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以后却风平浪静。
屋内除了祭祀用的物件，别无他物。只在墙角处堆着一个破烂草席，有些干粮散落其上。
“屋里乱。别碰到东西。”老太婆凭着感觉小心翼翼的走向炭火盆，道：“我姓水。你们是四国之人吧？”
二人回了国别名字。看起来姜歌并不知道古离也从永善宫而来。
炭盆里未燃尽的香料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味道，缕缕青烟绕着楠木神龙雕像盘桓而上，直奔云天。
“这是龙涎香，只有龙族之人才能闻到。”水婆深吸一口气，闭目冥想，仿佛香气和往事都让她陷入陶醉。
“啊，龙涎香！”姜歌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没闻过这味儿，害我大老远的追过来。之前听姑姑说，龙涎是龙族特有香料，传说采自上古龙冢，由神龙涎液所化，可辟邪，可驱毒，还能守魂护灵。”
“守魂护灵？这龙涎香真的只有龙族能闻到？”古离追问。
“好像是有这个传闻，龙涎是神龙自身精气炼化，也只有龙族才能感受到彼此气息，到普通人的鼻子里，无色无味，闻不出来。”姜歌挠挠头道。
“那我们为什么都能闻到？”
“我哪知道。”
“难不成咱俩是失散多年的龙族遗子，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谁跟你亲兄妹，龙族被灭时我还没出生呢，要不是这次偷跑出来，我…我连苍守国都没出过。”
“偷跑出来的！哈哈，有的好看了。但咱俩情况差不多，只能说明，这香是假的！”古离两手抱肩，看向水婆。
“白水庄虽然难寻，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黑市，伪滥除三代，拐骗灭九族。想买到假的都没那么容易。”老人喘了口气：“况且，我就是龙族之人，这味道怎会弄错。公子，你今年多大年纪？”
“十八。”古离握紧手中之剑。
“姑娘，你呢？”她继续问道。
“我…十六。”
水婆眼神有些黯淡，道：“或许不是，但无论你们从何而来，与我龙族必定有缘。‘’她低下头道：‘’二十年前那场暴行，永善城没有一个活口，永善宫内更是惨绝人寰，龙皇陛下，七位皇子，四海王，十善使，全数战败而死，就连即将临产的龙后和胎中的八皇子都被一剑诛杀。这娃娃连世上什么样都还没见过。”
炭火明灭，火盆上冒出嗞嗞水气。
“婆婆…”姜歌向前走了几步。
“那时我本是宫中云游采药的一个巫官侍从，出去四个月的时候便听说永善城出事了，等我回城已是一月之后。乔装打扮混进城，发现地上的血迹还没干透，井壁屋檐都还是红的。”
“我听说龙族天赋异禀，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古离沉声道。
他并不知，龙族自上古龙神一脉传承至今，少与他族通婚，故虽竭力繁衍生息仍旧族群寡淡，直到上代龙皇敖惊才改古推新。天地不仁，龙族又集物华天宝，故夭折被害者甚多，像上代龙皇这般能育八子者少之又少。所谓天赋，也要看资质所归和后天修炼。集大成者如龙皇辈，自可呼风唤雨，驱雷策电，但普通龙族除了水性略好，寿命更长，也与常人无异。
水婆道：“这也是我一直想弄清的事。永善城居四海之中，本就易守难攻，龙族喜好群居，虽数量不多，但普天下的族群都聚在这里，胸怀万物苍生，人人积德行善。那么多的皇子王爷将军，还有龙皇。都是我们心中的神明啊，怎么会好端端的就遭此大劫。”
古离皱眉：“或许另有隐情。”
“婆婆，那你在这干嘛呢，为什么点香？”姜歌看了看四周的符咒和神像，略显狰狞。
“难道是招魂？”古离道。
“对，招魂。”水婆敲下拐杖。“我不会武功，做不了杀人偿命的事。杀几个杂毛兵将也没什么用。好在之前跟着巫官，典籍还在，看着用过招魂术。等我招回龙皇的魂魄，他一定有办法让龙族复兴。”
“第一次招就被我们扰了，刚才成功了吗？”姜歌心怀歉意。
“……”水婆许久未答，竟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古离道：“这，还是挺成功的吧，不把我俩给招来了。”
水婆缓缓转过身来：“二十年了。每隔七天就施一次法，已经记不清多少回啦。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能闻到。”她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啊！”姜歌喊道。
古离打断她道：“听说那龙涎香在黑市价值连城，还经常有价无市。二十年，从哪弄这么多回来？”
“起初这永善城里就有不少，城里的军兵和商贩都不识货当做土疙瘩，我就捡回来。前些年也都用光了，我便每年去白水庄一次，千方百计再收些。有时赶巧了，那边也有不识货的。最近几年却难买了。好在我们龙族全身都是宝贝。”水婆撸起破烂的衣服，瘦弱胳膊上灰褐色的皮肤已经凹陷，似是点点瘀红。她稍一用力，一丛细小鳞片露了出来，晶莹闪烁。“这些鳞片也能当做饰物在黑市上卖。就是看着没那么珍贵，碰到傻小子才能卖个好价钱。”
姜歌眼圈一红：“怎么会…这世上真有招魂之术吗？”
“当然有！‘’水婆语速急促。‘’我见过。三十年前我见过巫官用招魂术招回一个病逝之人与家人对话，就是附身在槐木像上，这七色玄石，还有龙涎香，还有招魂阵和返魂咒。这五样都得有，接下来就看术者的念力了。”她的气息又开始虚弱，转身喃喃道：“都怪我念力太差，龙皇不肯来，永善城这上万亡灵，也都不来……”
“……婆婆，这木头不是……”姜歌惊呼。
旁边的古离一把将其揽入怀中，伸手捂住姜歌的嘴，将其拽出门外，怒目而视：“就你知道的多！”
姜歌双眼圆瞪，刚要挣扎，忽又软了下来，看起来有些惭愧，两眼泪水却是夺眶而出。
此时两个小人儿心中都是五味翻腾，不知如何自处。姜歌自觉招魂术从未闻见，太过玄奇，古离倒是听说过西北鬼地的回魂术，但也需在魂魄往生前施展，不过一瞬而已。
两人商量一番，也只好进屋道别。
走前姜歌翻遍全身都没找到什么值钱东西，只将怀中一个玉瓶留下，说里面是跌打疗伤的良药。古离旁敲侧击挨个问了房中物件的来源。
水婆见他们确无龙族特征，不免几分失落，临行前嘱他二人：“万事皆缘，如果哪天发现自己真是龙族后裔，定要尽心竭力复国大业。龙皇常跟子民说的一句话是：‘轩辕血常在，龙魂万古存。’”
姜歌点了点头，古离没有。便转身去了。
回永善宫的路并没有变，但夜，似乎更长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