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良沮丧地喝着水,脑子里渐渐浮起王东的脸,忽又想到林炜、黄妍,想了许多……最后,他不得不又回想起那个将举报材料压给他的人。
其实,所有案件一开始都是个谜,警察恰恰便是解谜人。而今,本可一眼望到底的一池清水,就这么浑了,浊了,宋书良怎能心甘?可心不甘又能怎样?
案卷就摆在桌面上,办公桌距离坐的椅子很近,但此时看过去,似乎又很远,远得有些模糊。说句心里话,宋书良除了失望还有失落,这让他对周遭感到麻木。
按照工作日程安排,黄妍今日将前来自首。宋书良原想认认真真地讯问她一番,毕竟案件中许多点和线要连起来,少了黄妍的口供不行。不过,如今似乎不需要了……宋书良忽又觉得自己就是一颗过了河的卒子,有用,但跑不快。
黄妍倒是准时地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是林炜陪着来的。
宋书良先是交代了句:“林炜,你出去等吧。”
等林炜离开后,宋书良搬来一把椅子,示意黄妍坐下,然后问:“你是哪一年到鑫誉公司上班的?”
黄妍回答说:“2010年6月。”
“那这两年你在鑫誉的工资,合起来是多少?”
本来宋书良想好的措辞是非法所得,可说出口时却改成了工资。想想黄妍并非鑫誉公司的老板,她的所得不是工资又是什么?
黄妍想了片刻,回答道:“差不多有20万。”
“20万?可你的工资卡里总共是30万!”
“哦,有一部分是报销款,财务当时嫌麻烦,就都合在那里面。”
宋书良哦了声,就在电脑的讯问笔录文档里直接敲上:从2011年9月到2012年5月,黄妍的合计工资是20万。
黄妍瞄了一眼,诧异地问:“怎么是从2011年9月算起?”
“不行吗?”宋书良冷冷道。
“当然行。”黄妍顿了下,又语气坚定地说,“如果时间点这么算的话,那我的工资至多不超过8万元。”
“才8万?”
“是,你可以从明细里重新合计一下。”黄妍淡定地笑道。
宋书良重新一合计,金额确实不到8万元。然后,他按照黄妍所说修改了数字,让黄妍在银行账单上签字时,附上“含公司报销款”的字样。
至于财务是谁的问题,宋书良没问。因为赵江平都说了,财务找不着。找不着就是结论,所以,在文档里宋书良直接写上,黄妍并不知道财务是谁。而接下来的问答,基本都是按早先和石泉华商定好的提纲,一问一答。最后,打印笔录,按手印,照相,取指纹,办理取保候审手续。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半个小时,结束后,宋书良对黄妍说:“你可以回去了。”
然而,黄妍却没动。宋书良有些纳闷,问:“你还有事?”
黄妍咬了下嘴唇,思索着问:“我会被提起公诉吗?”
“怎么,想逃避责任?”
“当然不是。”
“不是还问,这是你该问的吗?”
黄妍盯着宋书良,勉强地笑了笑说:“案件要从2011年9月算起的话,这8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只是公司的行政部负责人,公司的业务总监是唐荣信。那么请问,在涉嫌非法经营罪中,将我起诉的理由是什么?”
见宋书良没有回答,黄妍接着说道:“而且,我今天才来自首,具体事实进经侦之前并不清楚。所以我还想问,这个非法经营案主要责任人的法律责任,是怎么算到我头上的?”
黄妍突突的一阵问,把宋书良彻底问住了。会议才开完,她怎么就掌握了全部内容?顿时,他感觉很失败,胸中当即像沸开了的热水一般,腾着热,泛着烫,烫得他无比难堪。
这次的难堪,竟比上次的非法集资案还甚!
当然,宋书良的脸上仍然很严肃。他皱着眉道:“案件如何定性,我们说了也不算,你可以找律师。而且,具体的起诉意见,是检察院出的。”说完,他就住了嘴。
黄妍一笑,没再问,不过走到门口,她又回了下头,忽然道:“宋警官,作为人民警察,我想鑫誉的老板是谁,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说完,黄妍就走了。她的脚步很轻,却仿佛步步都重重地踩在宋书良的心坎上。
老板?他当然知道,他马上回想起那晚在天寅山庄和林炜的见面。
可不管宋书良纠结与否,案卷还是很快就从经侦支队转到检察院。检察院那头是鲁然光接收的。要是此案不补侦,基本就可宣告宋书良此项工作的结束,他也可在结案报告上“华丽”地画上一个句号。
“检察院肯定是不会补侦的”,宋书良落寞地想。
只是,姜蓉还没归案。
不过对于姜蓉的问题,宋书良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现在彻底地想明白了,此案的庭审一结束,自然就会有人带着姜蓉来自首。
自首?宋书良忽地泄气,是啊,那样的自首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再操那份闲心呢?
案件移送检察院后,宋书良就向赵江平打了年假申请。这一次赵江平倒出乎意料地二话没说就批了。
据说几天后,宋书良带着妻子女儿,一家就去了海市旅游。他坐上开往海市动车的那天是2012年8月25日。
距离案发的5月15日,刚好100天。
4
直到第二天傍晚,王东才联系上屈瑄。
已经好几天了,还以为她失踪了。接到屈瑄的短信后,王东的脸上才露出一丝艰难的笑容。可屈瑄的短信里却约王东晚上到明口公园见面。王东有些纳闷,为什么要选在那儿?难道……一阵猜测,王东的心暗了,他多少也算一名警察,其中缘由他怎能猜不出?
刑侦支队对这起交通意外又转变成蓄意谋杀的案子特别重视。
特别是里面还涉及对同行的报复,一时间,弟兄们都红了眼。所以,侦查的速度很快,才几天,就有了初步的结果。不想,看到那一纸报告,所有办案人员都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
此次的报复行动,嫌疑最大的居然是唐华的妻子屈瑄。
不可能吧?美丽的当红女主播竟然要谋杀自己当警察的丈夫?这事要是传出去,更像个粗编滥造的红尘故事,或是一个商业影片的狗血剧情。无聊的市民们或许会信,但刑警队的侦查员却不敢轻易相信。
不过,张旺财所说的他和“年轻人”见面的那晚,还真有目击者。目击者很确信看到的是屈瑄。虽说屈瑄换了男装,戴了太阳帽,但她美丽的面孔,曾是五湖多少痴男们惦念的绮梦,又怎会看错?
刑侦支队长赵巧明将手放在桌面轻轻敲着,喝了几口茶,没说话。赵巧明不是犹豫,而是在梳理。毕竟刑侦办理的案件,大多都是人命关天的要案,马虎不得。
“现在怎么办?”案件负责人小邢请示道。
赵巧明又思了片刻,才给大家分配了任务。侦查员们兵分三路,一路控制屈瑄的弟弟屈宇,一路继续细查屈瑄的个人生活情况,其他人全力拘捕屈瑄。至于为什么要调查屈瑄的个人生活情况,赵巧明认为,能让屈瑄痛下杀手的,绝不仅是袒护弟弟这么个简单的理由,应该还有其他动机。
命令一下,所有人立即分头行动。
对于那样的结果,屈瑄也曾料到。但她不逃,能逃到哪儿去?她昨晚不是没看到王东的短信,只是她不想见他。她一直就安静地跌坐在万婷秋的墓碑前,眼含热泪说了一夜的话,更多的是“对不起”。
事情是这样的。
要摆平唐华,屈瑄本寄希望于王东。自蓝惠萱的风波平息后,王东就是她的全部依靠。可惜,这一次靠不住了,她才不得不失望。于是,她向单位请了假,差点还和领导大吵,为的是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自己找门路。
那晚,屈瑄好不容易求到市里的一位非常人物。
那人对她和唐华之间的紧张关系毫不知情,当即笑着调侃道:“案子不刚好落在你先生的那个中队,怎么,两口子还有商量不来的事?”不过,话一出口,那人马上就意识到了,转而正色道,“当然,证据要是摆在那儿,谁也无法一手遮天,谁的手也大不过法律。”
说完,那人借着暧昧的灯光,定定地瞅着屈瑄。那阵瞅,显示的是他赤裸裸的目光。屈瑄是个聪明的女人,那目光飘来的一瞬,她就懂了。怎样的男人会有怎样的企图,自己要做怎样的反应,她太懂了。她暗自思忖着,或许只有将自己像供品一般奉上祭台,那人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屈瑄的确是一份难得的动人的祭品。当她身无寸缕地将自己绽放到那人的眼前时,情况果然就变了。那人会意地笑笑,吞了口唾沫道:“放心吧,这话,我会帮你和老赵说说。”
这时的屈瑄,只能无奈地闭上眼,心想,就权当是一场梦吧!
梦醒时,那人果然没有食言。就在屈瑄准备穿上衣服时,他朝她做了个噤声的示意,而后真的就马上给赵江平打了电话。通话的内容,一旁的屈瑄都听到了,赵江平确实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就是希望。为了宝贝弟弟的未来,她什么都愿付出。那人电话打完,屈瑄再次心甘情愿地将刚披上的衣服抖落了下来……
这晚过后,屈瑄原以为棘手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不想,经侦虽然不予立案,可唐华却依旧不依不饶,甚至变本加厉。他还暗中动员了多方力量,一方面继续收集屈宇公司的非法集资证据,另一方面还朝她这边下了手,开始调查王东。
王东岂是唐华能调查的?望着蓝坊名筑里的一屋温馨,屈瑄知道,如果任由唐华这么双管齐下,不管结局如何,唐华都将是胜者。
他怎么可以是胜者?所以到最后,屈瑄不得已做了那件事。
谁承想,却害了万婷秋。而唐华,并没有死。
“万姐——”屈瑄低低地悲号着,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凄凉。
夜晚的温差大,夜里的明口公园除了痴男怨女外,昏黄路灯照射下的石子小道上倒没什么人,有些冷清。湖面荡着澄净的柔波,与远处的灯火遥相辉映,波面正浮泛起层层青色的幽暗的光……
王东到的时候,屈瑄已经等着了。
只见她双臂环抱在胸前,立于岸边,像一朵即将萎谢的花朵,透着令人心疼的颓废。
听到熟悉的脚步,屈瑄马上转过身来。王东发现,屈瑄原本艳丽甜美的脸,此刻毫无生气,更是惨白,惨白之中还夹杂着生冷。
王东忽地一愣,又讪讪笑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屈瑄没有笑。事到如今,她只感觉累。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很想借他的肩膀靠一靠。可她只想了想,身子却没动。
王东点了支烟,抽着,目光飘向远处,低声道:“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屈瑄怔了下,泪水开始无声地滑落。良久,她叹道:“你都知道了?”
王东神色悲戚地望着她:“你怎么会那么傻?为什么非要……”
屈瑄凄凉一笑,深吸一口气道:“今晚叫你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交代。对于我来说,躲肯定是躲不掉了,再说……”
王东马上打断道:“你还是快走吧!现在走,绝对来得及!”
“不!”屈瑄悲然道,“你听我说完,屈宇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警方肯定会去调查他,而且……说不定也在调查你,你必须要马上去找赵巧明。”
王东不由得失声问:“你是说刑侦支队的赵黑脸?”
屈瑄说:“对,无论如何得摆平他。不是为我,是为了你自己,也为屈宇。”
“那……那你呢?”王东抽烟的手有些哆嗦。
“我?”屈瑄惨然一笑,“我只能去自首。”说完,她的腿有些发软,身子晃了几晃。
“阿东,记住我的话,一定要搞定赵巧明。”屈瑄再次苦苦地哀求道。
王东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只能无奈地答应道:“好,我会的。”
见王东答应下来,屈瑄稳了身子,嫣然一笑道:“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有办法。”
王东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老公……”屈瑄眼中含泪,“你再好好地吻我一次……”屈瑄缓缓地依偎进王东的怀里,抬起头,喃喃道。王东深情地与她对望了一阵,须臾后,他丢掉手中的烟蒂,泛着浓浓烟草味道的嘴,瞬间就含住了她娇嫩冰冷的唇……
未尽的话语,淹没在湿湿的吻里,微冷的舌滑入,贪婪地攫取她的气息。一瞬间,彼此都暂时忘记了周围渐渐逼近的威胁。
夜的湖畔,慢慢腾起一股末日般的激情……
5
肖风一反常态,终于变回心高气傲了。
黄妍去了检察院,回家后便一头扎到床上躺着。林炜马上跟进房间,问她什么情况。
可黄妍就是灰着脸,一言不发,还丢给林炜一个冷冷的背影。
这时,肖风突然上门。他破天荒地穿了件蓝竖条的新衬衫,好像刚理了头发,整个人显得容光泛发,精神百倍。他将一个黑色无纺布袋子丢到茶几上后,朝林炜呵呵一笑道:“终于要结束了,真不容易!唉,可我们也都干了。”
林炜不明白“干了”什么意思,目光只快速地朝房间瞟了一眼,然后就纳闷地望着肖风,只听见肖风继续摇头道:“这人哪,一谈钱,就很难谈得拢。谈不拢就得吵。好不容易统一了意见,可惜,大伙却是真没钱了。”
林炜这才弄清楚肖风所说的“干了”,是指他们的个人账户里没钱了。说来也是,钱财本就好比一池水,若无新水注入,风吹日晒的,自然很快就会干,何况此次鑫誉的风刮得这么大。
不过林炜在想,肖风傍晚突然上门,不会只为了发这一番感慨吧?想着,他盯住了茶几上的那个黑色无纺布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