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乱破碎的梦境中苏醒，好像真的经历了一世的情劫，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
“倾欢，醒了？”那张在梦境中一直挚爱着的脸庞穿越过了三四千年的风雨变幻居然没有累积任何岁月的痕迹，相反却自骨子里散发出隔世醇酒般深沉浓郁的妩媚妖娆。我仔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曾经令我失魂的那张极致完美的面孔，忽然间生出了凉薄至极的厌恶，立刻掉转视线望向了周遭的景物。这里果然是我掉下来的地方，银白色的树木覆盖整个山岭，地面上堆积着的雪白色枯叶如同簇簇纯净无暇的水晶，构筑成了一座不属于尘世的神妙花园。树枝上半透明的叶片之下结满了樱桃大小的白色果子，随风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如风铃般清脆悠扬的声音此起彼伏，便化成了海潮一般澎湃又如冰霜一般清冷的声音。
“为什么不回答？这里是神思之林，那些风铃的声音能让你回忆起过去。”行歌的笑靥缠着不世的优柔，“你已经沉睡了两天两夜，前世的记忆应该都已经恢复了吧？”
“行歌，你在说什么啊？”我拿出十二万分的表演功力，抓耳挠腮眼神茫然，“前世？什么前世？”
“想不起来么？”行歌微笑着握住我的手，话语温柔得足以令石块都融化掉，“那我便一直在这里陪你，直到你想起来为止。”
“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恕我没那么风雅，不奉陪了。”握住我的那双手骨节匀称洁白修长，只是依旧没有温度，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没有灵魂也没有感情。前世的记忆像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怒涛般无法抗拒，尽管我根本不想知道。被背叛的记忆和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原来就如此深刻的烙印在我的魂魄里，当时痛彻心扉的血泪和几千年来的分散游离竟然也不曾令它减弱半分。我知道我恨他，所以更不必纠缠。冷冷的甩开他的手，扭头大步朝山下走去。
“好，那我陪着你。”行歌也不气恼，立刻起身不紧不慢的跟着。
此时此刻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他，可他偏像个粘皮糖似的贴上我便再也甩不开，搞得我满心的怒火无从发泄，差点就要冒着穿帮的危险吼他离开了。算了，被他毁了一世已经够倒霉了，今世的倾欢是注定要和袭月浪迹天涯快意人生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爱跟就跟！我在肚里骂了声娘，狠狠的跺了跺脚便咬牙切齿的继续前进。
“倾欢。”
我装作听不见。
“倾欢……”
他是空气他是空气他是空气。
“倾欢！”
“哇呀……”我四仰八叉形象全无的裹着大量枯叶翻腾而下的时候才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前面是悬崖……”
嗷！这次真的怒了！倾欢已经不再是前世的离染，想要砍死他泄愤已经不可能了，打不过我逃总行了吧！我死命挣脱出来，就着雷霆万钧的下滚趋势狠狠一窜上了半空，头也不回的朝小石屋的方向飞去。等到飞出好大一段，这才松了口气，稍稍扭头望去——行歌果然还跟在身后。被林间雾气染湿的发丝蜷曲着贴在脸颊，金色眼眸动荡着海潮般令人心碎的温柔，依然是今世邂逅之时那般无法割舍的脆弱和无助：“倾欢，不要抛下我。”
拳头骤然收紧，我将所有的指甲都扣进了手心的软肉才能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返身拥他在怀的冲动，天知道离染到底有多爱他。“你真的搞错了，别再缠着我，快去找你的离染吧。”心头微微发酸，穿越了数千年的忆念就在眼前，可手心传来的刺痛就像是一道永恒的讽刺，他爱的是离染，而倾欢爱的，已经不是他了。
“你是离染。”行歌的口气如此坚决，就像他当年提醒离染他是仙王一样。一样的冰冷无情，一样的不留余地，如同一柄匕首不断的穿刺着我的心脏，解离着我试图深藏起来的脆弱与悲伤。
“我说不是就不是，你再跟也是白搭。”冲他做了个足够丑陋的鬼脸，然后刻意远远绕开之后继续前进，嘴里故作轻松的哼哼唧唧，“我是一只小妖龙啊无良的小妖龙，我也不去麻烦谁呀谁也别来麻烦我！啦啦啦啦……”走出一大段发现他居然没有跟上来，我又松了一口大气，低头便不要命的朝前冲。半空里一个大变活人，白色的人影忽然挡住了我的去路，倒让我跟他撞了个满怀，直痛得哀叫一声：“呜哇，我的鼻子啊！奶奶的，好狗不挡路！要是毁容了你得给我负全责！”
“好，我许你一生，偿你三世。”甫然被撞扁了鼻子，想也不想便搬出了平日里跟师父和剑圣大人学来的猥琐腔调，眼看行歌一脸正中下怀的欣喜模样，我顿时不淡定了。
“哈哈，那个……我是开玩笑的。”我连忙打着哈哈，“我知道我打不过又跑不赢你，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较真了。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想啊，哪有这么巧的，我一只无父无母来历不明的小妖龙居然才入九祸宫就被分到雷宫当值，偏巧雷官重伤让我顶了职位，偏巧阴差阳错的放走了你，偏巧又是你转世的冤家，这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哈，你就放我走吧……”
“好，前世我负你太深，如果你不愿想起过往，那么咱们从头再爱一次吧。”行歌一句话直接把我雷到脆，“以倾欢的身份再爱我一次吧。”
“你……你……开什么玩笑啊？”嘴角抽搐，暂时言语不能。你当爱情是开闸放水，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你不必答应，也没必要拒绝。”行歌又几分霸道的揽着我的腰直接按到怀里，“因为……你只能爱我。”
“哪有你这样强买强卖的！”瞬间怒火万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龇牙咧嘴顺势照他胸口一咬，尖利的牙齿全部咬进了肌肤，桃花的幽香便随着血液的粘腻腥甜充斥了我所有的感官。行歌疼得微微一颤，却没有推拒闪躲，只是将我拥得更紧：“没关系，谢谢你把剩余的愤怒和心痛都告诉我，让我偿还拖欠你一世的幸福。”
“呸呸！拜托……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纠缠几生几世还了结不掉的恩怨情仇？你自己犯傻可别扯上我，我可是思维清晰逻辑严密论证有力的当代好青年！”吃一堑长一智，上次吞了点狸小猫的血，搞得我生不如死，这次可是正宗的仙王血脉，吞下腹去估计我的小命都能交代了。我忙不迭的吐着口中的残血，万万没想到我这怒火万丈的一口起了相反的效果，真是强悍的人生永远不需要解释啊！
行歌痴痴的望着我，又不说话了。我真想把他的沉默当成对我无敌言论的崇拜，可惜面对那双满含哀怨凄怆秋水般明艳深澈的金色眼眸，我还真没办法这么问心无愧堂而皇之的欺骗自己。“算了，我走了，袭月还在等我呢。”就算他外表光鲜亮丽青春无限，可按年岁算到底已经是五六千岁的老头了，他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悠悠的回顾过往，我却未必耗得起那么多时间精力来和他纠结。
“倾欢！”我才走开便又被野蛮的拖回他怀里，冰冷的手指抚触着我颈项上那些还未褪尽的青紫淤痕，“是袭月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关你什么事！”又纠结这些丢脸的吻痕干嘛！天然呆，我恨死你了！
“我说过，你只能爱我。”颈项上温柔抚触着的冰凉指尖仿佛在强压怒气般的轻微颤抖起来，“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重新爱上我，但我还没大度到能容许其他男人碰你。”
“……还讲不讲道理了，你管得也太宽点了吧？”这般蛮横霸道的说辞从天然呆嘴里出来才算正常，跟前世那个悲剧主角似的行歌根本就不搭调啊不搭调！咬了咬牙，反正他也误会了，不如将错就错令他死心吧。我清了清嗓子，带着无比悲壮的神情答道：“是啊，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所以……”
“是么？那他大概永远都只能是太子了。”冷笑声未落，行歌脚下飞快的升起一团云气，骤然向小石屋的方向飞掠而去。
永远都是太子？什么意思？啊？行歌要去趁怒灭情敌？昏死，倾欢，你又二了！我哭笑不得的追上去，拼尽全力扑上云头死死抱住他的裤腿：“喂，我是开玩笑的！你冷静点！冷静点！袭月没有对我怎么样啊！”
“那么就是冰爵了？”姜果然是老的辣，他头脑的转速快得叫我这自诩思维清晰逻辑严密论证有力的当代好青年都很难跟得上。
“呜呜，怎么会变成这样啊？”面对他少见的杀气纵横的表情我只能泪流满面，对不住啊，今生的倾欢实在没办法保护你俩周全，丢卒保车舍孩子套狼入虎穴求虎子，先牺牲一个吧。
还没等我掂量好应该牺牲哪一个，行歌忽然弯腰将我搂进怀里，清亮温柔的声音与邪魅冷酷的语气之间的强烈反差激出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关系，你不用为难。因为……他俩注定都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