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所以没有人担心大会会出现什么意外。即使有人怀着不可告人的野心希望出现意外，也是不可能的，或者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冒险。至少在清州的历史上，还不曾出现过选举失败的记录。
作为媒体记者，这种程式化的报道显然没有任何创新，一些想借此机会显示自己才能的记者更关注大会的花絮。英雄所见略同，市委书记甄无忌在主席台上抽烟被台下代表提示请不要抽烟，甄书记欣然接受批评，揿灭了烟蒂的情节被竞相报道，于是大会充满了民主的气氛。
还有一则备受记者关注的大会花絮，但非常遗憾不能报道，是关于作为市委委员差额人选而进入市委候补委员序列的李今朝的。大会截至第三天，有关上一届市委的工作已经成为历史，以洋洋万言的工作报告的方式进行了全面的总结。代表们经过讨论、审议，对市委书记甄无忌同志的工作报告给予了高度评价，一致认为上届市委为清州市的改革开放、经济建设、文化建设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贡献，一致通过了市委纪检委的工作报告。明天，大会继续进行半天的讨论，接下来，按照既定的议程，将进入大会选举，产生中国共产党第三届清州市委员会。晚上的宴会进入了高潮，甄无忌带领市委原班人马向代表们轮番敬酒，敬到李今朝时，他竟然双手举杯，情不自禁，热泪盈眶，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振臂高呼：“市委英明！市委万岁！”甄无忌听得激动，当即对在场的记者说：“你们都看见了，这是代表对市委工作的高度评价，最大的支持！”
宴会原定晚上８点结束，可是甄无忌兴致不减，又到各个酒桌上与来自基层的代表亲切交谈。大会秘书长过来提示晚上还要召开各代表团团长会议，团长们已经到齐了，甄无忌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宴会大厅。来到会议室，他意犹未尽，说：“那位宣传部长的话说得有点过了头嘛！”
甄书记的这句话让各代表团的团长们微微一愣，谁也无法探知其中的多种含义。
一夜过去，各位代表都休息得很好，讨论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一个个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大会堂，参加庄严的选举。市委委员的选举圆满成功，但李今朝的那句“有点过了头”的话却让他为自己的政治前途冒了一次险，结果遇险落马，仅得两票，失去了候补委员的资格，从而成为此次大会的笑谈。大局已定，李今朝从候补委员人选一下子变成了普通代表，由于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机遇擦肩而过的遗憾与沮丧使他悔恨不已。回到宾馆，他把自己关进卫生间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记耳光。当了几年的宣传部长，成在嘴上，败也在嘴上。
因为是在大会上，他不好去找牛世坤述说自己的悔恨。而且牛世坤已经顺利当选市委委员，尽管他本来就是上一届的市委委员，但此委员与彼委员大不相同，此委员与市委常委只是一步之遥，指日可待，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同日而语了。
吃过晚饭，代表们都看电影去了，李今朝一个人待在宾馆里反思。他意想不到的是牛世坤推门进来了。李今朝受宠若惊，马上打开抽屉，从包里掏出一袋牛世坤平时最爱吃的水晶牌糖果，撕开，递上去。牛世坤拿了一颗，剥开糖纸，含在嘴里，意味深长地笑了。
“牛书记笑话了。”李今朝低着头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李今朝眼睛一亮，但仍不解地看着牛世坤。
“候补委员没选上，又何以见得甄书记对你在感情上是深了还是浅了？你说，以前甄书记记得你这个清川县委的宣传部长吗？但是这一次，他不但记住了，而且记忆深刻。”
李今朝恍然大悟，信心倍增。但他马上说：“我还是要靠牛书记。”
牛世坤拍拍他的肩膀说：“看电影去吧。”
一起走出房间，望着李今朝的背影，牛世坤心想他太沉不住气了！想想自己，在这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还在运筹帷幄，就是不开机，看那个王八蛋怎么骚扰他。他要把那个见利忘义的家伙往金明峡那儿推，等他露了头再说。牛世坤关机，金明峡要么不亲自接电话，要么不在服务区，这让高伯成气恼。高伯成目睹了牛世坤再次当选市委委员并坐在了庄严的主席台上的场面，牛世坤对他的存在不屑一顾，使他不得不重新估量自己的对手。高伯成有点胆怯了，这胆怯决定了他将彻底放弃敲诈牛世坤的念头，并为自己以前的不知天高地厚感到幼稚。而金明峡被提拔了以后，会不会也不在乎是否找到这个录音笔了？如果是这样，他连两万元的赏金恐怕也不能拿到。尽管作为民事诉讼，他是可以起诉的，但如果金明峡不承认这是他要寻找的录音笔，还有没有胜诉的可能？当然，这都不是高伯成想要的情节，即使他胜诉了，为了得到两万元赏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已经进入了他杜撰的故事的思维定势，他想那个信息留言可能是牛世坤变换了的联络方式，不妨再骚扰他一下，然后与金明峡联系，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无论金明峡是什么态度，最终高伯成是要揭露真相的，作为录音笔事件的主人公，他必须是正义的化身。沿着这样的思路，他仍然有多种选择，如果他不相信清州有关部门，他还可以上省城，赴北京。当然，他要把战线拉长，把文章做大，千字千元哪。
一个反腐英雄诞生了！吴克信从省城回来，见到魏泽西后表现得神秘兮兮的。魏泽西不知道他从报社听到了什么，却故意忍着不问。吴克信说：“你不想知道我给你带回了什么消息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吴克信笑了，递给他一张调回报社的调令。
魏泽西拿着调令看着，觉得命运这东西有点不可思议。三年，真的就这么一转眼过去了，并没有当初想象得那么漫长和不可捉摸。
吴克信的办公室因为几天没人，落了一层灰。司机一边给他擦着，一边对魏泽西说：“什么时候走，言一声就是了。”
吴克信说：“你急什么，我还没想好怎么给他送行呢。小魏呀，干我们这一行的，一篇有影响的文章足矣。你可能不知道，是杨总极力提议让你回去的。说心里话，当初，我真的很担心你年轻气盛和杨总顶牛，可你竟然忍住了。忍得好啊，社会就是这样，人其实很复杂，无规则游戏。”
魏泽西有点惊讶，说：“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害得我差一点去找杨总理论。”
“我没有提醒你吗？是谁在关键时刻打电话让你不要见领导的？我只是没有正面提醒你，就看你的功力了。你这一忍，就忍成了城府。”
魏泽西恍然大悟，正要说谢谢，手机响了，因为注意力正在谈话上，打开手机，脱口而出：“哪位？我是魏泽西。”对方把手机挂断了。他看着手机说：“奇怪。”再看号码，猛然想起，是那个电话！他对吴克信说：“我去接一个电话。”
从吴克信那里出来，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魏泽西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看着它的动静。是等对方打来还是打过去？仔细想想，打过去会显得自己过于主动，过于急切，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高伯成正蹲在大会堂的厕所里，大脑在迅速检索有关魏泽西的信息。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知道，魏泽西是省报驻清州记者站记者，曾在省报等报刊上写过《政绩工程的忧患》这篇批评牛世坤的文章，又带记者去清川采访金明峡事件——自己差一点和他一起去。在录音对话里，金明峡曾见到魏泽西，但他否认——是否认还是金明峡认错了人，不能肯定。作为同行，魏泽西他是见到过的，印象除了有点羡慕和仰视，无所谓好坏。现在的问题是，魏泽西怎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码的，从时间上判断，不可能是金明峡告诉的，难道是牛世坤？他和牛世坤是什么关系？用这种联络方式有什么新的企图？
他看了一眼厕所隔离间的小木门插销插着，把电话打过去，“请问，你是省报记者魏泽西吗？”
“是。”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但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是牛世坤告诉我的。牛世坤再过两天就要当选市委常委了，如果你对社会还负有责任的话，我在办公室等你。见了面，我会告诉你的。”
“……”
“出租车司机死亡的案件你知道吗？”
“哪个出租车司机？”
“《清州广播电视报》记者张明哲写的，那几天的报纸都登了，电视也播了消息。”
“我想起来了。”
“金明峡登的那则寻物启事呢？”
“也看到了。”
“那我告诉你，金明峡的录音笔就丢在了那个出租车上。”
高伯成听魏泽西这么一说，又惊又怕，但事情在他设想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神秘的色彩，这让他激动不已。这时有人叫道：“高伯成你小子怎么老是跑厕所，齐主任找你呢！”同时大会堂里的广播响起了主持人大声宣布休会的声音。
高伯成慌忙关了机。
清州市看守所戒备森严，所有的岗楼、交通要道布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警。市公安局调来了两辆大客车，在押人员将以监室为单位，在管教人员的监视下，鱼贯走出看守所的大门，一个个排队上车。为了严防意外，缩小一次性规模，这次迁移行动将分三次进行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