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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吟咏梦萦情初生(2)

侯方域人品才情具是一品,又是少年心性,借着赶考之机,独身一人来到烟柳繁华的南京城,一番嗟叹感慨之下,眼见这数朝古都与生养自己的归德府大有不同,自己所处的归德府虽也是一州首府,奢华豪富之家也不在少数,本以为已是当朝数得上的大都,就算比不上京城,亦不会输给这南京,可待得他来到南京,才发现归德府纵然繁华,可又怎比得上南京这集厚重和浮华为一处,处处都溢着奢华和腐糜的地方?燕迷花底巷,鸦散柳荫桥,说的就是这纸醉金迷、枕醉眠香的南国都府。

侯生年少,站在南京的城楼上,深深一嗅,仿佛都能嗅到深埋在这数朝古都骨子里的奢靡与浮浪。这叫他如何耐得住,家境殷实,考场得意,人生美满莫过于此,转身细思,仿佛又缺了什么,原来是缺了两三红颜知己相伴身边,若是得两三红颜相伴着烟柳画桥,宿在这秦淮河畔,此时心中自是再无遗憾。

侯生自视甚高,本为登科才子,怎能相交于寻常青楼女子!待得询问好友杨龙友,听他言及李香君乃是秦淮河畔最富盛名的清绾歌姬,妙龄绝色,平康第一,心中自是对李香君热切了起来,心忖自古才子佳人,本是一起,一个有绝世才学,另一个已有倾国容颜,两者相遇,自是恰逢其胜,相得益彰。好友杨龙友他本就十分高看,对杨龙友的眼光也是十分佩服,故他对好友杨龙友不断夸赞的李香君亦是充满了兴致,再也等不得第二天,便与杨龙友约好当晚便去媚香楼会一下这个已是媚名远扬的李香君。

夜雾笼罩之下,一切看起来都是隐约凄迷不可捕捉,媚香楼就这样在半轮暗月的暗影中,灯火辉映,杵在这明丽的秦淮河边。

侯方域自是心中颇有几番意动,李香君媚名远扬,就算好友杨龙友未曾说与他听,他也是颇有几番耳闻,除了李香君的美貌惊人,更令侯方域甚是玩味的是,传闻李香君是一个颇有才学的女子,不仅弹得一手好琵琶,作得一手好画,这些自是不俗,更难得的是这个李香君在众人口中竟是一个“侠而慧”的青楼女子,而且这些评价连大学士张溥都很是认同,从这面来说,不管李香君是不是有传说中的那么媚骨天成,亦是值得一交了。

秦淮烟月无新旧,年年春情散不收。媚香楼地处秦淮河畔来燕桥南端,装的甚是精致,亦是能看出这家主人匠心独具的用心装扮,是一座三进两院式的宅院,那里一片地域均是勾栏场所,青楼遍布,白日看不出如何,一到了夜晚便异常灯火通明,映照在静静激荡的秦淮河上,像一片片梦醒后破碎的泡影,格外有一番意味。这一片烟花柳巷每到深夜,便先露出娇艳的本质,像一个轻浮的女子,轻轻召唤着不归的浪子游人。

雾失楼台,日迷津渡,此时的侯方域,正与杨龙友站在媚香楼下,抬头仰望着灯火通明的楼阁,看着窗纸映照出的一个个莺莺燕燕的香影,听得一声声娇媚的歌声曲声,闻得一缕缕或浓或淡或俗或雅的香风,尚未等得见到李香君,便已被迷醉了三分。

侯方域杨龙友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跨步,迈入这靡颜腻理、脂香粉腻的媚香楼。

媚香楼中,事先与杨龙友知会好的李贞丽早已等候在厅堂,见杨龙友携一人前来,知这必是杨龙友提及的侯方域侯公子了,尚未搭话,已用一双精眸打量了一番。此夜侯方域自是不会轻视,前来之前,亦好生检点了一番衣着,而李贞丽久处场中,识人无数,一对慧眼自是无失,见侯方域气度不凡,身为贵介公子,脸上亦无傲气,不骄不亢,再观其衣着打扮,身上配物,果是上等真品,心中暗赞好一浊世佳公子。

李贞丽正想将李香君从楼上唤下,待要嘱咐丫鬟,忽听得楼上香君屋里起了琵琶声,琵琶之声淡雅冷傲,并无殷殷奉承之意,悠扬悦耳,显然弹琵琶之人意境心怀甚是高远不俗。这自是李香君在楼上弹奏,侯方域侧耳细听,听得原是一曲还魂记,却与从前所听颇有不同,原来琵琶声主人颇有几分灵动,将细微变化之处又加了几分巧意,侯方域本是才子,细听之下,听至妙处,不由得喝了声好。

琵琶声顿歇,楼下几人也是心头一紧,李贞丽更是有些惶惶,不知干女儿罢弹却是何意,心里暗祷李香君不要在这个结头上突然又起了什么高傲的心思,使得侯公子心中不满,枉自松了一桩可能的姻缘。

侯方域心中亦是惴惴,唯恐刚才一声喝彩会吓到佳人,惹得楼上未曾谋面的美人不高兴,那么今天此行,尚未见到李香君本人就打道回府,实在是灰头土脸。

几人于楼下各怀心思,一时间没人言语,都在侧耳倾听楼上声响。

琴悠扬,玉叮当,一音一缕乱柔肠。此时屋中的李香君又何尝不是在天人交战,她虽年纪不大,但是风月之事,经历的可是多得多了,那侯生虽然身份颇高,却也比不得自己曾经相陪过的那些当朝大员。可不知为何,今日听闻这侯生要前来拜访,心中就已有些坐立不安,待得知道他来到这媚香楼,为他奏一曲还魂记,听闻他楼下叫一声好,一直在心底强压住的慌乱再难抑制,遂罢琴不弹,暗骂自己没用,婉转酝酿一番,就要下楼相见。

香门微启,一只玉足先踏了出来,跟着便是一张似羞似喜、亦娇亦媚的粉面,一双含情媚眸一下便摄了侯生的魂,牵着他的魄,使他再也动不得一分。

《桃花扇》云:南国佳人佩,休教袖里藏。随郎团扇影,摇动一身香。

诗画定情

残月未收,朝霞亦隐,夜风拂拂,吹荡着这别致的媚香楼,媚香楼中人也似被风吹醒了几分。

侯生乃当朝一等一的才子,父亲更是当朝高官,见过许多往来世面,这一等一的美女自是见过不少,自以为见到李香君,无论对方如何惊鸿绝色,自己也会神色如常,心底平静。哪知尚未见到李香君,在楼底听得她一曲还魂记,心中就已经颇为激荡,再难平常对待,此时见门启人显,这位自己闻名已久的香扇坠就以这样的媚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侯生心里亦是做此想,细观这位李香君,容貌姿色就已经是当世角色,更难得的是她那微微翘起、似有一丝笑意的香唇,还有一双晶莹清澈的眸子,更是摄人心魂,人言李香君媚骨天生,不枉做了媚香楼楼主,可此时的李香君哪有半分俗媚之态,落落大方之下亦有几分小女儿态的娇羞,那倾城一样娇媚,就在侯方域的心头荡漾开去。

李香君见楼下候着三人,一人乃是多年养母李贞丽,一人乃是数年好友杨龙友,另有一后生模样,长相俊逸,神态不俗,那自是让自己心底也颇有几分促狭的侯方域了。

香君见侯方域仍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心底亦是觉得好笑,心道这个公子好大的才名,却也免不了俗,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便愣在原地不得动弹。李香君也知自己光华绝代,平时见过许多人见到自己第一面时都是如此表情,是以对侯方域此时愣愣地瞄着自己的举动也是不以为怵,反倒是心头暗喜,为自己的容颜能够打动侯生颇有几分骄傲欣喜。

香草偏随蝴蝶扇,美人又下凤凰台。李香君此时已下楼走到三人近前,见侯方域仍是如此神色,脸上也不禁一红,清咳一声,待要唤醒这位似在梦中的侯方域侯大公子。

侯方域被兀然唤醒,心中暗叫一声羞愧,自知刚才失礼,已有些唐突佳人。侯方域此时心中已是有八分心醉,此等南国佳色,自己从前如何见得!私底暗暗下了几分决定,大有一种定要将香君赎身梳拢之意,而此时初次见面自己便已失了身份,如得了失魂症一般,又如何叫美人另眼相待?几番心思之下,竟是深为后悔方才方寸有失。

已然失了一着,此时更要振作精神,不能再有半点唐突,侯方域深吸一口气,定住心思,上前相见,自言乃是归德府侯朝宗,仰慕佳人绝世风采,今夜特来拜见。

侯方域本是一介才子,学识才情自是十分不俗,多年诗书浸润,家教濡染,这一番神态不卑不亢,亦无惺惺作态之意,对答彬彬有礼,倒是又恢复了他的才子本色。

李香君见侯方域转眼间便神色如常,眉目之间沉稳镇定,心下亦是佩服,也稳住心思,上前答礼。

李香君端是个蕙质兰心的妙女子,一番对答,丝毫不俗,答礼完毕,又上前与杨龙友见了礼,见四人都在楼下,便邀杨龙友与侯方域上楼,入自己香阁一晤。

侯方域自是求之不得,经过刚才李香君一番答礼,他亦知此女非等闲,一番对答彬彬有礼,十分的落落大方,若非读了许多诗书礼训,断做不出如此姿态,他见过香君绝世佳容,心底自是十分满意,本就担心的心思一时间去了不少,此时又见香君对答得体,心中更是仰慕,香君唤他上楼一叙,他自是一百个乐意。

三人上楼,李贞丽亦是一尽地主之谊,将三人送入李香君厢房之中,唤丫鬟奉上瓜果桃李、清酒珍馐,推辞了一番,便自去了。杨龙友自知自己乃是过来牵线于双人之间,自不会久坐,耽搁了一会,与香君侯方域闲聊了几句,托辞有事,也径自去了。

芙蓉帐暖,如玉容颜。饶是侯方域自幼见过许多场面,此时与这媚香楼中一等一的美人相对,心中亦是颇有些惴惴,心中一时焦急,不知说什么好,更怕自己一个应答不得体,失了美人欢心,那更是大大的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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