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中死去的人们往往都是很安详的,寒冷使得人们昏昏欲睡,他们是在昏迷状态下悄然离开这个世界的,这样的逝去并不会造成身心的巨大苦痛,或许在死亡以前,他们还会认为这仅仅是睡眠,自己还会再醒过来的。
在目睹如此大规模死亡的时刻,在经历了恍若隔世的感觉以后,我逐渐开始变得头脑更加活跃起来,一些与眼下景象极不贴切的奇异想法不断地冒了出来……
人们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怎样离开这个世界,我们都是在懵懵懂懂之中而生,又在空空冥冥之中而逝。
生与死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过度渲染的,我们只不过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对于大自然来说,我们人类就如同一块石头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或许,这里的人们就是幸福的,毕竟还有人类同胞为他们送行,为他们祈祷,如果要是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个人,那才是世界上最为悲哀的事情呢。
这个想法立即嗤咬着我的灵魂,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个生物,那这个人所受到的精神煎熬将是多么巨大啊,那个人才是真正地掉入到了生不如死的人间炼狱中了呢,此刻,我竟然羡慕起这些懵懵懂懂、溘然长逝的人们了。
我就这样在浮想联翩之中过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从情感漩涡中走了出来,摸索着继续向前方缓慢走去,不住地向着地上已经逝去的人们行着注目礼。
我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林市长,林市长最后的声音此刻还回响在我的耳畔,我在人堆中不断地搜索着。
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并没有发现林市长的身影,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在上千人的地方寻找到一人,实在是件很难做到的事情,更何况我与林市长只是一面之缘呢。
大约向前走了30多米,我发现了我熟悉的人,本已经平静的心情立即又起伏了起来。
那位叫张雨的女孩就坐在我的面前,披肩长发束成一个长尾搭在突起的左胸上,旁边一位英俊的男青年将她紧紧地拥搂在怀中……
小雨清丽的面容依然美艳绝伦,只是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晶。
看到如此熟悉而美艳的姑娘遭此厄运,我的心情一下子沉落到了谷底,我想起了那次秦主播来到研究所的情景,青春女郎火辣的话语回荡在我的耳际。
“您好,秦主播,见到你我很高兴,我叫张雨,别人都管我叫小雨,嗯,嗯……我想说的是,老旦没有了,采访不了他了。”此刻,小雨那大方而羞涩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感到非常内疚的是我并没有能去救助身边熟悉的人。
我泪眼模糊地蹲下身子,为她轻轻地去除掉脸上的冰晶,然后,将小雨和他的男友放倒在地上,用一床雕凤缎被盖在他们两个身上。
我默默地为他们祈祷着,藉此得以灵魂的自安,随即侧过脸来,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这令人心酸的一幕了。
就在这么一侧身的瞬间,我发现了4米之外的更为熟悉的人——赖军,那位一向视我为敌人的人。
多年的冤家此时正在静静地倚坐在满是冰晶的柱子旁,惨白色的手中死死地攥着一个笔记本,他的身形与这里或躺或坐相拥在一起的场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独自成了这里的思想者。
我来到赖所长的身旁,他的身体已经很僵硬了,眼睛与众不同地大大地睁开着,僵硬的目光里透射出恐惧与无奈。
这是我所见到的,在地下偌大空间里,唯一的睁眼人,这足以说明,他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昏厥的人,他一定是在异常恐怖的情况下,猝然离开这个世界的。
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在幽深的地下空间中看到这样的场景,确实令人毛骨悚然,我极尽所能地克制着自己胆怯的情绪。
心理疗法又一次起了作用,恐慌之感渐渐平复,理性思维回复心间。
是呀,有什么可以胆怯的呢?尽管他曾经视我为劲敌,尽管他曾经想除我而后快,但我可是未曾对他做过任何亏心之事,即使他有阴魂在,又有什么可以伤害到我这颗阳光的心呢?
面对逝去的生命,往事已成过眼云烟,人类世界已然而去,人间情仇具皆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人类大爱之心占据了我的心胸,我走上前去,轻轻地将他的眼睛闭上,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轻轻地从他的手中抽出了那个笔记本。
我打开了笔记本,那竟是一篇长长的遗书,我快速地阅读了下去。
他在遗书中描述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遗书中的一段话令我无比地感动,赖所长竟然在文中提到了我的名字。
“这一生中,我最对不起的人是远航,我对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我妒贤嫉能地想尽一切办法毁坏他的名誉,甚至想除掉他而后快,可是,远航他竟然在大灾来临的前一天,亲自到监狱保释了我,还为我在这座全市中最好的地下铁中申得一席之地,没有想到,我一生最恨的人,最值得我妒嫉的人,竟是我的恩人。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我实在是没有办什么好事,都是因为我的狭隘心胸,才导致了超级保温材料的生产足足被耽误了2个月的时间,我成了全世界的罪人了,不这样,将会有多少生命得到救赎呢,这里的人或许都会得到活下去的机会的,都是我的私欲害了自己,害了大家,我是此时此刻最该死去的人,可是,为什么让我这样的人留到了最后呢?上帝呀,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类吧……”看到这里,我感动得几乎不能自己了,赖所长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一下子来了个180度的大逆转,临终前的忏悔使得赖所长的灵魂得以升华,他虽然犯了很多错误,但仍然不失为一位善良的人类,人类天性本善的一面在赖所长的身上得以验证。
在这个幽深的地下空间中,我已经多次动容,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然而此时还没有看到我最想看到的人,焦急替代了动容。
就在我焦急万分,不知所往之时,一次不经意的远望使我看到了一直在期待着的人。
一位长者独自坐在一把真皮沙发之上,身边的众人都众星捧月般朝向着他的一方拥坐着,不用说那一定就是林市长了。
我赶到了长者身边,果然,他就是我此刻一直在寻觅中的人,然而,我要找的人早已经乘鹤西去了。
林市长右手中拿着那款我见过的手机,左手紧紧地扶着红木扶手,头倚靠在沙发背上,眼睛微闭着,面容慈祥而期待。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与梦欣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昏迷了过去,此后就再也没有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