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逼降吴半城
“对！陈子白被你们抓了之后，郭景春接到上面的指示，想办法杀掉陈子白。无奈你们戒备太严，我们没法靠近。几天后，上面又来了指示，说每天有人从公安局往看守所送饭，那饭就是送给陈子白的，让我们从这条线上想办法。就这样，陈子白出事那天，郭景春用他训练好的猕猴，攀上看守所的高墙，从牢房的窗口将勃朗宁手枪送到了陈子白手中。”
“那么陈子白中了曼陀罗的毒是怎么回事？”
“上面说，陈子白被感化了，叛变党国是迟早的事儿。所以，即使把枪送到陈子白手中，他是否能执行命令，上面依旧不放心，郭景春就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下毒。下毒的人是王晓兰，她从小跟着蓉城一个有名的扒手过日子，靠偷窃为生，手脚很快，有‘小云雀’之称。当天夜里，你们送饭的干警中途遇上了乔装成修理工人的朱武和王晓兰，王晓兰故意撞了一下你们的人，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就这么一瞬间，她用了一招‘瞒天过海’的招式，轻轻松松地将曼陀罗药粉撒入了馄饨中。”
“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啊？下毒毒死陈子白多简单啊，何苦这么煞费心机地办事呢？”我不解地问道。
“我们原本想制造持枪越狱，借你们的手打死陈子白，没想到刘正会劝说陈子白弃械投降，所以朱武才开枪打死了陈子白。”
“朱武用脚扣攀爬上电线杆旁的那棵松树，用狙击步枪打死陈子白的？”
“对！事发前一天，朱武就去看守所附近‘踩点’，他发现站在那棵松树顶上俯瞰看守所，一目了然，是一个绝佳的暗杀地点。所以，朱武事先就将狙击步枪藏在树顶，出事时，他用脚扣攀上树顶，将陈子白一枪击毙。”
“赵九妹是谁杀的？”
“赵九妹和陈子白是朱武杀的，朱武是郭景春设计除掉的，你们的女警察杨瑾也是他杀的。”
“埋在汽车内的炸弹的导火索是谁连接上去的？”
“汽车爆炸案是上面指示的，想要转移你们的注意力。事发头一天，高伟强把车开出来，郭景春将定时炸弹装进了汽车发动机内，但没有将导火索同点火器连接上。至于导火索是谁连接上去的，应该是内部接应的人。秦大奎是被诬陷的！目的是引起你们内部的混乱。”
“王茂林，现在我问你，你们是什么时候拉高伟强下水的？”
王茂林伸出手，说：“我可以吸一支烟吗？”
我将香烟递给王茂林，替他点上，王茂林说：“陈子白被朱武杀死后，你们就怀疑自己内部有潜伏的特务，开始进行‘排查’工作，高伟强正好位列其中，他又是‘解放干部’，有在国民党军队服役的履历，所以，这次‘排查’
让高伟强背负了很重的思想包袱。郭景春告诉我，上面指示，要我利用高伟强贪财好色的弱点，用王晓兰引诱他，拉高伟强下水。高伟强与王晓兰接触认识后，我偷偷地拍下了他们亲密的照片，用以威胁高伟强，并向高伟强允诺，事成之后，他可以带着王晓兰到国外去生活。就这样，高伟强开始替我们提供情报，主要是后勤运输的情报，吴半城的部队现在躲在山沟里，缺衣少粮。还有你们公安部队几次进山围剿吴半城，高伟强都事先通报给王晓兰，再由我告诉郭景春。”
李闵强插话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朱武呢？是觉得他的身份暴露了？”
王茂林说：“军统内部派系林立，陈子白、朱武属于科班出身的‘行伍派’，而赵九妹、郭景春是半路出家的‘江湖派’，两派之间相互蔑视，暗斗很凶。赵九妹和陈子白的死，让朱武和郭景春相互指责，朱武将陈子白的死归咎于赵九妹的无知和低俗，郭景春则大骂陈子白是一个贪色坏事的‘相公’，两人矛盾进一步激化。后来，因为王晓兰移情别恋，让朱武更加烦躁，他认为是郭景春故意拆自己的台。郭景春觉得朱武是一块无用的‘绊脚石’，留着后患无穷，不如杀了朱武天下安宁。就这样，郭景春引导疯狗咬伤朱武，然后制造了一起‘意外事故’。百密一疏啊！没想到这破绽都会被你们发现。”
古处长冷笑一声：“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高伟强出事前一天，深更半夜他到医院干什么？”
“郭景春想把水搅浑，就让高伟强去杀秦大奎，由于你们早有防备，警戒森严，外加高伟强犹豫，没有得手，这也是上面决定除掉高伟强的原因之一。”
“刘正父子也是你们诬陷的吧？高伟强、王晓兰是你杀的？”
王茂林听了连连摆手说：“不，不。刘正家的电台、手枪是我事先埋匿的，也是我给韩建兴打的电话，这些都是奉上面的指令办的，但人不是我杀的，是郭景春干的。我也没有想到郭景春手会这么黑。最后，他竟然连我也要杀。”
李闵强问：“你前面说的上面的指示，这个上面指的是台湾还是郭景春的上级？”
王茂林说：“不是台湾那边，郭景春上面还有一个更高级别的人，这人很神秘，而且很早就潜伏在你们内部了，只有郭景春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郭景春的代号叫‘二郎神’，他的上级叫‘风神’！”
听了这话，我们大惊，李闵强急切地问：“郭景春在哪儿？他是不是一个操外地口音的中年人？”
王茂林说：“不知道，他平时同我都是单线联系，是他找我。对！他是一个说一口安徽话的中年人。”
“有什么相貌特征没有？”
“郭景春右手戴着一只黑色的手套。”
审讯完后，古处长对李闵强说：“原本以为王茂林落网了，真相即可大白，没料到又钻出一个郭景春来。他到底是谁？在哪儿？下一步想干什么？”
李闵强说：“从王茂林的供述看，我们内部的确有敌人潜伏的‘内鬼’，但绝不是秦大奎和刘正。”
古处长笑了笑：“不过咱们离‘风神’越来越近啦！”
这时候，通讯员送来一份加密电报，古处长看了看，对李闵强说：“吴半城想要同我们谈判，他点名要刘正作为谈判代表。”
李闵强说：“刘正不是正在接受隔离审查吗？这样做合适吗？”
古处长说：“真相已经大白了，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叫谢恒远放人，恢复老刘和福祥的工作，建兴精神上受了刺激，派人送他到省城找最好的医院治疗，费用咱们出！”
“韩福祥抢枪的事儿呢？”
“抢枪的行为是错误的，动机是好的，韩福祥为的是找到王茂林，替自己洗清冤屈，也亏他救了王茂林一命，才帮我们解开了这个谜团。将功补过，恢复他的工作。不过告诉韩福祥，检讨是要写的，处分是要挨的！”
吴半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前不久，我们同残匪的交火，一定震撼了他的神经，三个人抵挡一百多人。中国在朝鲜战场上的胜利和台湾微乎其微的空投援助，让吴半城有了清醒的认识。
谈判的地点在深山里的一座古庙内进行。为了表示诚意，刘正不顾李闵强和秦大奎的反对，仅仅带了二十名战士作为警卫，我与李东海乔装打扮成向导，跟随其左右。
古庙大门里里外外布满了吴半城的人马，他们同上次偷袭我们的匪徒一样，身穿各种制式的军装，有的甚至是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长衫马褂，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用质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们。在我看来，这些人从来不会思考自己的部队开拔到哪儿去，从来不想和什么人打仗，他们已经学会了服从，脑中只有一个简单的概念：掠夺和厮杀。在他们看来，没有理性的掠夺可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不知死活和对错的厮杀，可以换来自己需要的一切：名利、女人、金钱、食物……这种人很容易被人蛊惑利用，成为他人的工具和牺牲品。
刘正还是如上一次迈入许清泉军营那样，微微一笑，昂首挺胸地步入院落。这时，院落中的人们向两边分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刘先生，欢迎光临。”吴半城的副官躬身对刘正说，“我家司令恭候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当刘正走到寺庙厢房门口时，前面引路的副官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这哨声我仿佛在哪儿听见过。对了！黄斌训练警犬“虎子”也是用这种哨声。
“小心！”我大声地提醒刘正。
话音刚落，四条龇牙咧嘴的狼犬从角落中冲了出来，它们抖擞着浑身的长毛，将我们团团围住，不断地低声咆哮，等待主人发出进攻的指令。李东海一看来者不善，准备抬脚就踢，刘正立即止住他。只见刘正走到领头的狼犬面前，微微一笑，低声吹响了另一种口哨。这是一种奇异的音乐，如同魔法一样，凶猛的狼犬瞬间一个个低头夹尾，呆呆地伏在地上，听话地望着我们。
“刘先生的确是内行，郭某佩服！”
这位姓郭的副官涨红着脸，难堪地奉承道，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戴着一只黑色的手套，说话是安徽口音，莫非他就是王茂林说的郭景春？
“什么话！”刘正冷笑一声，“这是我们局里警犬训导员教我的小把戏。
别以为只有美国人才有军犬，卫国战争时候，苏联的军犬是德国法西斯的克星。人啊，从小就得有家教，不能像狗一样张嘴乱咬人，对不对啊，郭副官？”
“先生言之有理，景春谨记在心！”原来这人正是“二郎神”郭景春，他听出了刘正的言外之意，一面在前面躬身引路，一面用余光扫视着我们。
绕过几道阴暗的走廊，我们来到会客厅。吴半城早已在门前恭候，他六十岁上下，瘦长的脸颊上刻划着几道深深的刀疤。客厅四处燃着马灯，室内光线很充裕。我们和吴半城的部下各自坐在房间两边，正中则是刘正和吴半城，每人面前放着条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盛满茶水的茶具、干果和糕点。从待客之道可以看出这位“川西反共游击军”司令为了这次谈判煞费苦心。我从吴半城士兵的目光中，看出他们对食物、衣服以及和平的渴望，更有一种归家的急切心情。但郭景春的态度令人懊恼，他无疑是这次和谈最大的绊脚石。
刘正与吴半城寒暄了几句，很快就步入了正题。
“刘先生，假如我率部归顺人民政府，您是否能保证我手下的生命安全呢？”吴半城投石问路，我想他其实是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刘正微微一笑，说：“吴旅长应该清楚我党的政策，还是那句老话‘放下武器就是朋友’。你的部下很多是不了解我们党和人民政府的政策，误入歧途，只要他们放下武器，我们发放路费，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平常人的生活，既往不咎。”
“刘先生的意思是我和我的家人，将会被……”吴半城没有把“枪决”二字吐出来，他一脸忧郁和失望，等待刘正的回答。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吴旅长脸上的伤疤是抗战时候留下的吧？吴旅长是对民族对国家有功的人，我们共产党不是是非不分的，功是功，过是过，您要回头还来得及。您很多朋友在解放前后都和我们交过手，现在呢？他们都成为我们的朋友或是同事，一起建设新中国。您的老长官许清泉先生不是个实例吗？这里有许先生给您的一封信。”说着，刘正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吴半城，“要是执迷不悟，继续与人民为敌，那也有先例。我相信吴旅长是聪明人，不会走一条害人害己的愚蠢之路。”
吴半城沉默不语，他一面看许清泉给自己的信，一面低着头，捻动佛珠，心中衡量着轻重。
不一会儿，寺庙僧人诵经声打破了会客厅的寂静。
刘正忽然问：“吴旅长是佛门弟子吧？”
吴半城惊讶地回答：“是的，莫非刘先生您也是？”
“我？哈……哈……哈……”刘正点燃烟斗，深深地吸食了一口，笑着说，“在我参加革命之前，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学生。我的母亲信仰佛教，但终究佛祖没有眷顾她老人家，一场瘟疫夺去了她的生命，这也是我学医的主要原因。”
“阿弥陀佛！”吴半城听了低头诵经。
“我想问问吴旅长，佛家的宗旨是什么？”
“普度众生，求得一个圆满的功德。”吴半城脱口而出。
“对！普度众生，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这样佛祖就会高枕无忧了。假如佛祖看见自己的信徒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甚至丢掉性命，您说他老人家会高兴吗？您认为做这种事儿会功德圆满吗？”
见吴半城沉默不语，刘正继续说：“我听许清泉先生提及，吴旅长是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我记得中山先生的着作《建国方略》中有这么一段话：
‘以我五千年文明优秀之民族，应世界之潮流，而建设一政治最修明、人民最安乐之国家，为民所有、为民所治、为民所享者也。则其成功，必较革命之破坏事业为尤速、尤易也。’”
吴半城点了点说：“刘先生说得有理！”
刘正又说：“蒋介石非但没秉承孙中山先生的遗志，建设一个强大的中国，反而实行独裁统治，不把百姓放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过好日子，那叫人事？国民政府的官员们，上上下下富得是金山银山，天下的百姓呢？有的穷得连裤子都没有穿，这些富人不但剥削穷人，还自己想着法子搞窝里斗，变着法子向百姓要钱。吏治那么腐败，根基都烂完了，这样的政府能不垮？如今好了，人民当家做主，百废待兴，各地都在搞建设，吴旅长莫非要逆流而上，冒天下之大不韪，阻挠中国复兴？我看，这不但不是一个三民主义信徒所为，更不是一个中国人所为。”
听了刘正一番话，吴半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许久，他的眼眶中流出了两行热泪。随之，吴半城躬身对刘正说：“刘先生，我愿意率部缴械投降，请求人民政府宽大处理！”
顷刻，整个寺庙欢声涌动，人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悦之情。唯独郭景春一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头孤狼一样，用凶狠和恐惧的眼神注视着众人。
这时，一种不祥的预兆从我心中油然生起，我想起了一句谚语：孤狼永远是牧人最大的敌人。
和谈成功后，李闵强和秦大奎用自己的津贴在食堂摆了一桌酒菜，为刘正庆功。
席间，秦大奎问刘正：“老刘，吴半城真能投降吗？上一次许清泉起义时，就是这个吴半城捣的鬼，前车之鉴啊！”
刘正说：“我看吴半城这次是走投无路了，应该是诚心诚意的。你看呢？”刘正转头问李闵强。
李闵强说：“自古打仗讲的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不打仗可以，总要吃饭穿衣，现在吴半城一没有粮草，二没有过冬御寒的衣服，三没有弹药补给，你说他拿什么和我们对抗？他手下的士兵不是傻子，眼睁睁看着四周老百姓过上安乐的日子，谁还愿意躲在深山老林里当土匪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啊！我同意老刘的看法，吴半城这次投降是真心诚意的。”
秦大奎说：“前几天，山区上空飞来一架空投的敌机，要是吴半城得到了空投补给后，中途变心了呢？”
刘正笑着说：“那点空投物资对吴半城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一架飞机载重量有多少吨？能满足他手下人的吃穿住行？”
我说：“在吴半城的队伍里，我们发现了郭景春，他是吴半城的副官。缴械的时候，如何处理郭景春啊？”
李闵强说：“嗯！这倒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有点火中取栗的感觉。既不能打消吴半城归顺之心，又不能让郭景春逃脱，老刘，你看……”
刘正沉默了一会儿，说：“一切照旧，让李东海领人跟着郭景春，暗地里将他控制住，然后带离现场。”
“行！东海，就看你的了！”李闵强对李东海说。
“如何处置郭景春呢？就地枪决算球了！他可与普通残匪不一样，这狗日的是个屠夫。”李东海咬牙切齿地问。
“按照政策办事，按照法律程序办，只要郭景春态度诚恳，我想政府会宽大处理他的。”李闵强淡淡地说。
“什么？”李东海霍地一下站起来，大声说，“宽大这个畜生？他制造了那么多血案，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没事了？”
“东海，你是老同志了，凡事不能意气用事，要以大局为重。康城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和平稳定的环境，不能再折腾了，处处有残匪，夜夜有空投，让人民群众如何安心定神地搞建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