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了没有?”行歌嫌恶的声音穿入耳底,“才飞了这么一小段也能吐得一塌糊涂,丢人。”
“一小段?已经好几千里了!你到底要飞去哪里!”我愤怒的指出他使用了过分夸张的修辞手法,然后扭头继续一塌糊涂。
“我忘得太久太多,偶尔脑子里会冒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知道有人在等我……”行歌清亮温柔的声音里多了一线愁绪,没等我回话他已经转身朝远处飘去。
咦?他居然忘了我的存在,难道他又变成之前那个多愁善感的行歌了?太好了,趁机闪吧!刚刚被剧烈呕吐折腾得筋疲力尽,这会儿却忽然来了力气,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跑出去好大一段想歇口气,居然听见他在背后幽幽哀叹:“倾欢,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我凶猛揉脸之后无奈回头,再次看见了他那付可怜兮兮的哀伤模样,若我回头再晚些,只怕还能看到一颗晶莹的泪珠。唉,刚刚还犀利冷酷的复仇者果然又变成哀怨小绵羊了。“我没有要走,我……我肚子饿了。”
哀怨海潮收却瞬间涌出了温暖甜蜜,他重新微笑着朝我伸出手:“走,等看到了集市咱们就去吃东西。”
“……好吧。”傻乎乎的把手递过去,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绝美的笑容蛊惑了。悲剧啊!
两人不言不语一路朝西边去,沿途越走越荒凉。好几次想开口提醒他西边是魔界最荒僻的地界,根本不可能有集市更不可能有人在等他,不过……算了吧。行歌不像常人拥有正常的温度,也不像巫祈那样的冰凉光滑。巫祈只要到了温暖的地方身体也会跟着温暖起来,那正是蛇类的特征,但行歌的寒冷却无法逆转,不管周围是地火奔腾还是烈风吹袭,一概是干燥而沁凉,仿佛他无法被温暖的心。握着那双凉凉的手,无端的有些心疼,无端的有些哀怜,无端的……不想放开。
远远的看到一株诡异的火红色树木出现在地平线,行歌皱了皱眉头,忽然放开我的手大步靠了过去。“喂,那棵树……”本想告诫他魔界很危险,话才说了一半心头忽然传来阵阵凶狠的痛楚,悲哀与愤怒海潮般自心底层层涌出,好像心底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在推着我催促我靠近那棵树木。按住自己胸口疯狂跳动着的心脏,我知道我被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操纵了,可惜却全无反抗的力量,着魔一般径直朝那棵树靠了过去。
那棵树木远远看去不过是颜色有些诡异,靠近之后才发现那棵树居然足有十座城墙堆叠起来那么高,树干树枝全都是骨头那般坚硬灰白的质地,树梢之间没有树叶,根根血管般青蓝与殷红的细管子从骨枝之间交缠向大树根部那个不断起伏搏动的心脏。行歌站在树下眯眼微笑,温柔得仿佛在望着自己的爱人,他与那棵大树,一个唯美一个丑恶,却是相同的惊心动魄。一阵阵浑厚的心跳声自脚下传来,完全盖过了我自己的心跳,仿佛牵引着我强迫着我慢慢与它的频率同步。不安、恐惧、悲哀、愤怒,太多的感情塞满了我的心,头痛得几乎要裂开了,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喊出一声:“行歌!”跟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五月初五,碧峰崖顶。
那满池的白莲又开了。风里弥漫起微微暗香,滟潋水光交错着昭光夜华东升西落,周而复始,无生无灭,氤氲着苍澜台的安宁和静谧。自北部蛮荒讨伐砂族染来了一身腥血,魔界的水已经再也无法洗清纠结在绝杀之上的无边怨念了,孟婆送我的骷髅花到底也是有限的。未免被戾气与怨念操纵,虽然不屑,但我也只能借助于天界圣水的净化能力。
噗通!染满鲜血的绝杀沉入池水当中,清亮的水面浮起一层残血的同时也响起几声不甘的哀号。是死在绝杀之下妖的怨恨,还是绝杀本身对于鲜血的无尽渴望?
我望着水中的绝杀冷笑,动荡的水面却将我的影子鲜明的呈到眼前。斜飞的眉峰与恶魔般的深红眼眸张扬着骄傲和霸气,猩红饱满的唇角微微上挑,衣衫、发丝乃至双手明明都染满了鲜血,可那笑容却偏又如此犀利,带着蔑视生灵的凉薄。
我是离染,群魔之王。
魔界从来不相信血统或者权术,只有力量才是一切。我是魔界最强者,所以我才是魔君,若有一天有人强过我,等待我的将是死亡。甩下战袍跃入深水将绝杀紧拥在怀,那冰冷彻骨的温度仿佛是最真实的忠诚誓约。
呼!身边有一条小鱼惊恐的游过,本想避开我,却笨手笨脚的撞上了我的肩头。我反手祭起一个水球将它困在掌心,悠闲的欣赏着它绝望挣扎的姿态。我身上的魔族气息如此强大,它这样的天界小兽会害怕我那是理所应当的,可它那付傻乎乎的样子,我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心情不错。算了,留它一条性命带回魔界吧,钥儿就喜欢这些东西。
前任仙王闲着没事跑去替人界铲除了九头恶蛟,可那恶蛟又是我爹的二表哥的三舅母的表侄的外甥,它才一死,我那儿便多了一帮哭诉的七大姑八大姨,就是吵也被吵死了,烦心不过提着绝杀去为它报仇,没想到那老仙王早已经是油尽灯枯,我还没下手他自己却先咽了气。这事原本与我无关,转了一圈回来我却成了罪魁祸首,那些仙族个个悲愤叫嚣要取我首级为老仙王复仇,可都是苍蝇一般在我耳边小打小闹,始终没一个人敢站到我面前。后来听说新王即位,仙族倒也消停了些时日,本以为可以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北方的砂族又闹了起来。唉,若早知道做魔君如此心烦,我倒不如早些故意输掉算了。
举着小鱼慢慢浮出水面打算上岸,眼光一转,却发现对岸水边同时冒出一个脑袋。堆雪般纯净的发丝垂了满肩,漂亮的金眸犀利通透,殷红的唇角淡淡一弯,魅人心魂的微笑明艳了白莲摇曳的波光水影。
是个仙族,而且还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新王即位,天界动荡。在这种时候还会偷闲跑到碧峰崖天池玩水,八成是个刚刚飞升资历尚浅的小仙。
他慢慢转过脸,与我的眼神对上,顿时错愕:“魔族?”
有趣,看到他万分震惊之后和那小鱼似的傻模样,我立刻起了逗他的心思。
“你是谁!” “你是谁!”
“你到仙界来做什么?”“你到仙界来做什么?”
“不要学我说话!”“不要学我说话!”
“还学!”“还学!”
每次在这里遇见仙族,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句问话,所以要和他说相同的话完全没有难度。待到学完,他自己先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里来的小妖怪,还挺有趣的。”
小妖怪?哦,天池圣水洗去了我身上的血腥戾气,也抵消了我身上强烈的魔族气息,现在的我确实像一只无害的小妖怪。
“我叫行歌,你叫什么名字?”想不到他如此单纯,明知我是魔族居然还傻傻的要和我互通姓名。
修为足够深厚之后无论仙魔都可以维持住青春,至少令容貌不再衰老,我现在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倒与他稚嫩的容貌相差不远。我忍住笑意答道:“我的名字叫阿染。”
……
“倾欢?倾欢快醒醒!”从梦境中痛苦的苏醒,眼前的景象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白荷之间稚嫩明艳的脸庞变得棱角分明起来。冰凉的怀抱一如往昔,缓慢而稳定的心跳随着他温柔清亮的语声响在耳畔:“你终于醒了。奇怪,魔界核心明明不该对你有任何影响的。”
我侧头看了看他,再看看那棵丑恶诡异的血色巨树,心头一阵烦躁,翻身起来便发疯似的朝相反的方向冲去。
离染是引发天地大战的恶魔,离染是令三界血流成河的暴君,离染的魂魄还被压的莫离山的骨碑下面,而我只是一只身世不明的小小妖龙。我和离染应该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我为什么会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记忆?
是因为这棵被称为魔界核心的怪树,还是因为行歌?
对!我不该再想也不能再想,只要远远离开然后大睡一觉,一切都会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