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簇火花始。再普通不过的火花,她只要夹起香烟便很容易看到的打火机火花。
她已习惯得懒看凑近的或阿谀或迷恋的表情,就象根本不屑于听或刻意或夸张的劝阻抽烟的声音。
一支燃尽,幻灯片上的数字依旧触目惊心,她颇有烦恼地又抽出一支。
惯性扬手歪头,准备接火,火花却再没燃起。
她这才诧异侧脸。温儒的笑,细长食指摇摇,竖在她眼前,“一根就好。”
是雕琢到极致的奉承,抑或浑天然的关切?她竟无从分辨。
那张越凑越近的笑靥,熟悉得……,竟然就是秦锐。
就算是周末,周琴的生物钟依旧依时敲响,把他从身边拉走。她没有直接起床,睁开眼,未完全清醒的大脑想不通做梦怎么会梦到真实。
究竟还要多久,她的梦才会象现实一样,不再有他?
然而,从卧室里出来时,周琴已然精美绝伦。
很希奇地在饭厅看见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周金周宝贝,衣着齐整,正把最后一小块三明治往嘴里塞,又灌了口奶茶,蹦跳着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早哇,姐。”他敷衍地打个招呼,侧身想打周琴身边钻过。
周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要去哪里?”
周金不掩勃勃兴致:“替你收拾那个宋含笑啊。宋含笑这周都在她老公的公司里,别着‘总经理助理’的工牌做事,昨天小四他们看见她回农庄清整花圃,把地里的花苗一颗颗挖出来包土,估计是全拿去花市卖。我们几个都商量好了,先买过来,把根子剪断后包还原,再去找她扯皮,就说她售假冒伪劣。哼哼,臭丫头,看她这次又有什么法子应付!再烫我一次?哈,我连烟都不带。”
他举高手背看那点虽已愈合却疤痕难消的烙印,在阳光下乐不可支地挫牙。
宋含笑、宋含笑,自从他在她那吃个瘪回来后,这个名字就大咧咧地登堂入周家。茶余饭后,周金唾液横飞地说她比猪还笨,去加油站加油,明明排在前面,却硬被其他人插队插得二、三十分钟才能加到油;说她让他懂了什么叫阿Q精神,被安子辰训得头都快埋进土里了,也只敢握拳呲牙虚作捶咬状;说她……,说得来连父亲都喜欢上了回忆:“宋厅长的女儿?有点印象,小时候你还欺负过人家嘛,那时我职务低,只好逮你去当着面拍了两巴掌。”
“我居然从小就受她压制!”周金悲愤。
一家人笑。儿子昼伏夜出,花天酒地,除非是老头子发脾气了,才能令到他到眼前晃两分钟,跟着又故态复萌。难得他会生活得有些规律,还能与家人一起谈笑,当然都极尽鼓励与配合。
只有周琴除外。
“我有要你跟着宋含笑吗?”她的话里能听到磨牙声。
“盯秦锐?”周金大呼,“那个‘四等男人’有什么好盯的?我现在就可以把他这一年的时刻表都报出来:八点上班,十二点吃午餐,晚上要么就加班,要么就陪客吃饭,不桑拿不进夜场,周末除了去健身房就是加班。哦,当然,如果没对上时,就是和宋含笑在一起。哇!那两人一副‘发乎情,止乎礼’的模样,真是酸得能把人都腐蚀没。我跟你说,那个宋含笑啊……。”周金的话题又转到她身上。
“你说你成天跟着那姓宋的干嘛?”周琴忍无可忍抓狂。
周金挠挠头,好象是啊,他讪讪一笑:“那不……那不好玩吗。好了啦,就一三角恋,噢,不对,宋含笑有老公,啧啧,貌似比较复杂。算了,姐,不就一旧情人重遇的老段子吗?秦锐那种男人一抓一大把,没必要为他多花心思,觉着吃了亏,小金子帮你召集兄弟海扁他一顿就是。搞多花样有什么……,呃,咳,我也只是说说,说说而已。”见周琴两双飞刀眼射上,他赶紧转舵。周家上下,周金只怕这个脑子里不知装的是什么芯片、偏就想得出千万个法子收拾他的姐姐。
他陪着笑脸,扭摆身子象泥鳅一样从她手中滑走。
“周金,我提醒你,别玩过火了!”
周琴沉重的一句话象膏药般贴上来,他干笑两声,不自在地摇头想甩掉,未果。什么叫玩过火?有这个连老爹都认为能当儿子使的姐姐,就算把那个宋含笑玩残又怎么样?
周金夸张出份狰狞,搓手狂笑,只觉快乐无比。
亲情是周琴的责任,也是她的依赖,这个弟弟吊儿郎当,但丝毫不影响他对姐姐言听计从,叫干嘛就干嘛,同样,她也会倾尽全力保护周家唯一的男丁。看着弟弟的车一溜烟下山,周琴暗暗告诉自己。
陪着父母吃过早饭后,周琴抽起烟,在看见指间的微黄时,心下一痛,就这样想起问他话的那番情景:
“秦锐,告诉我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不介意老婆吸烟?”
——“介意呵,不过,不在我面前吸就没关系。”
“你帮着我一起戒了好不好?”
——“人这辈子,有喜欢的东西不容易,你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
他甚至还认真地抚摸着那抹微黄,说:“蛮好呵,很少有女孩子抽烟能抽出颜色,这要是象童话里那样蒙了你的脸、混在一堆女人里要我凭手指认老婆,想不赢都不行。”
……
曾几何时,以为那就是爱、是包容,了解他和宋含笑的故事之后,才明白,那叫敷衍、叫冷漠。
就算她吸 毒,他也不会介意,因为,她不是‘她’,不是他的初恋情人,不是他甘愿放弃既握在手的一切、孜孜追到Z城来的宋含笑。
宋含笑!周琴呻吟一声,摁住头穴,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提这名字、都围绕着她转,她究竟有什么好?
有人在按门铃,可能是爸爸的客人。周琴勉力起身,想避回房,听见阿姨问找谁,已走到门口预备迎客的父亲突然大声唤:“含笑?”
怎么又是这名字?周琴骤然转身,门扇间,一袭简单的米色毛织长外套,将来人衬得窈窕妩媚,她的头发绾得松松散散,有几缕垂落至肩,在春光的辉映下慢慢漫开一种蛊惑人心的慵美。
连父亲都失声赞叹:“真是女大十八变,好久不见含笑,没想着都变成个大美女了。”
“你来做什么?周金不在。”周琴冲到门口,推开父亲,口气不善地说。
含笑客气的笑容未散,直接变得惊愕:“周金,我找他干嘛?我找的是你。”
真是急躁得失败!周琴暗自咬舌,不想精心准备的见面就这样在冲动中失了先着。
周末的兴国山显得比平时热闹,许多子女都象周琴一样从自己的小巢回归,大道小路上,三五成群,看见现任人大主任的千金,无不寒喧致意,相比之下,与她同行的含笑明显被忽视。
“上山顶吧?”含笑问。
周琴刚为市秘书办的一熟脸携夫人恭维一番,两口子将她从头夸到脚,只恨不能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而对含笑,别说寒喧,就连看都没看一眼。要说这帮人不认识曾经的宋厅长的女儿,那也不用呆在市秘办这种细致、谨慎的部门了。然而,世事人情就是如此,由不得人不认命。周琴不知,今时今日的宋含笑,还能拿什么资本来和她谈判。
“边走边谈。”周琴不置可否,刻意看了看表,作出副忙得不可开交的高傲状。气势,父亲说过,首先就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含笑没有气势,也不管周琴有多气势。邻家女孩的装扮,模样温婉沉静,表情煦暖含笑,不清楚的人,多半会以为她是在陪闺蜜死党漫步山道,聊述心头衷肠。
“子辰爸爸在坐牢,想来这事你知道呵。我打听过,象他这样安守本份,而且,服刑过三分之二的情况,应该是可以办减刑或假释的。只不过,我这人笨,也没本事,子辰一介商人,满身铜臭,在官道上都没有路子可走。掂来掂去,也只好仗着和你有些交情,厚着脸皮来请你帮忙疏通疏通,看能不能把老人家接出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含笑知道,周琴不发话,安父很难很难出狱。
周琴骇然驻步,侧脸看含笑,眼前女子与她当初捎下山的拙弱相相同,哪有周金所述的镇定、果敢、狠冽。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谈判的话题。“你来找我,就只为这事?”周琴怀疑地问。
含笑卸下全副武装,恭谦回答:“是。”听了周琴的问话,她已能确信心中的怀疑:秦锐根本就没找过她。
如此,是谁说桩桩阴谋里的目标不应该是安子辰,又是谁应承她会来调和矛盾?
她唇色发白。在周琴眼里,却是示弱。
不提感情,佯装没有陷害、憎恨,就这样撇开一切单纯地来求她抬手放过安父?说实话,这不是出乎周琴的意料,而是大大大大地在她意料之外,她没有为这个话题预备说辞。
两人间一时缄默。又是含笑主动,她抛开杂思,吸气,提出笑容,握着周琴的手将自己那辆红色mini车的钥匙递她手心,语声谦和:“琴姐,我们换车开吧。我一直觉得自己那辆车颜色过于新潮,刚才看见你那辆银灰色的mini,端庄稳重,好是喜欢。车配人,如性格配命运,要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我只想把生命中的每一步走稳、走踏实,而你,注定是人群中最炫目的那一个。”
她的那辆车,是mini cooper?周琴不明白含笑是真不懂车还是装不懂,想起周金汇报说她这几天都厮混在4S店的整车销售一线,周琴喟然,宋含笑,象你这样示弱并行贿,也是需要道行的呵!
“你收整花圃准备搬市区来住?”周琴突然发问,毫不掩饰对她一言一行的掌控。
含笑既不露不惊诧也不显反感,仿佛是自己把这些安排和动向告诉的她,“可能以后住市区的时候要多一些,那些花苗离不得人照顾,只好忍痛卖了,今一大清早才把那些个事忙完。不过,还是留了几株养家里缅怀。你喜欢花吗?改天我给你端两盆好的过来。”
周琴哪是有情致养花的人,却,想延续下什么般,点点头:“行。”
含笑开着周琴那辆银灰色的雨燕车,将手排放在空档,一路比步行还慢,好不容易滑下山,她长吁口气,擦干满头细汗,打电话回4S店,“……请一位会开手动档车的同事过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