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中年把欠条递给冉大海,冉大海说:“亲兄弟还打借条?你每次都是这样。”包中年说:“亲归亲,钱财分。我手里有几幅画,等我变卖后,就还给你!”冉大海接过欠条说:“什么时间有什么时间还不迟。”这时冉大海突然对他说:“听说桂中原死了,你知道吗?”包中年没说话。冉大海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市委市政府不少人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包中年平静地说:“知道了,老桂他命苦啊。这么大的领导,收人家钱干什么,弄得家破人亡!”冉大海向他办公桌前走近问道:“你真相信老桂是因为钱翻的船?”包中年忙说:“不就是为的钱嘛,他收人家那么多钱,中纪委和省纪委都通报了,报纸也登了,这还有假?”冉大海这时神秘地问:“世上那么多人收钱为什么都不出事?人家为什么都安全?这官场上的事你应该比我知道。他老桂是为了权,吃了政治的败仗。”包中年笑道:“行啊,冉总知道的不少啊!”冉大海笑道:“都是道听途说,不一定准。”包中年点了一支烟没有再说什么。对于桂中原当年突然出事,社会上流传了很多版本,有的说是因为政治斗争,有的说是因为女人,有的说是因为钱财。包中年只听不宣传。上次他和老宣去省城见根喻洪,根喻洪见到那四幅山水画的反常行为,他回来后谁也没有讲,包括他妻子木锐云。不但他这样,还要求老宣也不能讲,关于桂中原死的消息,他只给丹阳讲了。包中年是个不信传言、也不传言的人,他深知谣言越传越变样,于是他对冉大海说:“你好好经你的商,社会上的事少过问。”冉大海一听包中年这么说,忙点头应道:“那是那是,大哥说得对,咱经咱的商。”冉大海把话题一转说:“五月份的服装节你可得给我多留几个摊位,要黄金地段。”包中年说:“行啊,满足你!”
冉大海走了,包中年又给老宣打电话说:“购买字画的钱我准备好了,你明天把画一定送来啊!”老宣说:“一定,一定!”
老宣此时正在桑丽兰的办公室,他放下电话看着桑丽兰说:“亲爱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桑丽兰一听火了:“老宣,你又胡说了,我和你来往是因为你人有才气,人品好!你再胡说八道以后我就不理你了。”老宣忙说:“开玩笑,开玩笑了,玩笑也不让开吗?我的小姑奶奶。”桑丽兰转怒为笑:“你刚才说告诉我什么秘密?”老宣悄悄地说:“桂中原死了!”他说着看着桑丽兰的表情。桑丽兰一听他说的是这事儿,没有理他。老宣问:“怎么,你知道了?”桑丽兰说:“天啸市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这叫秘密?秘密你个头啊。”老宣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桑丽兰说:“你那长发不能剪剪?你那胡子不能理理啊?看着脏兮兮的,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老宣说:“我什么都听你的,就这不能听你的。”桑丽兰说:“为什么?”老宣说:“说不清,这个习惯是娘肚子里带出来的,我也没有办法改。不过你如果答应嫁给我,我就全剪了。”桑丽兰生气地说:“那你永远留着长发吧。想让我嫁给你,得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长江水黄河水倒流才行!你媳妇为什么跑了?就你这样的打扮再娶媳妇她还是跑!”老宣哈哈笑道:“不要了,不要了,唯你不娶啊!”桑丽兰一听忙说:“又跑题了,又跑题了。”
这时桑丽兰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妹妹打的,接通电话。妹妹说:“我们学校最近要竞争中层岗位,你看我选哪个岗位?”妹妹所在的中学最近选拔中层。桑丽兰说:“你不是想当语文教研组主任吗?”妹妹说:“是啊,但有几位老师争呢。第一个是我们校长相好的,她除了会和男人好什么也不会,但人家是我们学校的红人。”桑丽兰忙打断妹妹的话说:“背后不要说别人坏话,人家跟校长好有证据吗?说你自己的事。”妹妹说:“姐——我又不是跟别人说,给你说说怕啥?第二个教师是个是非精,说七道八的,这一段在我背后净说我的坏话。”桑丽兰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别再说了行不行?我给丹阳副秘书长说说,他跑教育线,让他给你办!”妹妹说道:“谢谢姐!”桑丽兰说:“你个人的事怎么样了?那个小张怎么样?”妹妹忙说:“别说他,别说他了,瞧见他就烦。”桑丽兰挂断电话,转身看着老宣说:“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弄幅字画吗?不要那么贵的。”老宣忙说:“可以,可以。咱市书画协会会长方老师有几幅画在我这儿,有四幅好的,都给你吧。”桑丽兰说:“好啊,明天给我拿来吧。”老宣说:“这几天,包主任也向我要,我给你们一起准备。”桑丽兰笑道:“那是丹阳让他给杭部长准备的,你可给他弄真品啊,我听说是往北京送的。”老宣听她这么一说,也没有再说什么,想了一会儿说:“再见。”然后开门走了。
老宣走后,桑丽兰坐在办公桌前静了一会儿,然后给包中年打电话。这天上班时她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她真想到办公室找他去,但她忍了。这次电话接通了,她说:“今晚你来我家吧!”包中年回答:“今晚没有空。”桑丽兰大声地说:“没有空你找空!”包中年说:“找不来,我忙。”桑丽兰火了:“你忙!你忙!你整天忙,你今天晚上不见我,后果自负。”包中年也火了:“不见不见不见,就是不见,我租给你了?我承包给你了?我卖给你了?你是我什么人,在我面前发号施令?你让我干啥我就得干啥?以后少指手画脚指挥我!”包中年说着把电话挂了。桑丽兰放下电话,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她跟包中年这么多年,越来越感觉吃力,越来越难以沟通,越来越没有幸福感。她突然失声大哭起来,哭得难以自制。想想近一年多来,他俩的关系越来越难处、越来越恶化,这都是他包中年死抱他的家庭不放,与他妻子木锐云割舍不断造成的。她想踏踏实实地跟他过日子,可是包中年为啥就不与她好好过日子呢?世上有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他俩不能呢?前几天她看到一篇短文,介绍上世纪20年代一对情侣为了爱情相互等待四十多年,等到双方的配偶都离开人间后才走到一起。他们结婚时都七十多岁了,真是感人至深啊!人家一等四十年,爱情永不变。可我自己呢?难道说我和包中年之间没有爱情?她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刷刷地往下流。这些年来,她从一个少女跟着他到现在无怨无悔。包中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多次向他表明,跟他一生不后悔。她为他做掉了两个孩子,那个时候自己年轻,包中年说什么她都听。有一段时间,可以这样说,包中年让她死她就会死。怀第一个孩子时,包中年说:“做掉吧,亲爱的。”她二话没说,跟着包中年到海南把孩子打掉了。怀第二个孩子时,她试探着说:“我想把宝贝生出来,我很想给你生个孩子!”包中年说:“傻丫头,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怎么生养孩子,再说你的副科级马上弄成了,你不顾前途了?”她还是坚持要生,她对包中年说:“我请假到深圳去,生完孩子再回来,谁也不知道。”包中年说:“你怎么老想着生孩子呢?”她说:“趁我们都还年轻,我们都有这么好的个人条件,生出来的小孩一定是优秀的。”包中年劝道:“我也想要个漂漂亮亮的孩子,特别是你生的,一定很可爱,但我们俩都是有事业的人,出不得半点差错。为了我们的爱,为了我们的事业,你还是做了吧!”他说完,紧紧地抱着她,她流泪了。最后,她和包中年一起到福州把第二个孩子做掉了。为了包中年,桑丽兰结了婚也找不到感觉,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怀抱。这么多年,她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和他结婚吗?可一提结婚他就发火,她真的伤透了心。这次怀孕她学聪明了,她不告诉他,等到月份大了再说。她怀孕的事只给丹阳说了,也不知道丹阳给包中年说了没有。包中年知道也不要紧,孩子在自己肚子里藏着,她不去做,他能怎么着?
桑丽兰想了一会儿,还是给他打了电话。他接通电话后,她只是哭,不说话。包中年在电话中说:“你再不说话我挂了!”桑丽兰哭泣着小声说:“我想见你。”包中年说:“你知道我现在忙,马上要举行服装节开幕式了,再加上单位这么多事,真的没有时间见你。”包中年知道每次和她见面都得脱层皮,没有两三个小时解脱不了,他现在怕见她。桑丽兰平静地说:“你没有吃饭的空吗?”包中年说:“有,但要陪客人吃饭。”桑丽兰说:“你没睡觉的时间吗?”包中年说:“有,但我必须回家睡。”桑丽兰说:“来跟我睡吧,我会让你感觉舒服的。”包中年沉默了一会儿说:“今晚不行,改天吧,改天再说。”桑丽兰突然大声地说:“必须今天晚上,我有话给你说。”包中年也大声地说:“有什么事你明天来我办公室谈吧!”桑丽兰说:“我说的是儿女私事,必须在家里说,办公室是谈公事的地方,我不去!”包中年说:“我这会儿说话不方便,一会儿再说。”包中年把电话挂了,桑丽兰放下电话,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桑丽兰感觉心里很难受,她想起了好友金维善,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你在哪儿?我想见你。”金维善说:“我在广厦购物中心,你来吧。”金维善是市委统战部外联办主任,自从上次给桑丽兰的母亲祝寿后,一直没有见到桑丽兰,于是她对桑丽兰说:“你来吧,今天中午在广厦一起吃饭。”桑丽兰说:“行啊。”广厦购物中心是天啸市最大的购物中心,是中达房地产投资打造的品牌商场。地下一楼是停车场,能容纳五百辆轿车。地下二楼是量贩,也是全市最大的量贩,地面一至四楼是专业商场,分百货、五金、水暖、家电和服装。五楼是中餐,六楼是西餐。金维善是在四楼的服装城看衣服,她接到桑丽兰的电话后,看看时间已是上午十一点多了,于是就邀请桑丽兰来吃饭。
服装城十分热闹,皮带式电梯上的人如潮水一样,涌上涌下。悠闲的男士女士们,有的手牵手,有的肩并肩,边看边说笑。服务员热情地给客人讲解着各自服装的优点。金维善站在电梯口向下张望着,看着花花绿绿的男女。一会儿,桑丽兰从电梯下飘了上来,向金维善招了招手。她来到金维善面前说:“你真悠闲,上班时间还逛超市,好潇洒呀!”金维善拉着她的手说:“明天我要到北京接访,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桑丽兰说:“天啊,我们的大美女没有衣服穿,真是天大的笑话。那么多外商围着你转,你给他们使个眼色还愁没有衣服穿?另外你屁股后跟那么多男人,没一个给你买衣服的?”金维善说:“嗬,我就那么有魅力?哎,不说了,走,到六楼吃西餐去。”桑丽兰应道:“走!”
还不到十二点,西餐厅的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她俩选择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桑丽兰点了两份牛排套餐,一瓶二十年的干红。服务员走后,桑丽兰问金维善:“你们也接访?”金维善把背包从肩上取下,用双手抱住包,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法说。”桑丽兰问:“怎么没法说?”她显得无奈地说:“我们有个台属叫禾春苗,他伯父在台湾是个老兵,他父亲解放前是个保长,因牵涉一桩人命案,上世纪50年代初镇反的时候被当地政府处决了。他从前年开始上访,到北京、省里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他反映诉求两个问题,一是他家解放前有二百亩土地解放后被政府没收了,现在要说法。他要求政府把他家的二百亩土地还给他,不给土地给钱也行,每亩五万元,共计一千万元。二是要为父亲平反,他说他父亲罪不当死,也得赔偿他父亲一百万元。”桑丽兰说:“这不是反攻倒算嘛!”金维善说:“这不,前天又上北京了。昨天信访局通知我们去接人。现在国家的信访政策是,谁主管谁负责,谁的事谁管,谁的人谁看。台属是我们统战序列的,所以我们统战部得去北京接人。”桑丽兰说:“现在的信访体制呀,没法说。”这时,服务员把套餐端上来了,服务员给她俩一人倒了一杯红酒,她俩边吃边聊。桑丽兰说:“你们统战部有那么多大老爷们不去接访,怎么让你一个女同志去接访?”金维善说:“禾春苗谁的话也不听,上两次去接访的人都没有把他接回来,最后还是我去把他接回来了。现在大家都认为他听我的,所以他一到北京上访,部长们就派我去接。”桑丽兰笑道:“人还是长得美了好呀,长得美了连上访人员也喜欢。”金维善说:“去你的吧。”桑丽兰“嘿嘿”笑起来。一会儿,金维善说:“前天我见到他了!”
桑丽兰一惊问:“谁——”
金维善说:“杜成呀。”杜成是桑丽兰的前夫。离婚后,杜成找过桑丽兰几次,她不见他。
桑丽兰淡淡地说:“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再也别提他了。”
金维善端起一杯酒说:“来,碰一杯。”桑丽兰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和她的酒杯碰了一下,两只洁白、透明的玻璃杯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桑丽兰看着摇晃的红酒,喝下去一点点。金维善说:“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那句老话,该珍惜的一定要珍惜,该放弃的一定要放弃。我认为,杜成过日子还行,包中年当情人行。你不能把丈夫当成情人,用情人的条件去要求丈夫,也不能把情人当成丈夫。因为情人是补充你的精神生活,而丈夫是满足你的现实生活。我们不能把情人变成丈夫。历史证明,情人一旦变成丈夫,你生活一段时间会发现,还不如原来的丈夫好。杜成想和你破镜重圆,我看是好事,你好好想想吧。”
桑丽兰说:“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谈杜成的,我是想跟你谈谈包中年。你知道,我辛辛苦苦跟他这么多年了,现在把我弄到这个地步,我真不甘心!”
金维善说:“哪个地步?你现在不是很好吗?正科级干部,要工作有工作,要车有车,要房有房,达到你这种条件的女人,咱们全市有几个?我每天不还是挤公交车上班吗?”
桑丽兰说:“你说我有这有那,我有丈夫吗?我有孩子吗?我有家庭吗?一个没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是个正常的女人吗?”
金维善吃了几口菜,缓和了一下气氛说:“你曾经有丈夫和家庭,你也有机会有孩子,但你放弃了,失去了。”
桑丽兰:“你让我跟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过日子,我受不了,更不会给我不喜欢的男人生孩子。”
金维善说:“你呀,太认真啦!”
桑丽兰听着听着,眼泪溢了出来。她扭头望去,大街上,热闹非凡,有一行绿女红男的腰鼓队,在边打鼓边舞蹈边行走,好像是促销一种什么酒。汽车排着长龙在浓密的梧桐树下穿行,偶尔有一辆救护车拉着警笛路过,给大街上添了几分噪声。从这高处往下望去,车流和人流就是城市的血液,缓缓有序地流动。城市一旦没有了人流车流,也就是没有了血液。城市没有血液就如沙漠中的荒城古堡,也不叫城市了。
金维善看着她无言的表情,心里也很难受。这么多年了,她知道桑丽兰的性格,她沉默的时候,也是她痛苦的时候、受煎熬的时候。
金维善悄悄地望着她,悄悄独自饮酒。
这时大厅正放着一首歌:
我的情
我的泪
直到流干也无悔
到天涯
到海角
时时刻刻把你追随
金维善看见,桑丽兰眼角真的有泪水。
“这些天我心里很难受,我找你是想让你给我出出点子,我下一步该怎么办?”桑丽兰沉默了一会儿,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一下金维善说道。
金维善喝了一口酒说:“丽兰,我想让你放弃一段时间再说。你这一个时期老想着这件事,我怕你脑子出毛病。再说,就是他要离婚,也需要时间,你不能逼他太紧,太紧了,欲速则不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