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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天狗”一词来源于《山海经·西山经》:“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最初的天狗是可以御凶的吉兽,后来演变成形容彗星和流星,古人将天空奔星视为大不吉,所以天狗也变成了凶星的称谓。在日本,最早关于天狗的记载见于《日本书纪》,因其形貌也被称作“天狐”,相貌与《山海经》中所述形象相差无几。但从镰仓时代起,日本的天狗慢慢走上自己的演变之路,并最终衍化成日本山林妖怪中最具震慑力的代表。

天狗随着唐朝商人漂洋过海,传入日本后,融入了当地的山岳信仰,在列岛上渐渐成了气候,并开始本土化转变。善于幻想的大和民族出于对深幽山林的恐惧,对本应是神明的天狗进行了很大程度的扭曲,先是外貌的改变:镰仓时代的《是害坊绘卷》描绘了天狗与天台宗僧侣大战,结果败退的景象。在这个故事里,来自中国的天狗军团向日本的天狗求援,但是日本的天狗摆出一副傲慢的态度,即日语中所谓的“自慢”、“鼻高高”。由此可见,最初天狗的形象是鸟喙人身,到了此时就转变为“鼻高天狗”,其最大的特征就是长鼻子。

接着,天狗的装束也变得“日本化”起来,它们的脸通常是大红色,手持宝槌或者团扇,穿着僧服和高齿木屐,腰际配有武士刀,身形十分高大。天狗一般都住在深山里,背后有一双翅膀,可以自由地翱翔于天空中。修行高的天狗还具有神力,能使用各种幻术,无所不能,有着令人恐怖的力量,举手间就能将人类撕成碎片。其手中的团扇只要轻轻一挥,便能将许多棵大树连根拔起,其威力可见一斑。

日语里中国式的天狗读做“てんく”,而日本式的则读做“てんこう”。日文汉字也作“万骨坊”。天狗都是身材高大、穿着修验僧服和高齿木屐、长着双翼、红脸和大长鼻子、手持羽扇、宝槌的奇怪家伙。通常居住在深山之中,具有令人难以想象怪力和超能力,是日本妖怪中相当强悍的一种。

中国的传说里,日食、月食现象被说成是“天狗食日、吞月”,日本天狗虽然并不吞月,却时常在满月时出没于深山中吃人。所以古时日本的老者都会叮嘱小孩们不要在十五月圆时到山谷里乱跑。日本现在仍有许多这样的禁山。到了后世,更产生了天狗出现便会招致天下大乱的说法。

正由于天狗是高危险性的妖怪之一,所以对于一些离奇事件或无法解释的现象,也往往把账算在天狗头上,于是就有了“神隐”、“天狗倒”、“天狗笑”、“天狗砾”等等传说。据说天狗会把迷失在森林中的人拐走,所以古人称小孩失踪的事件叫做“神隐”,顾名思义就是被神明(天狗)藏起来了。宫崎骏名作《千与千寻》的日文原名,就叫《千と千寻の神隠し》。

不过,作为山野神性与诡秘性的具像化表现,天狗比其他妖怪的地位多少要高一些。它并不只代表恶登场,还有相当多时候是以善德形象出现的。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鞍马山天狗了,它在源义经七岁之际收留了他,教他武功、兵法和法术,最终使义经报仇雪恨,成就一番大事业。

日本天狗的来历,有多种说法。有的认为修行未臻火候、态度傲慢的山僧,死后会变成天狗。这些修行者因有佛性而免于堕入地狱、饿鬼、阿修罗、畜生四道,但因无道德心也无法升入天道,最终被放逐至六道轮回之外的天狗道。

《太平记》记载京都市上京区,有一座“白峰神社”,祭祀着崇德天皇。崇德是日本第一大魔王,他在保元之乱中兵败,流亡到赞歧(今香川县)含恨而死。临终时发下毒誓“愿为日本之大魔,为皇戮民,为民弑皇,此国永为乱世”,并咬舌以血写下诅咒经文,其怨灵遂化作金色大鸢身姿的天狗,持续在人间作乱。

另一种说法认为天狗是古代日本人对流星的恐惧与敬畏,并套用了中国神话中的天狗这个名称。日本书纪中记载着钦明天皇时,曾有夹带着巨大雷声的流星划过天际。僧旻对天皇说:那不是流星,是天狗(流星にあらず、これ天狗なり)。这时的天狗意象虽没有明确地被指出,但根据僧旻所说的天狗的读法,应该可以认为天狗一词进入日语之初时,并非人的形象。

第三种说法是天狗是古代中国传到日本的一种叫“天草”的药材的音变,这种叫“天草”的植物日文读做てんぐさ,它不同于日本地名、人名中“天草”あまぐさ的读法,由于这种植物传到日本后很快传播开来,てんぐさ的名字也就这么叫开了,传着传着てんぐさ就变成了てんぐ,转化成日文汉字就是“天狗”二字。

天狗的数量极多,据《天狗经》记载,曾有十二万五千五百只的天狗居住在松元地方,所以在天狗中也有类别和等级之分。崇德天皇是它们的最高首领,然后依次是雷天狗、大天狗、小天狗,而鸦天狗和木叶天狗则是最底层的下属。

雷天狗道行高,是具有最强力量的天狗王。而鸦天狗的数量则最多,因其外形酷似乌鸦而得名,是大、小天狗的手下,有着乌鸦般的的尖嘴,也有对翅膀,两脚可以站立,和中国的雷震子造型颇为相似。它们浑身黑色,手持武器,经常在山林中袭击人类。

在小泉八云的名著《怪谈》中,也记载了一则关于天狗的故事,极尽炫幻张扬之能事:

后冷泉天皇(注1)时期,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师,住在清藤寺里,寺院坐落于京都附近的比叡山。一个夏日,这位善良的法师,到京都游览之后,经由北野天满宫回寺院去。途中,他见到一群男孩子正在虐待一只鸢,他们用陷阱捕获了这只鸢,并用棍子狠狠地打它。“哦,这可怜的动物!”法师同情地惊叫道:“孩子们,你们为何要这样折磨它?”一个男孩答道:“我们想杀死它,取得羽毛。”

出于怜悯,法师说服孩子们把鸢给他,他则以随身携带的一把扇子作为交换。随后,法师将鸢放生了,鸢因为未受到较大的伤害,所以还能振翅飞走。

完成了这件慈悲的善举,法师心中愉悦,继续他的行程。没走多远,他看到一个相貌奇特的僧人从路边的一片修竹茂林中走出来。这僧人恭恭敬敬地向法师行礼,说道:“大师,承蒙您仗义相救,使我逃脱殒命大劫。现在,我要以适当的方式来报答您的恩惠。”

法师闻言大感惊诧,道:“真的吗?可我不记得曾经见过你呀。请告诉我你是谁?”

“我此刻这等模样,您自然认我不出。”那僧人答道:“我就是在北野天满宫被那些顽劣的孩子折磨的那只鸢,是您救了我的命。这世上再没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了。所以我希望能以某种方式报答您。如果您想拥有什么东西,或者想去了解、接触什么事物——简而言之,任何我能为您做到的事情——都请告诉我。我恰好有一点点小神通,也就是超自然的能力,能够满足您几乎所有的愿望。”

听了这番话,法师内心已然明了,自己正在和一个天狗谈话。他坦白地说道:

“朋友,我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早已心如止水,世上的名利荣耀都不能吸引我了。我唯一关心的,是我的来生,但那是一件任何人都无法帮助我的事,告诉你也没用。真的,我想不出任何值得渴望的事情。

“我终生唯一的遗憾,就是当佛祖说法时,我不在印度,不能出席在灵鹫圣山上举行的盛大法会。为此,没有一天我不深感遗憾,早晚惦念不已。唉,我的朋友!如果能像菩萨一样,穿越时间与空间,让我亲眼目睹到那妙不可言的大法会,我该多么幸福啊!”

“为什么不行呢?”天狗惊呼道:“这个虔诚的愿望很容易实现的。在灵鹫山的那次法会,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我可以让发生在那里的每件事,都在您面前重现,保证和当时绝无二致。回忆这件神圣的事,真是与有荣焉,想来就令我激动不已。跟我来吧!”

法师被带到了山坡上的一片密林中,天狗说道:“现在,请您闭上眼睛在这里等一会儿。当听到佛祖说法的声音时,再睁开双眼。您可以尽情观览法会的每一个场景,但看到佛祖显圣时,绝不能让虔敬的情感以任何方式影响到您——绝不可以鞠躬行礼,或者祈祷惊叹。您必须一言不发,只要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恭敬之意,就会有非常不幸的祸事降临到我身上。”

法师高兴地连连点头,答允遵守以上约定。天狗便转身前去准备。

白日渐尽,暮霭四合,老法师耐心地在一棵树下闭目等待。终于,美妙的梵音响起,悠远飘渺,自空中穿云而来。释迦牟尼佛开始讲法了,声音清越洪亮,如同钟鸣。

法师在耀目的光华中睁开眼睛,感觉一切都变了:自己处身之地,果然正是灵鹫山——印度的圣山;一切都和《妙法莲华经》所描述的一模一样。此刻,他身旁的松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由七种宝物做成的树,七宝树华美挺拔,树叶和果实皆为玉石制成。花雨缤纷,大地被天女洒下的香花所覆盖;夜色芬芳,天空被庄严壮丽的伟大佛音所充盈。法师看到佛陀端坐于半空中的宝座上,若月光笼罩大地。普贤菩萨在他的右手边,文殊菩萨在他的左手边,并诸菩萨摩诃萨,共相围绕。一时佛光普照,光华直射空中,如星雨洒落世间。乃至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等,世间一切大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法师还见到了舍利弗(注2)、大迦叶(注3)、阿难(注4),以及如来佛的所有弟子。还有大梵天王、四大天王、八龙王、乾达婆、迦楼罗、日神、月神、风神等等,一切诸天无数神。在这绵延不尽的无限荣光之上,他清楚地看见一束光从佛陀的前额射出,刺穿无尽的时空。光芒中显现出东方佛土一千八百万居住者、六道众生,甚至已经寂灭涅槃的佛的身影。

他看到所有的神魔,皆在佛座前鞠躬行礼;他听到一切有情众生,都在称颂佛宣讲的大法,发出潮水般的赞叹声。他心神激荡,完全忘记了天狗的约誓,愚蠢地以为自己真实地出席了这场盛大的法会,流下了喜慰与感激的泪水,并忘情地大声喊道:“佛祖保佑众生!”

突然,大地剧烈颤抖,像一场地震似的,奇景消失了。法师发现自己独处于黑暗中,跪在山腰的草地上。奇景的骤然而逝、自己食言做出欠妥的事来,都令他感到无比沮丧。他拖着沉重的脚步难过地往归途走,那个古怪的僧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以责备和痛苦的语气说道:“由于您违背了对我的承诺,没有克制住情感,大护法从天而降,极其愤怒地叱责我们:‘尔等怎敢如此欺骗一位虔诚的信徒呢?’那些我找来表演的僧人们,都感到万分恐惧。至于我,我的一只翅膀被折断了,从此再也不能飞翔了。”说完这些话,天狗就永远地消失了。

注1:后冷泉天皇,日本第70代天皇,1045年至1068年在位。

注2:舍利弗,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又译作鶖鹭子、舍利子。他持戒多闻、敏捷智慧、善讲佛法,故号称“智慧第一”。

注3:大迦叶,释迦牟尼的首徒,又译为迦叶、迦叶波、迦摄波。他少欲知足,常修苦行,故称为“头陀第一”。“头陀”是梵文Dhuta的译音,意为清心寡欲,扫除世间尘垢烦恼,是佛教的苦行之一。

注4:阿难,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其名意为欢喜、喜庆。释迦牟尼55岁时,选阿难为常随侍者。他竭力服侍佛陀,对佛的一言一语都谨记无误,因此被称为“多闻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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