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范昭在房间里吵得天翻地覆，互相用恶毒的言语将对方划得遍地鳞伤。范昭愤怒的理由是她一直想调和我和她家人的关系而我则一直不肯配合她的努力，我愤怒的理由是我在法律上在情理上都没任何义务要迁就她的那个强势而多管闲事的阿姨。吵着吵着，范昭不吭声了，她一脸平静，显得她的原则绝不可动摇。我继续滔滔不绝地挑衅范昭或者说用恶劣的言语刺激她伤害她，我不知要用何种方式能让她不再平静，于是我想以这种方式让她回答我的话，但是范昭怎么都不吭声。范昭的平静打赢了我，所以我不再吱声。范昭瞥了我一眼，提起包噌噌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当我对自己和范昭的前途感到茫然时，她兴冲冲地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有好消息一定要当面告诉我。
我兴高采烈地跑去和范昭见了面，范昭一扫昨夜的不快直接把我扑倒，然后告诉我：“昨天晚上和阿姨聊了很久，她答应我不干涉我们的事情了，不过她会要查看我的存款，以确定你在给我钱花，否则她觉得我是又赔了钱又赔了人……”范昭的话还没说完，我心中的怒火就瞬间点燃并直接烧到了最高点：“什么叫你阿姨决定不干涉我们的事情了啊？这么说来显得她还吃亏了一样，难道我们本就应该要被她干涉？范昭，我真是没想到你的家人是这么不可理喻和冷暴力！”
我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一拳砸向了身边的窗玻璃。玻璃应声而碎。范昭看看玻璃，看看我的手，脸上重新出现了平静的表情，她说：“我实在没办法去劝服你了，李小蛮，我想告诉你我真的累了。”然后她就跑了。
这一连串的纷纷扰扰造成了我和范昭有个把星期没有联系，我知道我应该要去争取范昭的原谅，但是我十分不乐意去做这件事，我之前也从未做过这件事，但我猜这一次是真让范昭很伤心，估计她是不会联系我了。
我不想我们就这样玩完，所以我联系上了范昭并且费尽口舌把她逗笑了，接着我们就重新在了一起。重新在一起后，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变得有多好，她照样忙碌，我照样待在家里一边赋闲一边体验孤独。
时间多到我无法挥霍，所以我拼命追忆过去这一年所发生的事情，藉此打发时间。我越追忆过去就越想回到过去，在追忆中过了一个多月后，我再也受不了了，所以我跟范昭提议说：“我们还是住到一起吧。”范昭笑着说：“你怎么又说这件事了呢？”我说：“因为我以前就是住在一起的呀。”范昭说：“这样影响不好吧，吉首毕竟不是贵阳，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有太多人认识我们了。”
见我不高兴了，范昭立即开导我说：“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别人的异地恋都还在使劲坚持，我们这好歹还不算异地恋吧。”范昭的开导没有帮我去除心中的烦躁和不甘，所以我伸开五指用指甲在桌子上刮来刮去，我说：“我们以前就是朝朝暮暮的呀，几乎每一分钟都在一起的，范昭，你能不能表现得像以前那样，我喜欢你那样。”
范昭说：“你不要这样子总说以前了好不好，以前是逃命时期，而现在已经是安居年代了。”我掏心掏肺地说：“范昭，我是想和你多点时间在一起，你难道就不明白呢？”范昭说：“我当然明白，但是现在的情况，我们怎么可能住在一起吗？我不怕别人说闲话，我妈还怕别人说闲话呢。”我说：“只要我们想住在一起，那我们就能住在一起。”范昭说：“你太不现实了。”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杀了人之后范昭能不顾一切地跟着我去逃亡，而现在我啥事都没有了范昭倒要瞻前顾后了。
我问了范昭这么一个问题：“如果我再杀一个人，你还会不会跟我一起走？”范昭这下生气了：“李小蛮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啊！如果你再杀一个人，我肯定不会再跟着你走了，我会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目送你离开。”我说：“我是开玩笑的。”范昭说：“以后不准开这样的玩笑了。”
我扫兴至极，所以我十分卑鄙地也要让范昭没有个好心情：“我不知你难不难受，反正我很难受，如果我们不能歇斯底里地拥抱在一起，那不如分开算了，免得耽误大家的心情和时间。”范昭大吵大闹一通后把电话给摔了，嗵的一声巨响过后，什么声音也没了。
我平躺在床上叹了一阵气，正要自己动手解决问题时，范昭打电话过来说要和我分手：“很抱歉，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我很爽快地同意了范昭，而且还刺激了一下她，我说：“分手就分手，见你一面比见上帝还难，我早就厌烦一次次地求着和你见面了。”范昭说：“你自己要好好的。”我故意要气范昭：“我当然会好好的，这样吧，将来我找了新女朋友，我会告诉你的。”范昭呵呵着说：“这就没必要了。”
和范昭分手后，我感到了一阵痛快，所以穿上衣服去了以前常去的桌球室打球。要命的是，刚一走进桌球室，就看见“初恋”像是约好了似的坐在高脚椅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初恋”是有名的“四爱小姐”，一爱吃，二爱玩，三爱睡觉，四爱也是“睡觉”，所以会经常混迹在桌球室里。
“初恋”扔给我一根烟：“好久不见呀小蛮。”我盯着“初恋”妖娆的身体：“确实有好久没见了。”“初恋”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你在看什么呢？”不知怎么的，我一见到“初恋”就想说一些粗话，我喷出一口烟，然后凑到她耳边说：“我在观察你有什么变化没有。”
我问“初恋”：“去不去？”“初恋”知道我什么意思，她不假思索地说：“好。”我说：“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初恋”说：“那你讨厌什么人呢？”我想起了老娘们似的范昭，对“初恋”说：“我最讨厌事儿妈。”
我和“初恋”就近去了桌球室旁边的招待所，在前台拿了钥匙以后，我拉着处女姐姐往楼上走。
当我心满意足地躺在“初恋”身边迎接新的一天时，她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小蛮，我想问问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我知道这个答案，但是我讨厌这个问题，所以我没有回答，而且我觉得“初恋”有些无事生非。这种事明明是你情我愿两人一起爽，又何必扫兴地追求精神高度意义呢。
我对“初恋”说：“拜托你不要总问这样的问题好不好。”“初恋”说：“你连女朋友的名分都没有给我过，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嘛。”我说：“这个东西很重要嘛？”“初恋”说：“在我看来很重要，我特别想要，你就满足我一下吧。”我说：“要怎么给你名分？”“初恋”说：“牵着我的手在吉首街上走一圈。”
我一听就拒绝了：“你想都别想！”“初恋”二话没说就下床穿起了衣服：“我要回化工厂上班了，拜拜。”“初恋”走后没多久，我也穿起衣服回了棉织厂。正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时，范昭打电话来说告诉我昨晚她心情不舒服所以冲动了一下，要我别放心里去，然后就说要和我复合。
昨晚和范昭分手时，我没有什么难过心情，现在和范昭复合了，我也没有什么高兴心情，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不认为分手就是分开，或者说，我不认为我和范昭会分开，所以任她去胡乱折腾。
我满口答应了范昭的复合要求，范昭接着又叽里呱啦地唠叨了一大通，大意是希望我不要怪她，得到我绝不怪她的承诺后，范昭满意地说：“亲爱的，你继续休息吧，我要去开工了。”昨晚上和范昭分手后，我终于解脱般地暂时不再盼着和范昭见面了，可是当现在我和范昭复合以后，我又重新开始了等待和范昭见面的漫漫时光，我说：“先别挂电话。”范昭说：“什么事？”我说：“我们今晚见见吧。”范昭说：“今晚啊？”我说：“千万别告诉我你又没空。”范昭连忙说：“好吧，我来找你。”
和范昭复合后，我继续睡，睡到中午，范昭又打电话来了，这一次她是怒气冲冲：“李小蛮，你昨晚上干吗去了？”我说：“出去玩了。”范昭说：“是不是找化工厂那个女的去了？”我心想糟糕，肯定是“初恋”把昨晚的事说给范昭听了。
范昭说：“你可真是天生多情呀，这么快就和她搞到一起去了。”我提醒范昭注意一个事实：“昨晚我们不是分手了么？”范昭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分手了你也不能这样嘛。”我说：“你昨晚干吗要和我分手呢？”范昭一时不知该怎么和我辩论，所以她哇哇大叫着挂上了电话。
我跑到化工厂去找了“初恋”，找到她以后，我质问她为什么要把我们的事告诉范昭。“初恋”既没有朝我撒泼也没有跟我吵架，泪水无声息地从她的眼睛里掉了下来，这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你别哭呀。”“初恋”说：“因为我很想告诉她所以我就告诉了她，你还有事要说吗，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上班了。”
晚上和范昭见面时，她问我：“如果我在和你分手几十分钟之后与另一个男的上床了，你会有怎样的感慨？”我说：“不知道。”
范昭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会这么做，但是我可以替你描述一样你的心情，你不一定会怪我，更加不一定会恨我，但是你一定会恶心我，你会恶心我怎么会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你会恶心我的笑容，恶心我的话，恶心我的所有，你的恶心不会很快结束，你会感到持续地恶心，时不时地就会恶心，因为这种恶心，你会恨不得离我离得远远的，只有这样做才能不让自己恶心。”
我问范昭：“这就是你对我看法吗？”范昭说：“你猜呢？”我说：“这是你给我下的圈套，我不猜。”范昭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大肚能容人的人，但是这一次我会继续忍，希望你不要再考验我的容忍极限了。我是一个占有欲望很强的人，要么我完全拥有你，要么我就不拥有你。”
尽管我和“初恋”的事把范昭恶心得肺都烂了，但我们还是重新在一起了，重新在一起后，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变化，她依然在装修公司上班，依然忙着准备营养师资格证的考试，我依然在家里无所事事，依然靠追忆自己的过去来打发自己的现在。范昭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我当然也没有再提过。
这件事的后遗症也不小，很多时候，范昭会用想靠近我又不愿意靠近我的眼神看着我，这种眼神就像一颗种子，一旦播下就很难被清除，所以我有些懊悔为什么范昭会要在那个晚上和我分手而我则偏偏去和想要毁掉我的“初恋”在一起。
4月初，爸妈为我争取到了一个进棉织厂上班的名额。按照爸妈的说法，我刚进去是临时工，不出意外一年后转成正式工，然后这辈子像他们一样过工人阶级的生活。
我去厂办报完到以后，领导把我分配到后勤部，后勤部又以年轻人需要锻炼为由把我下放到澡堂子里工作，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每天傍晚坐在澡堂子门口配合一个大妈收澡票。
听说是这么个工作后，我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想打退堂鼓，爸爸妈妈使劲劝我：“现在进厂名额有限，除你之外，厂里还有好多子弟没有安排，我们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帮你争取到的。”我说：“你们争取来争取去，就帮我争取到了一个收澡票的工作？那还不如不争取呢！”爸爸妈妈说：“可是现在已经帮你争取到了呀，你总不能不要吧？”
这件事彻底摧毁了我对吉首的最后一丝忍耐之心，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座被我称为故乡的城市会这么对待我。我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友谊，看不到义气，看不到爱情，看不到自己，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人渣，如果我再不离开这里，我也会变成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渣。我从棉织厂跑到了范昭公司楼下，徘徊了许久之后，终于等到范昭和同事有说有笑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范昭把同事打发走以后，朝我走了过来：“你怎么跑来了？”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范昭，跟我回贵阳吧，我再也在吉首待不下去了，我真的很痛苦。”范昭说：“你太冲动了。”我说：“我不冲动，一点都不冲动，离开贵阳时，喜爷就跟我说了，随时欢迎我回去。我可以继续回去当我的防损主管，如果你不想上班的话就别上班了，安心在家里准备营养师资格证考试吧，等我们有了点钱我们就可以买个小房子定居，等有了更多的钱我们就换更大的房子……”范昭说：“打住打住，你这也说得太远了吧。”我把话茬转回来：“范昭，我们回贵阳吧？”范昭说：“回贵阳？是去贵阳吧，可是我不太想去贵阳了，我觉得在吉首待着挺好的。你也不要太怀旧，那座城市不过就是一座我们生活了一年的城市而已，虽然难忘但也不是非要回去。”
我说：“算我求你了行不行。”范昭说：“这不是求不求的问题——你怎么就这么想去贵阳呢？”我说：“我觉得自己适合在贵阳生活。”范昭说：“人都是这样的，离开之后会有些怀念，但怀念几次之后就不会再怀念了。”
范昭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就把去澡堂子收澡票的事情跟她说了。范昭跟我爸妈一样使劲劝我，说什么要一点点地积累工作经验慢慢地升职，只要站稳脚跟了以后说不定能当个科级干部什么的，说完这些后，范昭总结说：“李小蛮，我觉得你需要重新学习一下人应该怎样生活。”
我爸妈要我去澡堂子收澡票，范昭也要我去澡堂子收澡票，所以我就硬着头皮去澡堂子收澡票了。
因为上班的事，我和爸妈有了很厚的隔膜，所以下班后我不会直接回家，而是像读初中时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和读初中时不一样的是，我现在有了范昭，但是为了不让范昭觉得我太过于狂躁，为了让范昭觉得我和别的男人一样也在有理有节地生活着，我不能去频繁找她，所以我最终还得一个人闲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