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叮铃,叮铃叮铃,铃叮铃叮……一阵阵清脆的铃声传来。清脆是清脆,可是略显纷杂了一点。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鹅蛋脸女子,缓缓,缓缓地走近,她已经走得很慢很慢,可是她身上的铃铛依然此起彼伏,甚为欢乐——太多了,耳朵、发髻、颈项、手腕、脚腕还有腰带、胸前甚至衣摆都缀着铃铛。
看见江枫江枂二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的铃铛看,青衣女子用手握拳,微微咳嗽一下,然后又嘿嘿一笑道:“我最近在练一门高深的轻功,此功练成时,就算穿着铃铛织成的衣服,行走间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现在,小有所成,哈哈,小有所成。”
江枫微微颔首:“姑娘轻功已然不错。”
青衣女子得瑟一笑,霎时间铃声四起,她赶紧收敛一些,然后道:“那是,江公子你好啊,我叫青眼,客愁青眼别,家喜玉人归,那青眼就是我名字的青眼,那玉人就是我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子。”
“咳咳咳……”江枂刚刚哭完,情绪还没调整好,被她这么一刺激,笑神经反应不过来,嘴角要弯不弯,眼泪却活生生又给激了出来。
“青姑娘。”江枫却是淡定地回了一礼,他原本便是温宁通透的人,仿佛这世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包容,却也对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和事不甚在意。
青眼回头四处看了看,然后凑到江枫身边,还“不小心”将江枂挤到旁边去:“江公子,我家主子是个醋坛子,你跟这位江姑娘已经站在这里卿卿我我很久了,要是再不分开,我家主子就要把这山庄拆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您看,您是不是去收收场子?”
“青姑娘可能弄错了,在下在二宫主心里的位置可能比青姑娘还低一些,青姑娘劝不动的事情,在下亦爱莫能助。”江枫道,微微侧过身,挡住了江枂在青眼身上放肆的目光。
“成不成总得试试。”青眼原本说话还小心翼翼,忽然看见山庄西北角烟焰涨天,立时如虾米般蹦了起来,仿佛那火已经烧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狂铃乱作,她也顾不得了,直接伸手拉住江枫脉门,施展轻功向西北角奔去。
江枂高呼一声:“放开我大哥。”也施展轻功追了过去。
江枫皱眉回头道:“别跟来。”
江枂还待分辨,却见江枫眼神凌厉,一时一哆嗦,脚步便停了下来,要哭不哭地留在原地。
青眼似乎甚为焦急,行走间用了全力,速度一快,有些事情就顾不了了,眼瞅着路边的一条矮些儿的树枝就要打在江枫俊美无俦的脸上了。青眼一个激灵,立时与江枫换了位置,那树枝便毫不留情的打在了青眼的脸上,划下了一条血痕。她倒浑不在意,丝毫不放松速度,拼了命般往西北角奔去。
一半是鲜花,一半是火焰。
一人一马站立在花与火的中间。花的美混合着火的艳,再加上通身雪白卓尔不群的神驹相衬,原本就容色逼人的怜星此刻更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却让人在慌然垂眼时又恍然觉察到花香袭人。江枫感觉头有些晕,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前踉跄——青眼在后面狠狠推了他一把。
人刚站定,怜星便已经来到他面前,迅速伸出手将他甩到如狗儿般跟着她的白马上。然后轻拍马头准备让它离开,一只手握住了怜星的手,江枫道:“这世间的腊梅均在冬季才开花,而这里的腊梅却在夏季开花,可见其珍稀已极,想必青眼姑娘为此费了不少心机,二宫主何必付之一炬?”虽然青眼还没来得及说,但是江枫心思玲珑,约摸将青眼的意思理解了七八分,青眼大约是想说怜星恼怒自己与江枂亲近,拿青眼的梅花撒气。他自己不在乎这梅花,就算怜星将整个离落山庄都拆了,他眼睛也都不会扫上一眼。可是,如果是因着自己而累及旁人,却有违他的秉性。再则,他也担心青眼因此迁怒江枂。
“滚。”怜星语气有些恼怒,眼睛里冒出了两把小火,江枫还没反应过来,那白马却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撒开蹄子便跑了出去。
待一人一马离去后,怜星的怒意却越来越明显,与她的怒火相比,她身后转瞬间又猛烈了几成的熊熊火焰反而算不了什么了。
“主子,这黄琵琶唯有浙江府第二高峰清凉峰上才有,世人还都不知道。我花了好大心力才移植过来,准备卖给那些又有钱又爱攀比的达官显贵。我算算,”青眼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比了个“八”字“起码可以赚八十万两白银啊,啧啧,主子,你的手笔真大,一把火,八十万两银子就没了。”
“谁说没了,今年你该给我赚多少钱就给我赚多少钱,一分也不能少。”怜星的怒气微微收敛。
“可是,这这这,是,你你你……”
“出门在外做生意,总有个天灾人祸的,这把火就算是考验你的应变能力吧。”怜星走近青眼身边,眼睛盯着她脸上的血丝。
青眼哀叫一声,竟然扑倒在地上开始打滚。
“闭嘴,不许动。”怜星眉头微皱。
见青眼乖乖停了下来,怜星蹲了下来看着她,脸上露出了笑容:“铃铛好听么?”
“不……”青眼说了一个字,想到怜星说的“闭嘴”又赶紧闭了嘴巴,然后摇了摇头,想到怜星的“不许动”头就歪在了一边。
怜星看着这个赖皮又卖乖的属下,当真又好气又好笑:“你也知道在身上挂个铃铛整天响着会很烦,以后不准再给渔火挂铃铛了。听见没?”
青眼歪着头闭着嘴,用鼻子哼出了一个“唔”。
怜星不禁莞尔,然后看见红瞳远远过来,手中还有未泼完的酒:“都泼好了?”
“是的。”
青眼听见终于忍不住肉痛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
怜星赏了她一记爆栗子,然后道:“今天看在你脸上挂彩的情面上我不跟你追究,不过以后你要记住,江枫不过是我的一个面首,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不准在他身上动脑筋。”
说完后,怜星施施然起身:“这里就交给红瞳了,记住,一棵也不准剩下。青眼,你去用枫柳叶煎些洗澡水,半个时辰后送到余容院。另外,你派些人看守我的院子,谁也不准进去。”
想到这里,怜星暗叫一声不妙,施展轻功朝江枫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怜星走远后,青眼才翻了个身坐起来,叮叮咚咚地开始拆自己身上的铃铛。
“喂,注意点形象,要拆麻烦回你房间。”红瞳叫道,呸了一声,然后骂道“疯婆子。”
“切,他爹的,要说真疯,刚才在这边烧梅花的那个才是个疯子。”青眼捂着胸口道,“女人家吃醋摔点东西是正常现象,可是,哪有个女人吃自己男人亲妹妹的醋吃到一把火烧掉八十万两的?去他爹的,亏我还眼巴巴豁出去这身老骨头把人家拉过来求情,顶个屁用!是谁告诉老娘那个疯婆子宠江枫宠得不得了,捧在掌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绝不给月亮的!坑死老娘了!到头来还不是随便一甩手就给扔掉了,才说了一个字,而且既不是‘好’字,也不是‘嗯’字,我的爹呀,是个‘滚’字啊。”
末了,青眼还觉得心有不甘,朝那片释放出最后美丽的梅林做了个永别的姿态后,将耳朵上拆下的铃铛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不爱钱的女人都是笨女人,好色的女人更是笨女人中的笨女人。以前一直以为她是披着仙风道骨的狐狸精,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所谓的狐狸精也不过是她偷来的一张皮,最里面那点里子又傻又蠢,愚不可言!”
“主子有几层皮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你这话如果传到她耳朵里,你身上这层皮肯定保不住,为了八十万两,值么?”
青眼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你没听见我心碎的声音么?从今天开始,比我等级低的人都不许吃肉,他爷爷的,这要吃到猴年马月才能吃出个八十万两来呀。”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等级比你高,所以,我的膳食不准给我偷工减料。否则,我再给你烧个八十万两。”
青眼一听,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为什么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要给你们花,凭什么她要烧我的梅花啊?啊……”
捂上耳朵防止魔音穿脑,红瞳撇撇嘴道:“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主子一碰到江枫,整个人就不能当正常人看待了。以后你就会慢慢习惯了。至于主子跟江枫的恩恩怨怨,你若真想知道,不妨问问紫眸,虽然,我是屁都没问出来。”说完,红瞳潇洒地转身去视察梅林,确保一棵不留。
马作的卢飞快,转瞬间便远离了梅花林。
待那馥郁的梅花香渐渐不复可闻后,江枫的脑子慢慢清醒。而此时骏马也停了下来——一座甚为雅致的院落,大门紧闭,而满院子的枫树却肆意的穿墙而出,郁郁葱葱。大门上是三个温和、典雅的赵体——虫二居——那字体,跟他的真像。
在江枫发呆的瞬间,白马已经不耐烦的走上前,直接伸出前蹄准备破门而入。
“小火儿!”一道清脆的声音唤住了马儿的行动。
白马立即屁颠屁颠地驮着江枫往回走去。
看着一人一马走进,怜星这才暗暗吁了口气——自己这马儿,有时候聪明得有些过分。
抬头看向江枫,一站一坐,站着的却还得仰头才能与坐着的眼神相接。
江枫垂下双目,然后从马背上跳下来,这才发现这马儿身上不但没有马鞍,连缰绳也没有。马儿倒是明白他的意图,直接走近怜星,在她脸上喷了个响鼻。
怜星的心绪还没有从慌乱中平复过来,只好佯装逗弄着马儿,漫不经心地说道:“往前走右转,碰到一棵高约三丈的枫树然后左转,一直走就是余容院了。”
江枫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忍不住说道:“待江书醒了后,就让江枂他们离开吧。”
“一个月,如果这个月内江枂没有看出你是假装失忆,我就放了他们。”以后你有好长时间不能见到亲人了,好好珍惜这段时间跟自己的妹妹相处吧。
江枫轻轻道了声“好”,便转身离开。虽然移花宫二宫主的心思素来阴晴不定,但是江枫却莫名的相信她。从她口中知道她无意为难江枂,他的心事便轻松不少,也有了心情为自己打算——就算沦落为面首,凤起江家的少主人的手段也不可小觑。一边记着地形,一边想着心事,长长的一段路便在不长的时间内走完了。
刚踏进余容院,便看见方才遇见的青眼姑娘站在自己房门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那眼神有点让人心惊肉跳。
收回身上不自觉战栗起来的汗毛,江枫拱手道:“青姑娘。”
青眼已经换下了那身铃铛装,一身青色窄袖齐胸襦裙让她显得七分端庄三分俏丽,如果不考虑她那磨牙的声音和射出利刀的眼睛的话。
不知是这表情太过狰狞,还是那磨牙的声音太过悚然,江枫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毛孔的收缩以及鸡皮疙瘩的战栗,微微还有些痒意。
青眼深吸了口气,脸上瞬间绽放出谄媚的光芒:“江公子,您今天又是练功夫,又为小女子奔波,应该累了吧。我给你备了洗澡水,赶紧滴,去洗洗。那个,需要我在旁边伺候么?”
头有点晕,控制住想去抓痒痒的意愿,江枫道了谢,便准备往房间里走去。
哪知青眼一个侧步挡住了他的去路:“江公子,你看,如今莲花盛开,艳阳高照,良辰美景,我们又是男才女貌,需不需要我陪你站在这里谈谈心?”
“不必了,多谢姑娘好意。”江枫又施了一礼,往右边跨了一步。哪知道青眼也往右边跨了一步。
江枫便不动了,负手看着青眼。
青眼原本想冲他嘿嘿一笑的,结果却不好意思地对江枫眨了眨眼睛:“江公子,奴家知道自己貌美,可是您也是见惯了环肥燕瘦的,我们不过就是站得近了点,您不需要脸红吧。这会让人误会的,多不好意思呀。”
“青姑娘误会了,我这不是脸红。”江枫隐隐有些头痛,不自觉地猜测如果是怜星,她会怎么对付这个难缠的女子。想到这里,江枫不禁自嘲一笑,如果是怜星只怕轻轻一哼,眼前这女子就乖觉了吧。
“嗯,果然,红得有点不纯粹,像是……”青眼顿了顿,然后大叫道,“江公子,你起疹子了!”说完,刷地闪了开身子,打开门将江枫推了进去,“江公子,不关我事啊,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禁晒,我就早点放你进去了,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脸皮怎么这么娇贵呀。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家主子让我半个时辰后给你送洗澡水,我来早了,这不,还不到半个时辰,我也是依着规矩办事啊,半分错都没有!”
“青眼姑娘,我这疹子不是晒出来的,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姑娘无须自责。”江枫忍住甩门的冲动讲完了话,然后彬彬有礼却又坚定不移地关上了门,坚决地将青眼关在了外面——他确信,这个女子看似大条,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一定都在九曲回肠中仔细琢磨过。
听了江枫的话,青眼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心情大好,慢悠悠地走出余容院,出了院门还不忘高呼一句:“江公子啊,洗澡不忘烧水人啊!”
……
褪去衣衫,江枫不禁皱了皱眉——不仅脸上,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经布满了红疹,密密麻麻的,钻心窝子地痒。
江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禁忌,江枫的父亲吃不得螃蟹,江枂闻不了百合花,最惨的是江枟——会起酒疹子——活生生让他花心倜傥的生活品质大打折扣,这家伙不能喝酒却有收藏美酒珍酿的癖好,而江枫,则不能碰触到梅花,连花香都不能闻。
难道,这才是她烧梅花林的原因?
江枫眼睛一跳,复又自嘲地摇了摇头。身为凤起江家的少主人,就算有弱点,也不能为世人所知。所以,就算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