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窗烛影书狐趣,云岭涛声引鹤鸣。狐,在东方传统文化中,以亦正亦邪的形象频繁出没于民间文学和神话传说中。狐妖狐仙的故事不但在中国古典小说和志怪笔记中渊源久长,在日本怪谈里,也时时可见她们狡黠灵动的踪影。
按照古人的说法,狐字通孤,如此孤单地行走于艰难的环境,回环往复的智力与行动必然成为狐狸的不二法门。拥有高智慧和高危险性的狐妖们,因为懂得通灵,故而在百鬼中的地位极其崇高。其中更有两位佼佼者,堪称狐类翘楚,演绎出风情无限,令后世心驰神往。
★晴明之母葛叶
在距今一千多年前的村上天皇时代,摄洲(今大阪)的安倍野乡,住着一位名叫安倍益材的美男子。其父本是当地的名门豪族,因为奸人的欺骗而失去所有的领地。益材无时无刻不想着再兴家门,光宗耀祖。他听说信太森林里的葛叶稻荷非常灵验,便决定每天都去参拜,以期得到神灵的庇佑。
神社周围葛藤丛生、满径苍蔚,连白日里也昏暗蒙昧,据闻是狐狸乡,狐影频现。某日,益材参拜完毕,见景色幽雅,静谧怡人,间有丛丛红柳、簇簇山花铺满林间,兴致大起,遂命仆从在神社前搭起幔帐,就地设席张筵,饮酒赏景。
正推杯换盏之际,突然,一支流矢疾飞而至,“噗”地一声插在了帐旁的树根上,紧接着传来阵阵狗吠声及嘈杂的人声。顷刻间,一只筋疲力劲走投无路的白狐蹿进了幔帐内,躲在益材身后,似有求救之意。
心地善良的益材立刻将小白狐藏在长袖之下,自己则平静地端坐着,装出在休憩的样子。少顷,飞也似地闯进来一群武士,身后跟着数头猛犬。
武士的首领是河内守护大名石川恒平,住在石川郡,平素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今天因爱妾患病,他听说白狐的活肝可以治病,就带了部下出来猎狐。他见了益材,也不施礼,粗声喝道:“我等追逐一白狐至此,汝这厮必当看见,休言不知!”
面对如此蛮横无礼的态度,益材自然拒绝回答。石川大怒,喝令属下武士上前动武。益材和随从虽奋力应战,无奈寡不敌众,接二连三倒地。益材也受了伤,被几名武士蜂拥而上紧紧抓住,绑了起来。
石川恒平得意洋洋,狞笑着下令道:“将这厮头颅砍下!”益材内心担忧着那只小白狐,环视四周,已不见狐踪,遂安心地闭上了眼。一名武士高举太刀重重斩下,“喀嚓”一声,一截物体应声而断。但那不是益材的头颅,竟然是一块木头被劈成两段。石川惊怒交集,帐里帐外细细搜寻,却哪里还有益材的身影!
再说益材在太刀斩下的一瞬间,只觉得身轻如燕,腾云驾雾,恍惚间已来到了一处草庵。这草庵虽然简朴,但装饰雅致,别有韵味。一名神气灵秀的女子,如仙子般婀娜走出,走近躺在床上的益材,细心料理起伤口来。那女子长发飘逸、面若芙蓉,把益材看得呆住了。
女子盈盈浅笑,说道:“妾名葛叶,居此森中。此处是贱妾居所,但乞公子暂居数日,令妾伏侍贵体,早愈伤患。”
益材之前一心只想着复兴家门,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此刻见了葛叶天仙般的美貌,又听她温语挽留,不由喜出望外,也没有深究葛叶的来历,就忙不迭地答应了。
在葛叶无微不至的细心照顾下,益材的身体很快就痊愈了,但是葛叶并没有离开。在这段日子里,他们已经产生了微妙的感情,两颗心已紧紧地相连在一起,他们再也无法分离。这一年的年末,葛叶怀上了益材的骨肉。
日月轮转,夏去秋来,转眼已经过了六年,益材与葛叶的孩子童子丸五岁了。这年中秋,益材出外买酒,葛叶在庭院里赏菊。她渐渐陶醉于花香中,心驰神迷,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法力一时下降,不知不觉中已然显出了原形。
“哇,妈妈好可怕!”童子丸看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狐狸,大声哭了起来。葛叶后悔不迭,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她在草庵的纸隔障上留下了一首和歌:
恋しくば尋ねきて見よ和泉なる(妾即离君若逝露,萦思会逢和泉处。)信太の森のうらみ葛の葉(景风萧然人孑立,信太泪痕凝葛叶。)
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失去母亲的童子丸愈发伤心,哭哭啼啼,益材回来后看到和歌,背着儿子前往信太森林寻找妻子。
凄凄晚风中,葛叶现出身形,对益材说道:“妾身本非人类,乃信太之白狐也。稻荷大明神深感益材殿信仰之诚与再兴安倍家之夙念,特赐我神力,变化女形。六年前遇粗野武者围捕,命在旦夕。多蒙夫君搭救,方得保全性命,感恩不尽,乃与夫君结缘毕姻。你我所育之子,天资聪慧,乃安倍家再兴之望。 本当至少育至十岁,不期被他撞破本相,再难顿留,不得不去也!夫妇亲子之爱,纵然畜生三界,亦毫无二致。今后望夫君善教之,必能光大安倍一族。”
益材闻言,泣不成声,连声应允。葛叶心如刀绞,在悲鸣声中化作白狐遁去,不知所踪。
从此,益材越发严格地磨炼童子丸,并聘请名师贺茂忠行传授他天文、历数等阴阳道奥秘。这个童子丸,就是日后以惊世才情而闻名天下的阴阳道一代宗师——安倍晴明。晴明与生俱来的灵力便遗传自其母葛叶。
★九尾狐玉藻前
迢迢九千里,远渡万重洋。
镇走两京兆,国倾八镜身。
神灵八百万,九尾夜遁行。
他乡无处去,血染那须界。
皇天毁尔道,化石以杀生。
狐狸漂亮的皮毛、小巧可爱的身躯和狡黠精怪的脾性,在古人的心目中,实在只有娇媚的女人可与之相比。于是年轻貌美、深具吸引力的妖媚女子,就常 被人称为“狐狸精”。
一提到狐狸精,在中国,最为人熟知的莫过于九尾狐了。传说中它是阴气的结晶,脸庞雪白,有着金色的体毛和白色的冠毛,九条尾巴呈扇形分开,最善于变成绝色美女,宫闱中迷惑君王,祸乱朝纲。按照男权社会的逻辑,昏君之所以成为昏君,总是因为一个或者几个红颜祸水不好。启蒙读物《幼学琼林》中,就迫不及待地对孩子们进行“警惕狐狸精”的教育:“三代亡国,夏桀以妺喜,商纣以妲已,周幽以褒姒。”据说,妹喜、妲己,就均是九尾狐的化身。
商纣王让妲己迷得七颠八倒,倒行逆施,结果可想而知,终于被新兴的西周推翻。商朝灭亡后,姜子牙竭力追杀九尾狐,九尾狐在中国被逼得无处藏身,只好流亡到了印度。妖物媚主,她摇身一变,成了摩羯陀国斑邑太子的王妃华阳夫人,重操旧业,以魅惑君主为己任,经过不懈努力,其祸国殃民的“事业”取得了长足发展,导致印度大乱,结果华阳又被逐出了印度。老家中国是不能回了,于是九尾狐东渡扶桑,来到了平安时代的日本,化名玉藻前(たまものまえ)。
不过她吸取了前几次失败的教训,此次并不急于出山,而是先蛰伏下来,借由真言宗的荼吉尼天信仰,与稻荷神结合,使得功力大大增强。这才略施手段,选入宫中。当时日本是鸟羽天皇在位,玉藻前凭借其倾国之姿,自然艳压群芳,迅速地赢得了天皇的欢心和宠爱,被赞为“自体内散发玉色光芒的贤姬”。
玉藻前施展魅惑之术,引得天皇夜夜专宠,寸步不离,她趁机吸取天皇的精气,鸟羽天皇由此日渐憔悴,终至病倒床榻,性命垂危。大臣们议论纷纷,猜疑四起。他们请阴阳师安倍晴明暗中对玉藻前演了一卦,终于将玉藻前的九尾妖狐真面目曝光。
玉藻前阴谋败露,唯有再度逃离。御体康复的鸟羽天皇大为震怒,命令安倍晴明协同大将浦介义明、上总介广常,带领一万五千大军追杀九尾狐。玉藻前逃到了那须野,与追击大军展开死斗。
狐妖的等级,以尾巴的数量来区分,通常尾巴数量越多的妖狐,其妖力便越强。九尾狐是最高级的妖兽,九条尾巴各有不同的妖术,摇动起来,可分别招出雷、火、风、地震、洪水、死灵或小妖狐等助战。同时九尾也代表有九个灵魂,除非九条尾巴一起断掉,否则九尾狐的生命可以不断再生。面对如此强敌,晴明他们陷入了苦战,追击大军死伤惨重。
最后整整激战了两天两夜,晴明、义明、广常三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用“三神箭”同时射断了妖狐的九尾,玉藻前的肉身才一命呜呼。
但九尾狐的野心和执念并没有消失,强烈的怨恨使玉藻前的元神化成了一块七尺四方、高四尺余的杀生石(せっしょういし),驻留在了那须野。任何生物一旦接近杀生石,杀生石就会喷出毒液瘴气,进行攻击,触之者必死无疑。后来一代名僧源翁法师,用金刚槌猛敲一击,才彻底消灭了九尾狐封存在石中的怨灵。
杀生石至今仍留存于那须汤本温泉北端,成为当地的观光名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