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峰被押往林河农场服刑那天，高洁抱着女儿，想见他一面。监狱当局惨无人道，不让他们见面。许言不顾一切后果，以单位领导身份前往见他。高洁把她们母女二寸的小照片，偷偷的塞给他，让他带给李明峰。让他看在她们母女的情分上，坚持活下去。她们母女期盼着他的归来。李明峰没说话，只是把他写的离婚书交给了许言。
当许言把小照片偷偷的塞给他的时候，故意以训斥的口吻大声说：“李明峰，你要好好改造，不要胡思乱想，妻子女儿可等着你呢！”
他目送着李明峰被押上囚车，眼闪泪花，嘴唇动了几下，没有说什么。随着囚车的远去，许言见高洁抱着女儿在后面号哭……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一对恩爱夫妻，幸福家庭就这样妻离子散了。不知为什么，使他想起了与今天本不该联系的一桩往事。那是二、三十年前，自己家庭妻离子散的一段往事。
这一天，他正在小学堂里念书，突然一阵枪响，打破小渔村的平静。接着听到外面有人大喊：“鬼子进村了！”
正在上课的老师大声说：“下课，快往海边森林中跑！”师生们钻到森林中偷偷的往外看，想看一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只见两个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押着一位老汉往村里走，他看清了被押着的人是爸爸。他正要喊爸爸，被老师捂住了嘴说：“你不要命了！”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后，有人喊“鬼子走了！”
大家都钻出树林，往自己的家里跑。他回到家门一看，全家人都围着父亲和二嫂的尸体痛哭。
正在这时，三哥满身是血，跑进院子大叫：“鬼子又回来了，快跑吧！”
大哥拽着他和大嫂直奔后门，边跑边喊：“二弟，三弟快跑！”
当他们跑到海边，回头一看，二哥和三哥被两个鬼子追赶着往海边跑来，跑着跑着，三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二哥正想回去拉他，只见三哥一跃而起不顾腿上在流血，向鬼子猛扑过去，抱住一个鬼子，就与鬼子搏斗起来，直到被另一个鬼子用刺刀挑死，三哥与那个鬼子同归于尽了。二哥刚跑到船边被我们拉上船，大哥就开船了，待那几个鬼子赶到海边时，船已经进入大海深处，逃离了鬼子枪弹的射程。
乘着夜色，他们这只小舟，向西南方向驶去。直到次日凌晨，他们一叶扁舟，逃到了一片芦苇荡中。大哥、大嫂、二哥和我总算逃出了虎口。他们在芦苇荡中，一待就是十多天不敢出来。靠摸鱼，捉蟹，和挖莲藕为食……后来二哥和大哥商量，自己要回去看一看，让大哥、大嫂和我到太行山投奔老舅去。办完家里的事后，他再到老舅家和我们相会。
开始大哥不同意，后来二哥对大哥说：“父亲、三弟和你二弟妹，都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了，尸体还没有掩埋，我们总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吧！再说，三弟妹身怀有孕，住在大王庄娘家，不知这次受没受到伤害？总得有个人回去照应一下吧！”
大哥说：“你回去我不放心，还是我回去吧！”
二哥说：“不行！大嫂身体不好，老四还小，需要你照顾！”
二哥一跃跳进水中，还不断喊叫：“快走，到老舅家再见！”
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这样妻离子散了。从此一别，他们再也没有得到二哥的一点消息。他们三人，辗转奔波，足足三个月有余，才来到了太行山老舅家的住处。谁知老舅家已经人去屋塌了，邻近也没有人烟。后来得知，这里的村庄，早被鬼子的“三光政策”给烧光了！不得已，他们一家三口，只能走村过户，乞讨度日……后来他们来到了许家庄。这里，地区边远，比较平静。凭着大哥的木匠手艺，在这里站住了脚，赚点工钱，活口度日。为了不受排挤，大哥慌称自己也姓许，他叫许缄，老弟叫许言。他们一家人，总算有了安身之所。
由于大哥的手艺和人缘好，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定居下来。大哥和大嫂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还是送他到十几里以外的一所小学校去念书。因为他们知道文化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就这样，许言还是断断续续的把小学念完了。那年他十六岁，报名参加了八路军。因为年龄小，开始在兵工厂做工。就是那一年，日本子被打跑了。他们一家人和全国人民一样庆祝胜利。因为他有小学文化水平，在那个年代已经算知识分子了。不久被他所在兵工厂的政委看中，让他当文书。抗战胜利后，兵工厂政委升任某部队后勤部长，于是，就推荐他到卫生队先当护士，后提升为军医。在国共两党谈判，是战争还是和平解决中国问题的一段时间里，国内出现了和平繁荣景象。这时大哥大嫂看他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就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女方就是邻村的邢惠琴。她比他大两岁，这在当时中国北方，女方大男方两岁，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她虽然是个农村姑娘，但也很秀气，聪明，能干活，与许言也算般配。在他一次回家探望兄嫂的时候，兄嫂没有和他商量就给他们成了婚。许言从小由大哥大嫂带大，一切听从大哥大嫂的安排，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因为工作关系，许言只在家住了三天，就返回部队了。
在地方部队时，因为距家近，有时还能抽空回家看看大哥大嫂，和惠琴也有些“鹊桥”之会。由于聚少离多，大孩子已经一周岁了，而且妻子又怀了孕。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却是屈指可数。后来，国共两党仗越打越大，解放战争后期，许言所在的地方部队编入了野战部队，离家越来越远，就没有机会回家了。由于战场分割，消息不通，经过几次大的战役之后，家里得到一个口信，听说许言在石家庄战役中负了重伤。甚至有人在背地里流传说，许言已经牺牲了。在残酷的战争环境里，无论是许言的大哥大嫂，还是邢惠琴，都只能泪往肚子里流，没有别的办法。
后来，战争又打到他们的家门口来了。在著名的清风店战役前，国民党部队千里奔袭西柏坡，企图消灭共产党的指挥机关。一场大战下来，一伙国民党败兵闯进了许家庄，许言大哥大嫂带着他们六、七岁的女儿，邢惠琴背着儿子，挺着大肚子向山沟里逃难。一不小心，被一伙败兵冲散。大哥大嫂带着女儿不知去向。惠琴只身一人带着儿子，躲进了一条小山沟。
正在这时，她的肚子剧烈疼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倒在路旁呻吟，孩子趴在她身上啼哭。天不绝人，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拉着一只老羊走了过来。好心的男人见她呻吟不止，孩子趴在身上哇哇大叫，不能见死不救。连背带抱，把她和孩子拖进了他的小土屋。这条小山沟里，他是唯一的主人，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时，惠琴生产了。孩子呱呱坠地以后，他吓坏了，捂着眼睛不敢看生产的情景。
这时，她说：“大哥，快把我扶起来！”
他只能照办，把她扶着坐了起来。
“给我找把剪子，刀子也行！”
他找不到剪子，拿来一把切菜刀说。
“这行吧？”他问。
“在火上烧一烧！”
他把菜刀烧好以后，递给她，切断脐带，用破衣服包好。她让他把现场收拾一下，她躺在土炕上，让他把婴儿抱到身边来，仔细看看，还是个男孩。可别说，这个小生命还挺顽强，他不断发出哇哇哭声。她仔细看看，小家伙还挺健壮。不断啼哭，伸出舌头舔着小嘴唇，有经验的妈妈知道，孩子是想吃东西了。她流下了热泪，心里在想，孩子，你生不逢时啊！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我能有奶给你吃吗？就这样，老光棍伺候她娘们仨一个月。开始，他给她用些糙米做稀饭吃，怎耐惠琴没有奶水，孩子每天晚上哭闹不止。老光棍没有钱，自己活口都挺难，哪里有钱给她们娘们仨买营养品呢！最后，他看着与他厮守了五年的老羊出神。
这只老羊虽然是个畜生，但是，它却是他的好伙伴，也是老伙伴。五年中，前三年它年轻，每年都产羊羔，产羊羔就有奶。他喂它的是青草，它还他的是鲜奶。近两年它老了，没有产羊羔，但他舍不得杀它。每天牵着它上山干活，晚上与它相依为命。甚至，他睡觉的时候，都搂着它睡，冬日还能取暖。它简直成了他不可或缺的老伙伴了。今天他看着它出神，心里在说，老伙伴，实在对不起了，为了救护这母子三条生命，只能牺牲你了。他忍痛把老羊宰了，煮成肉汤让她吃肉喝汤，渐渐地孩子有了奶吃，晚上也不哭了。待到把这只羊肉吃完，她也满月了。两个孩子也长胖了。看着她们母子三人有了笑容，他十分高兴。她实在太感谢他了，危难时刻如果没有他的救助，她们母子三人定死无疑。
她满月之后，尽量帮她干点什么。首先是把小土屋收拾干净，多年没洗过的被子，拆洗一下。他每天干活回来，有一顿热饭吃，他喜悦异常，感慨真是“无女不成家”啊！她还在不断琢磨着，如何报答他。她身无分纹，只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报答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嫁给他。听说孩子他爸在石家庄战役中牺牲了，但还没有准信。一旦，有朝一日他回来了，我有何颜面见他呢？反复思忖，事在两难。今天，她把仅剩下的一快羊肉做了一盘菜，并加了两个山野菜，这在老光棍家里也算丰盛了。晚饭时，她面对苍天，面对两个孩子说：“大哥，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我没有别的方法报答你，如果你不嫌弃，从今天起我就跟你一起过日子。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