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灭道:“不过,这一战你非得用剑不可。不然你绝不可能活着带走徐让和陶玉。”
韩啸风道:“我曾用剑伤了我一位朋友,令他终生残废。后来我便立誓,终生不再用剑。看来今日,为了我最好的兄弟,我非破誓不可了。”
阳灭道:“看来只能是如此了。”
韩啸风道:“何时动手?现在吗?”
阳灭道:“不急。你我都是好酒好剑之人。命中注定,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这一战,是你我二人当中其中一人今生最后一战。所以,我们先喝酒吧。喝完酒再打。”
韩啸风道:“也好,这里别的不多。就是酒多。”
阳灭差不多将天猎轩里面所有的酒都搬到了桌子上面,于是两人便开始喝酒。酒越喝越多,心越来越痛。
一直喝到天亮,两人终于将所有的酒都喝完了,只剩下了一地的空坛。
阳灭拿出徐让的平浪剑,掷给了韩啸风。韩啸风一把接住平浪剑,全身一震,自己终究还是要碰剑么?凝视着平浪剑良久,心里头方才平静下来。这一柄剑,不知经历过多少沧桑,到今日却依旧如此锋利。平浪剑在手,韩啸风似乎觉得徐让还活着。他活着时与平浪剑人剑为一,也许自己拿着平浪剑,就可以感受到来自徐让的感知或意愿。
韩啸风拿着剑来到了徐让与陶玉的尸体面前,道:“你们两个,等我一下,马上就带你们回家。”说完来到阳灭面前,道:“亮剑吧。”
阳灭道:“就在这里动手么?”
韩啸风道:“此战,只分生死,没有胜负。生死之战,自然是随时随地,哪有那么多的顾忌。”
阳灭手按剑柄,登时杀气逼人,道:“我已了无牵挂,随时随地,可以与你一战。不过,你心中却还有颇多牵挂,而且心情沉痛。”
韩啸风道:“我既然来了这里,肯定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动手吧!”
夺魂剑出鞘,寒光耀眼,令人胆寒。阳灭人剑浑然一体,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这的确是天下第一杀手的气势,独一无二。不知有多少人曾亡命于这柄夺魂剑下。
韩啸风终于用右手按上了剑柄,整个人忽然变得异常平静。
阳灭一见,心中一凛。表面上韩啸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内里却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了一样。一股无形的杀意与剑气顿时弥漫开来,无形之物,却似乎有质一般压了过来,令人无法忽略。阳灭只感到一阵窒息。剑未出鞘已是如此,倘若剑已出鞘又该如何是好呢?
阳灭看了一眼夺魂剑,无数往事涌上心头。剑花飞舞,这一剑以不可思议的曼妙姿态与速度杀出!这一剑声如龙吟,气吞山河,睥睨天下!
这是天下第一杀手风华绝代的一剑!
这一剑正向韩啸风而去,有去无回。生死胜败只在这一剑之中!霎时间风起云涌,天色大变。这一剑实已蕴涵了天下诸般剑术之精华。明明无招无式,却偏偏又无处不在。这一剑明明已经到了不可回头,让人反应不过来地步。但却偏偏又有随时都能改变的感觉。这正是无数练剑之人,毕生渴望的随心所欲的境界!可是当今之世,除了阳灭这等奇才,又有谁能够练到如此境界?
这明明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可为何这一瞬间却又是如此之漫长。
阳灭的脑海里一时间浮现出无数的往事来。少年时初入师门,与师兄沙铁彦切磋的情景,出师前与师兄的较量。出道时杀的第一个人,败在紫莲教主手下等等往事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他明明已经将身心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无牵无挂,心无旁骛,全力以赴,为什么还会想起这么多的事?如果自己真的还有这么多的杂念,为何还能发出如此干净利落,心如止水,随意而动的一剑?
韩啸风闭上了眼睛,又忽然睁开。闭眼的瞬间,似乎回到了韩门。那年的他不过十一岁,与当时自己最好的朋友谷一之切磋剑术。两个人分别是当时韩门弟子当中修为最为出色的两名弟子。可是没想到,自己的那一剑竟然会让他终生残废。后来,他离开韩门,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多年后的一天,在江南的小镇上,他已不再是当时稚气未脱的孩子,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了,经营着一个小摊度日。他一脸倦态,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凡与平庸。不过韩啸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不过,他并没有与他相认,只是默默看着他,直到他收摊回家方才离开。这就是人生么?
韩啸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剑已出鞘。他举剑指天,凝视着剑刃,凭着周身的感官去感应阳灭的这一剑。自从有了在东湖湖畔昏迷所见的经历之后,他的感知能力远远超过了从前。只要身在心在,根本就不需要眼睛。
阳灭有些奇怪,一个这么多年没有碰过剑的人,为什么一旦握剑,俨然就是一个孤高绝世的剑客?绝顶剑客的架子可以模仿,不过那份气质却是自内心深处生出来的。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模仿的。
仅仅在眨眼之间,或许还不到,阳灭手中的夺魂剑就已经架在了韩啸风的脖颈上。这短短的一瞬间,无论有什么情况发生,阳灭都足以应付。都来得及改变自己的剑招,因为他的剑由心而发,收放自如。可是,他什么改变都没有。因为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
他知道自己这一剑已不是人间所有,也许这一剑是自己一生之中修为最高,威力最强的一剑。如果当时自己能够发出这一剑,紫莲教主绝不可能赢得了自己。
时间似乎停滞了。
为什么韩啸风没有倒在自己这一剑下面?
良久,他才发现,韩啸风手中的平浪剑已经穿过了自己的咽喉。为什么自己会毫无知觉呢?
韩啸风缓缓拔出了剑,剑上没有血,他将剑又收回到了鞘中。似乎这剑根本就不曾出过鞘一般。
阳灭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眼前的一切却由不得他不信,说道:“这不可能。”
韩啸风道:“你太想赢了,欲望越强,心智被蒙蔽的也就越厉害。你的剑带给人的是绝望。而我的剑,带给人的是希望。”说完拿着剑,背起徐让与陶玉的尸首走了。
阳灭之前好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这时灵魂慢慢回到了体内。身体的知觉也跟着慢慢恢复了,痛苦似藤蔓一样在体内攀爬蔓延。不一会儿,咽喉中剑处血如涌泉。没过一会儿,整个天猎轩也跟着崩塌了,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座废墟。
韩啸风卖了马,换了一架马车,把徐让与陶玉的尸体放了进去。把平浪剑与平浪三剑的剑谱与《踏浪寻仙步》的步法整理好,驾着车便往韩门去了。
回到韩门,他这才知道就在赵江月去后不久,大伯韩之超也已经去了。除了已经下葬的韩松之外,韩门又多了四具尸体。丑儿听说韩啸风去带徐让与陶玉回来,便在大厅不肯离开,等着他们回来,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韩啸风带回的是他们的尸体!
“让哥!玉儿姐姐!你们不要我了吗?”在胸中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面临崩溃,彻底发泄出来。丑儿嘶声痛哭,抱着徐让与陶玉的尸体不肯放开。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真正懂得了死亡的含义。他知道,去了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众人看得一阵心酸。韩之过正欲出言安慰,韩啸风却一把拦住,道:“他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却被卷入江湖。日后,他肯定也会是江湖中人。这一切,日后他会无数次的面对。现下让他知道,让他习惯,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便离开了这里。来到了自己与赵江月的新房,尤怜儿正在那里面守护着赵江月。从小到大,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很听师兄的话。“你,还好吧?”尤怜儿可清楚地感受到他心里的难过,也很想安慰他,不过她向来话都不怎么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几个字来。韩啸风道:“怜儿,谢谢你陪她。现在,我想跟她单独呆一会。”
“哦。”尤怜儿欲言又止,出去到了大厅,见丑儿哭得这么伤心,便出言安慰他。丑儿以前的世界里只有父母,父母死后就只有徐让。后来又有了陶玉。现在,他的世界再度崩塌。这段日子,他多在后山,整个韩门他心里最喜欢的自是尤怜儿了。
韩之过见尤怜儿安慰丑儿,只觉好奇。这冰姑娘,也总会有融化成水的时候。他在韩门从小到大,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小时候,有父母可以依靠。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独自面对。他似乎明白了二哥为什么会把掌门之位传给啸风,啸风为什么可以独当一面。那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独自面对一切,流落江湖。这孩子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关爱,父亲因为愧对大哥的缘故,所有的爱与心血都倾注在了韩松身上。没有父爱,没有母爱,实在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后来又因为爱上了不能爱的人,被逐出韩门,独身混迹江湖。后来好不容易与父母误会冰消,而父母却又那么快去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跟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起,刚刚成亲,却又经历生离死别。这孩子一生,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啊。现在韩之超也走了,这个世上只剩下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人。想到这些不由一声长叹。
韩门又在悲痛中度过了一夜。次日一早,来到大厅,已经有人在里面了。正是韩啸风。韩之过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准备替他分担一点事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恢复了过来。不过,他越是这样,韩之过心里就越担心。
大厅里只有四具尸体,那本来是四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音容笑貌言犹在耳,到现在只剩下了冷冰冰的尸首。韩啸风看着这已死的四个人,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人。
韩之过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去休息休息。这里有我。”
韩啸风双目通红,布满血丝,显然是悲伤过度,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所致。听了三叔的话,道:“我没事。”韩之过道:“你怎么可能没事呢?”韩啸风道:“有事又能怎么样?江湖上局势不明,圣星教随时都有可能在紫莲教主的带领之下杀向韩门,韩门这么多人随时都有性命之虞。我是韩门的掌门,肩上担负着韩门不可推卸的责任。三叔,你放心,我绝不会倒下的。”
韩之过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他知道韩啸风的性子,所有的一切都只会在里面消化掉,不会吐出来。韩之过道:“我已经派了两名弟子出去打探消息去了。相信不久就会回来。”
韩啸风道:“是啊。也不知道现在江湖上情况怎么样了。圣星教杀入中原,这可是头一次。”想起年观义,不由担忧起来。
韩之过道:“你看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韩啸风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先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之后,咱们务须让众弟子打起精神,决不可丧失了斗志。然后,咱们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天殺弓的弓弦给续起来。还有,我想去藏经阁看看咱们韩门世代流传下来的《原道诀》。我师父生前曾经说过,对付紫莲教主的《西金魔星诀》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天殺弓,另一个就是咱们韩门的《原道诀》了。”
韩之过道:“《原道诀》艰难深奥,流传至今,除了祖师之外,从来没有人练成过。就算你能练成,时间只怕也来不及了。我觉得靠谱一点的,还是想法子把天殺弓的弓弦续起来。”
两人商议完毕,便开始准备赵江月,韩之超,徐让,陶玉的葬礼了。韩之过见他虽在悲痛万分之际,但仍能行事不失分寸,调度合理其才干毅力在韩门中确是无人可出其左右。就算是在整个武林当中,也是罕见。怪不得年观义会对他如此看重,虽说一半是因为两人关系好,但另一半自是因为韩啸风的才华。
韩啸风却觉得,大伯,父亲和三叔三人,真正有能力领导韩门的非三叔莫属。如果是他继任掌门,而不是自己的父亲,韩门绝对不会是现在的规模。可是他生性不羁,不爱束缚。要他做掌门,他才不愿意呢。这几天是因为情况特殊,在非常时期,他不得不认真对待,尽一份身为韩门弟子的责任。
葬礼上,每个人都一言不发。所有人都葬在了望月湖畔。葬礼过后,韩啸风陪着丑儿在望月湖畔整整呆了一天。丑儿至此脸上再也不见笑脸,就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教人看了心疼。韩啸风虽然心疼,不过却也无能为力,将他交给了尤怜儿。次日一早便开始与三叔一起去往韩门的藏经阁。临行之前交代韩门弟子打起精神,小心谨慎。
韩门武学流传至今,虽然有剑谱之类,不过大多数功夫都是口耳相传,由师父身体力行,很少有人会单独去藏经阁钻研书本上的功夫。这里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来了,十分破败,但规模甚大,依稀就可见往日的辉煌。
韩之过看着这些,心里不由有些难过,现在韩门的处境与这藏经阁也差不多,如果没有人来修缮管理经营,迟早也会坍塌掉的。韩门流传至今,这还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困境,韩之过与韩啸风对视一眼,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一切现在正压在这叔侄二人的身上。韩门是否能够延续下去,中原武林是否能够化解这次的浩劫,已经与两人眼下即将要做的事情有着重大的关联。是成是败,就看两人的机缘与运气了。
两人走到藏经阁跟前,推开藏经阁大门,扬起一阵灰尘扑面而来。韩啸风挥袖拂开灰尘,道:“看来,这里的确需要派一名弟子过来看守打扫。等下咱们进去,手脚还是轻一点的好。不然,可就有得我们受了。”
这里到处落满了灰尘,藏书少说也有一万,要在这一万本书中找到一本《原道诀》,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韩之过一脸苦笑道:“看来,要想找到《原道诀》今天只怕免不了要吃点灰尘。只怕连午饭都不用吃了。”
韩啸风道:“就算要把这里的灰尘全都吃掉,也要把《原道诀》给找出来。”说罢,便与韩之过分头行事。一人占据了藏经阁的一边,由两边向中间找过来。忙活了老半天,找到的都是一些韩门常见的武学著作,大都是韩门弟子耳熟能详的,没什么特别之处。另外就是韩愈的一些作品。偶尔找到一些韩湘子的武学心得,若在以往发现,这可都是至宝。可是现在,找到这些又有什么用?直到中午,两人找遍了整个藏经阁,都没有发现《原道诀》的痕迹。
韩之过沮丧至极,一把坐到地上,问道:“你有没有找到?”
韩啸风神色异常平静,道:“找了半天,都只找到一些韩门常见的功夫秘笈。另外就是一本《韩昌黎文集》。《原道诀》倒是没有发现。”他手上正拿着那本《韩昌黎文集》。这本书已经几百年了,书页早已枯黄,韩啸风正小心翼翼地掸去书页上面的灰尘。
韩之过道:“《原道诀》唯有祖师曾经练成,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写这本书。这本书根本就不存于世,只是在祖师的脑海之中。也许可能这本书曾经出现在世上,不过,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失传了。看来《原道诀》是没戏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想想法子怎么给天殺弓续弦吧。”
韩啸风道:“天殺弓虽不是祖师所铸造,不过却是祖师留在墓中,留给我们对付圣星教的。想必祖师对这把弓的特性十分了解。这有一本祖师手写的《杂记》,你看看,没准这当中或许会有什么线索。”说完,将整理干净的《杂记》扔给了韩之过。
韩之过接过书,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愁眉苦脸,道:“明知道我不喜欢看书,还非要让我看。”
韩啸风道:“我也不喜欢看书,不也一样在看吗。”
韩之过道:“是啊,还看得那么认真。对了,你在看什么书?”
韩啸风道:“我在看《韩昌黎文集》。”
韩之过不解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找《原道诀》,也该找找看给天殺弓续弦的方法。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