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州牧府，严格来说是并州白府，坐落于晋阳城西，门前铺有玉石甬道三百步，跨路横筑有牌坊三座，上书“忠义百年”四字，副匾额却是口气顶天的“武道昆仑”。这可是顶天奢华的仪门了。
夜色中，大火星仍在招摇翻滚，晃悠着向着城东前进。整条东西向的主道上，遍地滚烫石子。临近白家仪门，玉石道上，仍有木石雨落下，敲出清脆声响。
叮咚叮咚。
赵三郎总觉得向自己人开刀是件很不痛快的事情。再怎样的深仇大恨，二十年言笑晏晏的丫鬟仆役护卫家丁，总是没有太多牵连的人物，如何需要痛下杀手？
仪门内，三百步的玉石甬道，密密麻麻的持刀武人，清一色的白衣家丁。
仪门外，白衣咳血的白发人，黑衣长刀的少年。
相顾无言，相看两厌。
白羽没有问赵三郎怕不怕这种无聊问题，指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白家护卫，缓缓开口，“眼前这些人是白家真正的精锐，个个都是原先镇北军退下来的好手。虽说比不得正规军，但手底下的功夫相信不会太让你失望。”
白羽向后望了望，突然有些遗憾的说道，“没瞧见庞叔，想来是被安排去处理家族的善后事情。过了今夜，也不知道白家还能剩下多少人，应该让你见见庞叔的，他老人家可是我爹极为得力的助手了。”
赵三郎压低声音说道，“你介绍什么我都不在意。别把我捅出去就行。你们这些人树大根深，天知道，一竿子下去得沾多少屎。还有，能不能麻烦你换个语气。我有天眼，瞧得清楚，眼前这些人，境界虽说差了些，可好歹都是清一色的修士。就算你境界强了些，可即便站着让你砍，也得杀到手软吧。”
白羽双手负后，淡然道，“没有以后了。今夜即便我杀不光，相信并州四姓，也不会让白家有…有余孽。”
“我不怕麻烦，更不怕杀人，但为了金刚砂就得摊上日后可能被报复的可能，在我看来，是很不值的。”赵三郎盯着白羽的背影很是认真的解释道。
仪门外的轻声交谈，终于激怒了仪门内一直沉默的汉子们。这个江湖永远不缺希冀杀死一名强者从而名动天下的怀梦者，更不缺热血上头的莽撞人。在不知哪位汉子的带头冲锋下，终于在雪夜中显露出铮亮刀锋。
帝国尚武，民风彪悍，更不用说这些豪门豢养的心腹死士，这些门户里的武人，性子多半刚烈，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值钱玩意儿看待，甚至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都讲究一个你养我十几二十年我便能报答你一命，乐意把此视为义字当头，是豪气干云，是大侠风骨。这种不好说是侠气还是侠骨的东西，真心不好评判对错。
赵三郎看着那些汹涌而来的武人，因热血而炽热，因彪悍而冷冽，这种陌生而又矛盾的气息，犹如一线潮头汹涌而来。
修行四境，一境便是一座山。世人喜欢依据灵罡来判定境界。赵三郎从没停听过越境杀人的事情，但实在听多了有太多人自恃武力，被围殴致死。江湖人在军队面前抬不起头便是这个道理，任你是分神期顶天大神又如何，万把来小兵一人拿枪杆捅你一下，也能生生耗死你。
赵三郎有些头皮发麻，突然觉得这样实在不好。渴死饿死都可以接受，什么都没做就要被钝刀子割肉硬生生耗死，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赵三郎下意识里看了一眼白羽，想看看他究竟什么反应，暗暗想着是不是撤了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知道这倒行逆施才勉强算得上分神期的家伙，能不能干翻三百修士。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赵三郎听到了一句装逼到让人吐血的话。
“我只是想去见见家主。”
白羽喃喃说道。左手施无畏印，右手轻扣左臂下酒壶。白壶轻轻颤抖，一声清越声响后，左臂白蛇化剑而出。
一声哐啷声，有剑出鞘，白光划过长街，似有电闪。
而后，有声音如破败棉絮，摧枯拉朽被撕裂。
赵三郎死死握紧长衣刀，紧紧盯着白羽手中那柄白蛇剑。一把白蛇剑，是那样普通，普通长普通宽，只有在长剑割裂夜幕时，激起涟漪，才隐约瞧得见，剑身上，有细腻纹理，如白蛇缠绕。
闲庭信步，赵三郎只觉得原来跟敌人生死相向，也可以和拍打蚊子般随意自然。赵三郎默默看着白羽挥动长剑，在夜空中画出玄妙轨迹。一把长剑，或拍，或刺，如同天神之鞭肆意拍打，又如同嗜血长蛇，洞出若闪电。
长剑无匹。高速颤抖的剑身颤鸣不已，雄浑剑气在空中留下淡淡残影。有人横飞撞到墙壁，吐血滑落；有人翻着跟头滑破夜空，落地吐血；白蛇剑撕裂潮头，带起猩红，人影不停横飞而出，惨嚎恐惧之声响彻先前还是死寂一片的白家仪门。
赵三郎死死压抑心中的畸形躁动，惨白双眸中划过异色。白羽的剑很快，如果不是凭借天眼，很难捕捉到轨迹。他的剑沉稳甚至简拙，但偶尔却又如风般诡异飘忽，始终禀持着一个原则，那就是出剑最为省力，发力处却必然是对手最薄弱的部位。
这是白羽的剑。很适合杀人的剑。霸道而又嚣张。
赵三郎这才知道，先前那句话不是装逼，而是眼前这个咳血前行的白衣人实在是很牛逼。修行四境，修士，凝形，化羽，分神。眼前这些人，清一色的修士境界，换作是他赵三郎来杀，顶天也就是杀个十来号人，终究逃不过被砍死的命。这种及其霸道的生生从三百名修士中撕开一条血路，剑气所及，锋芒所致，便是一大片的血肉模糊。这是境界的碾压，更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赵三郎忍不住的扪心自问，自己雪潮十年，不过才堪堪摸到门槛，又得多少年，才能达到这种一人敌过千军万马的豪气？
江湖健忘而薄情，可能再早个几年，即便是楚灵儿这种蝉联龙门榜四年的天才都无法和白羽相比。可是在白羽拜入一行禅师门下，寂寂无名的修行，光芒淡去。有谁还记得一诗惊帝都，一文动天下，连中三元，入京时万人空巷争先看神童的盛况？即便是赵三郎，再初始时，答应了白羽前去杀白敬业，心里也十分没底，甚至在三百修士冲来时，便萌生退意。
赵三郎默默看着潇洒前行的白羽，看着夜色中倒地不起或阴冷或愤恨的仇视眼光，看着街道黑雪上汇聚成的猩红血流，看着这个脸色平静不见丝毫动容的白衣人，暗暗想着，“原先还以为你不过是在武道上登堂入室，如今才知晓，你原来已经如此强。”
密密麻麻的人，当之即碎。
黑雪，长街，猩红叠猩红。
仪门内，只有两人。黑衣加白衣，静立血河中。
白羽将剑身一抖，在雪地上溅出血珠，艰难前行。
不知何处风起，白衣人白发白鞋，衣袂飘摇，丰神俊朗，恍若仙人。
一步一咳血，脚下生金莲。一路行，一路哭笑。白衣人仿佛想起诸般事，有荣辱，有起伏，最终定格在八月既望，小院溶溶月。
有父有母，有妹有妻。桌上瓜果与清酒，天上明月与花火。
有笑声过。
眼前只有漆黑府门。和一个魁梧异常的中年人。
那个人约莫五十开外，他的眉若墨锭，唇若稠血，尤其他的脸很白，白的有些不太正常。赵三郎敢拿十个包子打赌这家伙比死人还要白。不带一丝一毫血色却仍旧像个活人，十分诡异的白。
分明便是，州牧府的主人，常家的仇敌，白羽的爹，白敬业！
这位并州作威作福，四处搜寻鼎炉的中年人，面色苍白而眼神凌厉，厉声笑问道，“羽儿，这些年灵院修行，可曾悟道，可曾知晓斩三尸，自成神？”
凄厉声音在长街上回荡。
白羽双手合十，淡淡说道，“是否分神，还得父亲大人亲自看看。”
那个魁梧中年人，终于豪迈大笑，不屑说道，“让我来看看你这不肖子，是何等样的手段？”
白羽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手心渗出一大趟乌黑血沫。双手合十，分而起势。
左手无畏印，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