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生也说不清楚，那裹挟在夏夜热浪里的，是怎样的一种气息。
前两天上午，曾下过一场雨，匆匆而过的一场雨。由于要去办点事情，晓生坐上了前往县城的班车。他乘车有个习惯，就是爱坐西北侧的最后一个座位（仅仅因为是盛夏吗？）。车子启动后，然后自西向东行走在马路上。
透过车窗，看着窗外街道上的天面、屋檐、大门、台阶，滴落在台阶上的水滴，那悠长而清脆的声音，一时恍如重锤，敲击着晓生的心坎：深夜里，这条街的狗，汪汪的叫声后，透过那蓝幽幽的目光，就可以看见那尖利的长牙，如剑如戟；那样子，那随时要猛扑过来的样子..“这，也可以说是不寒而栗吧？或许，它们也只是忠于职守而已。这么晚了，还行走在马路上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晓生的思绪，在窗外残余的细雨中纷飞，“我不想去找秋鸿，只是这方面的原因吗？有一点儿，也不尽然。那个傍晚，我去得算是较早了，结果又怎样呢？轻视，冷落：秋鸿，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吗？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如果她能为别人考虑一下，恐怕就不会如此冷淡了吧？体制内的小职员，为人处世——”这样想着，班车已接近加油站南侧的马路上。那宿舍的屋顶，已映入眼帘。
“她，她会乘这次车吗？如果——”在晓生没来由的心思中，车速还真的慢了下来，接着就停了下来。
有人上车。车门打开后，可以清楚地听到车门外那收伞的声音，鞋子踏上车门的声音；“哦，这么空的，还有座位——”那人说着，来到了车厢里。
她，就是秋鸿！
晓生扫了她一眼后，就把头转向窗外。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车厢西北侧的最后一个座位：靠东的地方，也还有几个座位；坐车的人都知道，靠车头的地方，坐起来比较舒服，至少不会那么颠簸！秋鸿，在靠车头的地方，找个座位坐下了..“将近一小时的车程，”晓生皱了皱眉头，一任那思绪在夏夜的热浪中翻飞，“我，没有跟她打招呼。那么，这一个小时里，她在想些什么呢？她在前面，找了个座位，就匆匆坐下了：大概，她也不曾想到，我，就坐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她没注意到我就在车上，而我，却知道她上了车！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我不跟她打招呼，是担心再次受到冷落吧？的确，被人轻视的滋味，可不好受！这木质的车板，下面是钢铁，是没有一条缝儿，可以钻进去的。于是，错过了，眼睁睁的错过了。如果那个晚上，她对我的态度，稍稍好一点，以后的故事，恐怕就会改写了——”
这个夏夜，在旧舞厅和医院北侧的小路上，想到这里，晓生长叹了一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的诗句，在他心头倏地一闪。晓生伸出手去，像是要捉住些什么。然而，当他把手缩回来，打开手掌时，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当然，你也可以这样说，里面，空气总还是有的。
是啊，掌心里（掌心上？）有空气！然而，这是怎样的空气呢？丝丝缕缕的热气裹在其间，如果你猛吸一口，就会发现，自己的呼吸，不是更顺畅，而是更干涩，甚至近乎窒息。
晓生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后，再缓缓的吐了出来。那烟气，缭绕着，久久不曾散尽..那一夜的小土岭上也曾经飘过一片“红云”，在晓生的眼前！当“红云”散去，晓生对阿娜说：“阿娜，天色不早了——”
望着眼前的晓生，阿娜说：“你的意思是，让我早点回家休息？”
“是啊，你不是说明天就要走了吗？”
“也不急在这几分钟，早上，我一直醒得很早的——”阿娜的语气，略带嗔怪。
“我也是，”晓生讪讪地说，“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的时候，我就——”
阿娜扑哧一笑：“晓生，我真佩服你——”
晓生不解的问道：“佩服我什么？”
“佩服你，这种时候还有这样的诗情——”
“这也不算什么诗情，只是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那，我问你，你一定要老实的回答我！”
“你问吧。”晓生说道。
“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就不觉得难过、不甘心？”
“难过、不甘心，这是肯定的！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阿娜追问道。
“只是，只是不想表现出来——”
“那，也就是说，你要尽力把它压在心底——”阿娜皱着眉头，这样问道。
“也算是这样吧，”晓生说，“又不是琼瑶小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原来，男人很爱伪装的——”
“也不算伪装，你不懂得男人——”
“什么意思嘛？”
“男人，就算心里流着泪，在女人面前，也爱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样，不是太累了吗？”阿娜的语气，充满了惊讶。
“男人，大概是这样想的，自己不开心也就算了，又何必让身边的人不开心；于是——”
“于是，就尽量挤出一点笑容？”阿娜接过他的话。
“也不是‘挤出’，只要看到别人开心，男人就会心满意足，因此，那笑容，也可以是很自然的流露出来的——”
听了这一句，阿娜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这样说道：“晓生，那，那我们回去了吧？”
“时间不早了，是该回去了。”晓生附和道。
离开那片草地，往岭下走的时候，阿娜伸出手来，挽住了晓生的右胳膊。
晓生下意识地挣了一下，瞬间之后，就任由她挽着了。
阿娜微微一笑：“算了吧，让你自然一些。”说着，松开那只曾缠在晓生胳膊上的手。
晓生转头望了她一眼，也是微微一笑，接着松了一口气。
“晓生，”阿娜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些虚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