、EDP……，为不同的人量身打造各种课程。
能不能充电，充了多少电，那是其次的。最关键的是，商学院为他们搭建了一个平台，一个人脉和资源互补的平台。
这种无形资产所带来的回报率要远远高于他们的投入。
而且，这些人都是混迹于各个行业的精英，道行深得很！
今天你帮我一个忙，明天我还你个人情。靠的不是彼此间的感情，而是利用价值。
利益才是感情的排头兵！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一条潜在的生存法则，怎么玩，玩到什么样的程度，往往决定了一个人最终到达的高度。
因此，这种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同学之情就少了份纯洁与高尚，甚至有些龌龊。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清一色的笑容，可你却猜不透他们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笑里面是不是藏着刀，而且还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挂了电话，整理一番，郑光明便拎起黑色的PRADA公文包，加快脚步出了门，走进电梯。
大约半个小时后，奥迪A8下了高架桥，很快便到了《视觉》周刊所在的时代大厦。
对于车子，郑光明一向没有讲究，不就是个代步的工具嘛。不过人混到了一定的程度，座驾的性质就变了，不再是代步的工具，而是脸面。有了这张脸面，你才有资格出入一些场合，和一些高层次的人交流。
两年前，经夏志文的点拨，郑光明才悟到了这一点，把脸面从开了七八年的别克换成了奥迪A8！郑光明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悟性不高，甚至是落伍的。
与时俱进的精髓是什么？那就是人的思想踩准社会进步的节拍。
郑光明的脑海里不禁闪过夏志文的这句至理名言，自嘲地笑了笑。
别看夏志文表面上是个媒体人，骨子里却更像个商人。五年前，他抓住房价上扬的趋势，一口气买下了时代大厦的第八、九、十层。第十层用作办公，其他两层出租。在寸土寸金的东州，单单是租金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更何况，还有自然生成的房价差，少说也有七位数！
市场经济的规律只有一条，优胜劣汰。想要活下去，就先要豁出去。
郑光明跟司机吩咐了几句，下了车，径直走进时代大厦。
夏志文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看得出来是有意为之。
做媒体的人善于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上至官场，下至平头老百姓，三教九流，察言观色，嗅觉灵敏是他们的特长。
私底下，他们也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该下什么样的套，该如何找切入口，心中自有一本小九九。
不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吃不透人情世故，想要在这个行业混下去，混得风生水起的机会几乎为零。
把媒体干好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夏志文更是人精中的人精，一手一把刷子，轻易不表明立场，让人摸不着头脑，亦正亦邪。正，表现在他敢于利用《视觉》周刊这个平台，揭露一些黑幕，得罪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物。而邪，是指他那副看似颇具亲和力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一双精明而又工于心计的眼睛。他能在揭露黑幕的同时，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称兄道弟，打成一片。
熟悉夏志文的人都知道，他办公室的门一般有三种状态。对于下属是紧闭着的，进门前必须得敲，而且要敲得有节奏，不能太响也不能太轻，这是规矩。对于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是虚掩着的，既得体又合理，显然，在他的眼里，郑光明属于这一类人。还有就是完全敞开，不仅敞开，而且他还会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等候，来者往往都是身份档次比他高的人，以领导干部居多！
刚进门，还未等郑光明开口，夏志文抬头笑了笑，便说：“老同学，来啦，坐。品尝品尝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西湖龙井，这可是我托朋友从杭州的茶园里采摘下来的新茶。”
这就是夏志文，明知道你来干什么，却从不主动开口去问。
当然，郑光明的来意也很明确，绝不是为了叙旧那么简单。而是为了投个石，问个路，毕竟叶茜是夏志文一手捧起来的专栏作家，而且干的就是媒体这一行，对于叶茜攻击自己的那条微博，夏志文显然是关注到了。
郑光明对茶只是略懂一二，大致地能区分什么茶是什么样的香气。在他看来，真正的茶道讲究的是韵味、是意境。刻意地去玩，去装，只会是东施效颦！
可眼下东施效颦的人不止夏志文一人，尤其是某些领导干部，满身的世俗气和铜臭味，却非要表现得文化气息十足，开口闭口就是什么铁观音啊，龙井啊，大红袍啊……实际上他们连铁观音和龙井到底是什么茶都区分不清。
没办法，东施效颦的多了，东施也就成了西施。指鹿为马那档子事儿古来有之。
“好茶，好功夫。香气和口感都恰到好处。”郑光明迎合着笑了笑，转而故意叹了口气说，“老夏，说实在的，我真的是挺羡慕老同学你的。”
“羡慕我？！”夏志文突然大笑了一声，笑中带着一半的理解，却又有一半的不解，说：“我说老同学，在东州我夏志文充其量只能算个小角色，你可是鼎鼎大名的民营企业家兼慈善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才是！”
“人怕出名猪怕壮，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着我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才是。”郑光明自嘲地笑了笑，转而开门见山地说，“老同学，这次你可要帮我把把关，探探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