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峰来医院以后,因为要管理库房,就在库房内一角,安了一张床,床旁安一张办公桌,这就是他的住处和办公地点。这几天他心情不好,正无精打采的站在库房门口等待领药人,迎面走来了郑玉霞,她见到他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扑进他怀里,“呜呜”大哭起来。他忙推开她,以为她一定是跟吴强打了架,来找他诉苦的。因为在这几千里之外,没有亲人,同车来的同届毕业生,就算最亲的人了。他忙把她让进屋里,问她原因。她痛哭不止,声泪俱下。
他问:“吴强干什么去了?”
她才从哽咽中慢慢停了下来说:“吴强,一个半月以前就去黄县下乡了……”
她又哭开了。经过挺长时间的解劝,她才道出了原委。
他俩口分配到统计局工作。不久,就被行委副主任,兼计委主任史贵看中。史贵是行委主要领导人之一,主管计划、经济;有时候,公、检、法事务也过问。近来经常找她询问财务,统计方面的专业知识,并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开始她以为是领导对下级的关心,感激万分。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他向统计局提出,黄县的统计数字不落实,要求统计局派人下去调查。当时统计局只有他们夫妇在局,当然由吴强下去调查为妥。第二天吴强就成行了。谁知当天晚上,十点多钟,史贵就来到郑玉霞的住处。进门以后,不容分说就把她抱住狂吻,然后抱上床,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她擦了一把泪,接着述说:“我以为他是夫人长期不在身边,一时冲动干下了这事,吃一次亏就算了,顶头上司的越轨行为,我丝毫未敢声张。谁知从此之后,他每天都来,每天晚上都通晓达旦折腾我,每晚只少两次,多者三、四次,每次都要折腾一个多小时,使我筋疲力尽,他才满足……”
她哭诉着说:“吴强一去快俩月了,我可能已经怀孕,决不是吴强的……”
说完,她失声痛哭……自然自语的说:“我对不起吴强,我的日子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又哭了起。
“你为什么不去告他?”
“上哪儿去告啊!听说工委大院,伊克丹市地区有一、二十个妇女被他奸污,都不敢声张。他到北京、上海开会都带他秘书的老婆,不带秘书,秘书也只好忍气吞声。我是个刚来的小人物,能告赢吗?”
她又陷入了极度的悲苦之中。并说:“你们医院也有不少被侮辱的妇女!另外,他和他的小姨子长期姘居,小姨子丈夫也不敢声张。他的小姨子就在你们医院。”
“谁呀?”李明峰问。
“她叫杜光荣,你太孤陋寡闻了!”
提起她,李明峰怒火万丈,怪不得她那样张狂,原来她是一个娼妇。他想了挺长时间说:“有个办法,可那是权益之计。”
“什么办法?”玉霞问。
“你立即装病,让周局长通知吴强赶快回来。这几天你不要回家住了。白春香的宿舍有一张床,你先搬过来躲他几天,吴强回来就好了。”
她想来想去,只能如此。他带她到白春香那里,说明来意,她十分同情,帮助她把简单的行装搬过来。当天晚上史贵又去找她时,已不见踪影。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第二天经过一天打探得知,郑玉霞住在医院某宿舍,立即奔赴杜光荣家。她虽已躺在丈夫被窝里,不敢怠慢,也不能怠慢,求之不得的跟他到他的住处。问她是谁好大的胆子,敢坏了我的好事。她正有事想求他,躺在他怀里大哭,述说她好不容易当上“建设盆地积极分子”,还让李老头给撸了,让他给自己作主,她躺在他怀里撒娇。他一身燥热,无处发泄,以桃代李,温存长时间以后,对他说:“李老头树大根深,职务虽然不高,没有证据我还动不了他。你快说,是谁把郑玉霞藏到医院的?”
杜光荣是小道消息大王,早就知道郑玉霞夫妇是李明峰的好友,同车来到伊克丹市,关系密切。就活灵活现的说:“是大右派李明峰干的,昨天我还看见她扑到他的怀里哭呢。”
“还有这事,天大的笑话,盆地里还有人敢跟我争女人!”
“不要急,李老头我动不得,就先从右派分子身上开刀!”
“李老头吗!如果让我抓住他包庇重用右派分子的把柄,才能整倒他,明白吗?”
她又到他腮帮子上使劲吻了一吻才回去。
吴强从黄县回来,听到传闻后,狠狠的抽了郑玉霞两个耳光。玉霞不躲不闪只是泪如雨下……李明峰和白春香为了让吴强了解真相,把同车到盆地的八名同学都召集起来,一同到吴强家里。李明峰把郑玉霞受侮辱的情况,向大家做了介绍,白春香做了补充,以及他们如何帮助郑玉霞逃脱史贵魔掌的经过说了一遍。郑玉霞只在一旁哭,听了两位同学的叙述后,放声大哭,泪如泉涌。当着男女同学的面,脱掉上衣,退下裤子,让大家查看前胸、颈部多处咬伤,手指掐痕,屁股青紫一片,几乎没有完肤。史贵是个性虐待狂,有人疑惑,他是不是对所有被他侮辱的女性都这样虐待?郑玉霞擦了一把泪说:“听别人说,只有顺从他才能免于虐待,我每次都和他厮打,不顺从,他就狠打我。”
她又哽咽了……大家都劝吴强,你千万不要怨恨玉霞,她一个弱女子,已经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再得不到丈夫的同情和谅解,你不是要把她逼到绝路上去吗?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要相帮相扶,否则,祸起萧墙,情何以堪,于心何忍……经过三、四个小时,六位难兄难弟苦口婆心的劝解,吴强终于流下了热泪,心软了,他当众抱住郑玉霞痛哭流涕……接着就是孩子问题。根据玉霞的叙述,孩子肯定是史贵的,因为吴强走后,她还来过月经。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孽种,不能留下。
白春香说:“你们可以打一个报告(当时做人工流产,要夫妻同意,单位批准),我给做掉。”
后来考虑到不妥,打报告,如果周局长不知就里,不同意,动员你们留下孩子怎么办?
最后,白大夫说:“我帮你帮到底,就说你已经流产,流的不完全,我给你清理宫腔,刮掉算了。出了问题我兜着。”
大家千叮咛万嘱咐,你俩一定要合好。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吴、郑夫妇虽然合好了,但史贵并没有死心。吴强回局上班后,将他在黄县两个多月所做的调查,统计数字整理好,送交统计局周局长。又将所见所闻做了如实汇报。周局长看了统计数字,听了他的汇报,口打唉声,哀叹说:“吴强啊,吴强!你真是个孩子!你统计的数字和他们需要的东西大相径庭,他们不但不会承认你所做的工作成绩,反而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点了一支烟,慢条斯理的对吴强说:“小吴,你的这些数字和他们报上来的相差太远,有的公社粮食产量相差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有名的亩产8585斤小麦,放了全国最大‘卫星’的,就是这个公社。按照你的统计,实际亩产只有700多斤;牲畜头数也不对,他们自己报上来的存栏数是五万头(只),按你的调查,只有一万八千头(只),这怎么得了。你的这些数字是真实的吗?”
吴强告诉他说:“两个多月,我马不停蹄,几乎跑遍了黄县的山山水水,问遍了每一户人家,查遍了公社的每一分资料,我做的统计数字,实在,没有水分……”
五八年******以来,为了突显他们的政绩,大吹大擂,谎报虚报,夸大成绩,数字扩大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一时间全中国,全民族头脑发热。地方各级领导头脑发热,中央领导人也头脑发热。竟然完全相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今天放‘卫星’说,我这里亩产1000斤,他明天就说我这里亩产2000斤,后天4000斤……最后,还是大漠深处的塞日克公社放的‘卫星’最大,竟然放出了亩产8585斤的大‘卫星’。这样的天文数字竟然有人相信,还堂而皇之的登上了《人民日报》。
吴强这次进行了实地考察,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个公社为了应付上级检查,干部让农民把别处的麦子割下来,一点一点地插到试验田里。上级来检查时,这一亩地几乎是树立着的麦垛,这一亩地几乎是风吹不动,雨打不进,人从上面走都能被挤满的麦穗托起来。然后将这些麦子当场‘收割’,脱粒,过秤,统计,就是这样也没有达到某些人的要求,又扩大了几倍,才达到了亩产8585斤这个数字。负责检查的干部们明知是假,也不敢或不愿声张。如果哪个干部,说话走了嘴,或故意泄露了底细,立即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送去‘劳教’,所以,秘密保守的十分严格,上面无法知道。有人做过统计,如果真的一亩地产8585斤麦子,就是把麦穗铺在一亩地上,也有四、五十公分高。就这样,上欺下,下瞒上,创造了地球村中“最大的笑话”。
还有的公社为了应付上级检查他们夸大了的产量,把粮库里先装上麦草,然后在上面放上一层粮食,冒充丰产,致使第二年,青黄不接时,饿死不少人。
史贵就是一个图虚名,不顾实际的领导人,这次他要吴强下去实地考察,目的有二,第一个前已述及;第二个原因是他看到,今年由于上级三令五申,不准虚报,谎报产量。县上报上来的数字太小,他太没有面子了。想让吴强下去考察,回来以后把数字再扩大一点。这一点周局长知情,可吴强这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娃,没有领会上级的意图,反而把数字统计的太实。不但没有扩大,反而缩小。汇报的具体情况更遭。周局长是个较正直又老到的人,他不愿和上司发生正面冲突,以后不好共事。就指令吴强直接向史主任汇报。谁知吴强是个急性子,他看了一下表,才十点钟,因时区差别,当地十点只相当内地八点钟左右。吴强本来不愿见他,无奈,上命难违,就闯到史贵的办公室门前。屋里灯还亮着,只是放下了窗帘。就敲门,等了多时,无人开门。正想离开,突然门开了,里面闯出一个人来,是京剧团的花旦武小娇,她还穿的戏装,她慌慌张张蹿出。吴强转身要走,史贵从门逢中探出头来,拖着长长音调说:“是吴强吗?什么事呀?”
吴强转过身来一看,惊出满身鸡皮疙瘩,史贵满脸红绿脂粉,一张大花脸。吴强明白了一切,心里狠狠的骂道,这个大淫棍,早晚不得好死。转身回家去了,没想到,史贵这个官场、情场老手,并未就此罢休。十一点钟左右,他敲开吴、郑夫妇的家门。一进门就耍开了淫威。
“吴强,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还没等吴强开口,他又说:“我是亲近了小郑,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警告你,今后小郑还得听我的,随叫随到,否则,是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的……换句话说,若是顺了我,要官有官,要钱……”
他发出一阵狞笑。吴强是血性男儿,关东汉子,体育运动员,忍无可忍,怒火中烧,乘史贵不备,狠劲掀翻史贵坐的靠被椅,史贵一屁股坐到地上。伤的不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吴强立即伸出铁钳般的巨手,卡住他的脖子,郑玉霞这个娇小的弱女子也义愤填膺,立即抄起一把剪子,怒吼道:“我给他剪去!我给他剪去!”
就要下手,史贵在官场,情场闹腾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个阵势。他自己清楚,他已经恶贯满盈了,即使被杀死,也只能引来一州人的拍手称庆。这样的坏人往往惜命如金,立即哀求饶命。
郑玉霞大声呵斥,喊叫“宰了他,宰了他!我和他同归于尽!”
史贵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吴强清醒过来,才松开了手说:“我饶了你,可以,立即给我写‘悔过书’!”
史贵见吴强松开了手,他胆子又壮了起来。
拿出威胁的口吻说:“你们可想清楚了,我是堂堂十二级高干,你们敢把我怎么样?若是顺了我,要官有官,要钱有钱,否则……”
他又一次发出淫笑。他失算了,吴强一个扫堂腿,将他扫倒,扑上去踩在脚下,顺手用行李绳捆了个结结实实。毫不客气接过郑玉霞中的剪子,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戳了两下,鲜血立即流了出来。史贵闭上罪恶的眼睛心想,这一次彻底完了。过了一会他见吴强没有继续下手,知道情况有缓。吴强懂法,不能那样莽撞。立即拿来靠背椅子,把他牢牢的捆在上面,放开他的双手让他写“悔过书”,为了保命,他乖乖的按照他们的要求写了“悔过书”,并让他签字,画押。吴强指着他的鼻子说:“我警告你,如果我再见到你做坏事,我就宰了你,然后我去自首。”
郑玉霞暴怒了,又抓又挠,狠狠的扇了他十几个大耳光子,累的她上气不接下气,才放了手。最后,吴强厉声喝道:“滚!”
一脚把他踢出门外。史贵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回到住处,足足养了半个月。他心里设计着如何报复,至于他们让他写的“悔过书”,他根本没怕。他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小俩口可能拿着它去找方书记;或者到法院去告我。这两种可能他都不怕,他怕的是他们铤而走险,背后砸“黑砖”。他要先下手为强,除掉他们。
他经过周密的考虑认为:这分“悔过书”对自己有点威胁,只要“悔过书”弄到手,就立即毁了他们。他分析:他们让我写,就一定要拿出来用,怎么用呢?一是到方书记那儿去告我;二是到法院去告我,二者必居其一。如果到方书记那告我,我就反咬她一口说:“郑玉霞如何风骚,引诱我一时把握不住,摸了她的脸蛋,同志之间,正常交往,吴强小题大做,持刀威胁我,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情非得已,写下了‘悔过书’。”谅他方书记无凭无据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他们如果到法院去告状,如果真的开庭,倒有些尴尬。想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悔过书”弄回来。他想了一阵子,想起一个人来,他立即把法院主管刑庭的苟庭长叫来,此人是他的忠实党羽,告诉他,“如此,如此……”
果不出他所料,吴强夫妇还真的拿着凭据来告史贵了。接待他们的正是苟庭长,苟庭长态度很好,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并对他们提交的控告书,证据,史贵的“悔过书”一一登记备案,装入一个档案袋,并说:“我已给你们立案,不久就会进行法庭调查,你们放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等候传唤吧。”
夫妻二人,松了一口气,回到家中仅两个多小时,史贵的通讯员来叫吴强。
“史主任找你去!”
吴强夫妇以为,史贵听到他们告状立了案,是否想和解,然而他们错了。他一走进史贵的办公室,史贵立即变了脸,把手枪掏出来“啪”一声放到桌上,狞笑着拿出一张纸,在吴强面前晃了晃,厉声喝道:“吴强,这是什么?”吴强一看“悔过书”,怎么会到他手里?
史贵说:“看清楚没有,想跟我斗,还嫩点!”
随手把打火机“咔”一下打着,“悔过书”化为灰烬。同时拿起手枪,点着吴强的脑门说:“那天我认为朋友之间交往,不用带这个,否则,当时我就可以枪毙你,还不负法律责任,因为我是正当防卫。不然上级配给我这家伙有什么用?”
他又“啪”一声,把手枪放到桌子上,喊道:“滚,快给我滚!”
吴强夫妇精神彻底崩溃,病倒了。同学们都来看他们,给他们出主意说:“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调离。”
他们夫妇想也只能如此。回东北,盆地人事局不能放,只好调到县上去。别处不了解情况,吴强到黄县去了两个月,气候比这里好,只好调到那里去。于是他们打了调往黄县的报告。报告送到周局长那里以后,周局长告诉他们:如果调到县上,还不如不调。因为在盆地首府,尚有方书记和不少正直的老干部,他一时半会还不敢把你们怎么样。如果到县上,仍然属于他的管辖之下,只要他给他的人一个指令,就可能要了你们的命。最后周局长想出一个办法,若想离开他的管辖,就到劳改农场去吧。那里属于省公安厅管辖,他管不到。就这样,几经周折,吴强夫妇舍弃了较优越的工作环境,调到劳改农场。吴强当会计,郑玉霞到农场中学当了数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