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初期的妊娠反应,多少让她有些力不从心。再后来,业务的事就全由唐荣信接管。到了年底,黄妍就彻底退到行政管理的位置上……要说鑫誉公司业务最疯狂的那个时期,应该就从唐荣信接手的那时算起。不过,公司确实被唐荣信运营得风生水起。
按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是隐约中黄妍有所担心,那样一种表面“繁荣”的现象,到底能维持多久。她心里很清楚,鑫誉公司积攒下来的不是小隐患,而是酝酿着大风暴。
果然,到了5月,那些隐患就像一包憋足了劲的炸药,突然被点燃了。不仅把唐荣信炸进去,叶奇炸进去,马建平炸进去,所有业务员也都被炸了进去。连外头这些没进去的人,也惶惶不可终日,日夜不得安宁。
当初为什么就不听林炜的?黄妍忽然怨恨起自己,当初要是能听从丈夫的建议,毅然从鑫誉公司辞职,今天或许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以前家里的大主意她基本都听丈夫的,但自从发现他和一位叫“望穿秋水”的女网友打得火热后,这种状况便开始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多年前的某一天,她收拾书房,看到电脑里林炜的QQ开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点开丈夫和“望穿秋水”的聊天记录。
看完之后,她顿时既妒又恨,但她没有和他吵。只是从那以后,黄妍开始醒悟,觉得女人再不能一味地相夫教子,要努力,事业上要有所建树。否则,在变色的婚姻面前,毫无事业的女人就只能成为自怨自艾的怨妇了……
回想这些,又经历过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黄妍开始困惑:女人,到底该不该有事业?
黄妍心底悲悲地挤出这句话后,泪水终于从她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3
黄妍的悔恨,林炜早听出来了。不过,他除了暗暗感慨,还能说什么。
近几日,林炜在反思。
特别是在暗夜如漆的时刻,反思更像蔓藤一般,爬满了他惴惴的心头。这段时间以来,他每每和声细语地安慰好妻子后,总会情不自禁地想着万婷秋,想着那个风情万种且又充满智慧的女人。
女人啊!
林炜叹了声,眼神茫然地瞟向窗外,黑的夜像是妻子无助的目光,盯得他浑身都不自在。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同万婷秋见上一面,和黄妍每日通话一样,雷打不动,保持着相同的频率。
每次过后,林炜都后悔,也后怕。他越来越觉得,女人就是一汪泥塘,自己刚刚爬出,竟又掉了进去。偷情……想着,林炜竟莫名其妙地同情起王东来,面临着和自己同样的尴尬境遇,其压力可想而知!
人不能骗自己,也骗不了自己。心中有什么,只有自己最清楚。每每下了决心要开口,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林炜很迷茫。
万婷秋除了发腻的柔情之外,她的睿智又总能令人叹服。林炜清楚,他和万婷秋之间早已不再是纯粹的朋友关系,可能就因为这样一种不纯粹,才会让她义无反顾地帮着自己。他怎能义正辞严地对万婷秋说“咱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呢?如今鑫誉案子未了,林炜不能不有所顾虑。很多时候,万婷秋是他的精神慰藉,更是参谋。
又是凌晨两点多,林炜才躺下,手机的短信铃声却响了起来。是万婷秋发来的,她问林炜睡了吗,说有事,想现在见个面。
林炜回复问她什么事,现在人在哪里。
万婷秋没回。
林炜又发了一条,问她明天行吗。见她依然没回,就干脆拨了电话过去。
“是不是有要紧的事?”林炜刚这样问,就被万婷秋打断,她似乎有些失望,悻悻道:“哦,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林炜马上想,或许她真有什么紧急的事,自己这样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想着,他解嘲地笑了下,忙说:“当然方便,你在哪儿?我马上就到。”万婷秋说:“就在你小区外的马路上。”
林炜起身,走到窗户边朝下望,果然,万婷秋正独自一人来回走着。此刻的马路上,除了万婷秋,空无一人。
等走到万婷秋跟前,在泛黄的路灯下,林炜忽然发现,她的右眼眼角处,竟挂着一块淡淡的瘀青。林炜不禁纳闷,又蓦地一惊,难道是与他有关,是被她的丈夫卞辰国发现了什么?
万婷秋没说话,嘤咛着扑进林炜的怀里。两人静静地抱了几分钟后,才分开。
出乎林炜意料,万婷秋开口说的却是与她自己和他都无关的事。
“唐华可能要出事。”
唐华?唐华会出什么事?
林炜没吱声,只疑惑地望着万婷秋,她绝不是一个不知深浅的女人,这么晚约他出来,谈的肯定不会是无关紧要的事。
万婷秋没有停顿,继续说:“其实,唐华早就知道屈瑄和王东的那些事。”
“那他……”林炜更不解了。
“今晚,唐华对我说,他一直在酝酿一件事。我想,他酝酿的绝非小事。”
“屈瑄知道吗?”
“当然。”万婷秋神情严肃,“屈瑄下午找了我。她说,她弟弟屈宇涉嫌非法集资,上头已经有人打了招呼,经侦支队讨论了很久,迟迟不敢立案。可唐华却说,他不会就此罢休。”
“不会罢休?难道为了那事,唐华想报复屈瑄吗?”
万婷秋摇头说:“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倒是有个情况很重要——屈瑄说,唐华很可能想借屈宇的案子,暗中调查王东。”
“调查王东?”听到这儿,林炜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那鑫誉……”
又听到“鑫誉”二字,万婷秋嗔怪地白了林炜一眼,继续道:“屈瑄其实是希望我能出面,私下找唐华谈一谈。”
“这种事怎么谈,本来就是她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旁人哪能插手?”
“是啊,哪能说得清?不过,我今晚还是把唐华约了出来。其实,我就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没说。”
其实不用问,林炜也知道是这结果,遂又笑道:“其实,唐华那样做也无可厚非。再说,他又能出什么事?”
万婷秋皱着眉,叹息道:“老婆出轨,任凭男人的胸怀再宽广,再没感情,恐怕也接受不了。本来我也想,像王东这种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点教训也是应该。可你知道,唐华现在要针对的,可不只是王东一个人啊!”
现实确是如此,可不管怎样,那都是唐华的选择,他身为一名警察,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的水浅水深?反而是万婷秋对唐华的事这么上心,林炜有点想不通。
想着,他又望着万婷秋眼角的那块瘀青。这块淡淡的瘀青,就像一片厚厚的幕布,将林炜的心遮挡得严严实实。盯了一阵,他还是忍不住探出手去,触了一下。这举动顿时惊得万婷秋的身子一缩。
许久,万婷秋将幽怨的目光剥离后,忽又记起什么似的,认真地望着林炜,神色严肃道:“今晚找你,主要是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林炜认真地听着。
“唐华透露,支队目前已对鑫誉的案件定了调,先拟定以涉嫌非法经营罪移送检察院。”
“这么快?”林炜听了,心中不禁一紧。
“是的。而且,黄妍也在公诉的名单之列,她很可能还是案子的主要责任人。所以,唐华让咱们赶紧想办法。”
“什么?”林炜顿时惊住,黄妍怎么能是案件的主要责任人?林炜虽不清楚“主要责任人”的确切法律含义,但单是“主要”二字,就足够严重了……
一阵紧急思忖,霎时林炜的脸上没了血色,他带着恐惧的神色瞪着万婷秋说:“黄妍她人都还没到案,怎么会这样定性?”
万婷秋也摇头说:“是啊,我也想不通。唐华没多说什么,只说其实许多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还说这案子本来就模糊,是非黑白早分不清楚。”
林炜猛地气愤道:“难道经侦真的不讲证据,不讲法理了?”话说完,他又马上沮丧,这些道理又能向谁说?
万婷秋也沉默了,两人互望了一阵,她才轻轻地将对视的目光移开,嗫嚅道:“也许,你怎么都想不到鑫誉公司是被谁举报的。”
被谁举报的重要吗?林炜的脑子被刚刚的消息搅得很乱。
林炜愁愁地锁起眉,垂着头,这一刻,他的心有些冷。没想到肖风他们还真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原以为自己不答应,他们就不敢对黄妍怎样。看来,这些人表面哄着自己,背后还是在暗暗地使坏。
鑫誉案发后,林炜曾认真地问过黄妍,在公司的日常运营中,有哪些客户没服务好。黄妍坚决地说,客户有情绪也很正常,不过,基本安抚妥当,情绪稳定。按说,民不告则官不究。这说法虽然有些侥幸的成分,可案发时,黄妍只是公司的一名行政主管。
就算以非法经营罪定性,黄妍也不可能会是案件的主要责任人啊!想了一阵,“梯子”二字渐渐清晰起来……是“梯子”,是赵江平想要的“梯子”,肯定是。林炜强忍住内心的波澜,缓缓地抬起头,以征询的目光再次面对万婷秋。
“怎么办?”不想,万婷秋第一次在林炜面前没了主意。
林炜惨笑。
万婷秋又说:“唐华还让我向你转达歉意,他说,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林炜这才恍然,怔怔地问:“你是说……鑫誉案是唐华举报的?”
万婷秋点头说:“有这可能,但他没明说。林炜,其实我知道唐华也难,他……”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林炜定定神,说:“算啦,鑫誉要是没踩红线,唐华他也举报不了。”
万婷秋也无奈,缓缓地点着头。
须臾后,她又重新将头埋进林炜的怀里。林炜随即轻轻地拥住她,下巴缓缓地摩挲着她那散发着淡淡馨香的秀发。良久,又听到万婷秋低低地叹了声:“你刚刚是不是想问我的脸怎么了?”
“嗯。”
“其实……算了。黄妍真让人妒忌,她怎么会有你这么疼她的老公!”
万婷秋没有明着说,但林炜也听明白了。听着心中没来由地一痛,跟着泛起酸。情这东西,往往甜蜜过后,更多的就只剩苦与涩了……他心疼万婷秋,却又痛恨自己。
万婷秋今晚的话,让林炜陷入沉思。
虽说鑫誉公司的事黄妍难辞其咎,可怎么算,也不应该将主要责任都算到黄妍的头上。林炜再想,眼下万婷秋没了主意,可身为黄妍丈夫的他绝不能跟着慌。至少,也该当着肖风或王东的面,毫不客气地揭开这层窗户纸,总不能这么稀里糊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4
世事真是难料。
林炜万万想不到,唐华居然会是令鑫誉案发的“始作俑者”,也想不到黄妍人没到案也能在公诉名单之列。更没想到的是,肖风、周强几人会在这节骨眼上,悄无声息地“逃”了。
为什么逃?逃到哪儿去?之前大伙儿还能坐下来静心静气地协商,到了这时,林炜也没了耐心。
第二天上午,林炜被王东的一个电话叫到逸祥茶会所。才坐下,王东就骂骂咧咧地朝林炜吐起苦水:“别看他们几个人模狗样,其实一个比一个怕死!”
谁不怕死?真说不怕的,都是些江湖话、大话、自我安慰的话。林炜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的茶,听完王东一顿牢骚,突然严肃地问:“案件听说刚刚定了调,马上就准备移送检察院?”
“你听谁说的?”王东哽了下,表情尽是诧异。
林炜淡淡一笑,眼睛只定定地望着王东。
“啊……是,没错。”王东目光闪了下道,“按案件处理的一般流程,肯定是会走到这一步的。”说完,他尴尬地笑笑。
“肯定?这么说,你们的钱都白花了?”
“不,不,怎么会白花?白花哪来的定调?现在赵江平也已明确答应刹车,刹车明白吗?就是不让宋木头继续挖了。”王东苦笑着,见林炜没接话,他继续道,“你放心,我王东不是肖风,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放任不管。唉,都怪宋木头,东挖西挖挖出那么多的涉案金额,谁能兜得住?不过幸好,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这是在搪塞!林炜沉默了一阵,心里压着的气就冒了出来,不过语气却尽量保持着平静,说:“那为什么把黄妍列入公诉名单?”
“没有,绝对没有。”王东有些吃惊,脸色也不自然,跟着又问,“谁跟你这样胡说八道?”
林炜只淡淡地回道:“谁说的并不重要。王东,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这时,王东的脸忽地换了种颜色,换成猪肝一样的赭红,仿佛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半天,他泄了气地叫道:“我说林炜,肖风不相信我,你可不要也这样。这一个月来,我王东前前后后的努力,你不能说都没看到吧?”
听到这儿,林炜的心才真正一沉,眼前王东在虚张声势答非所问,但他的举动已证实了万婷秋消息的可靠。怎么办?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冲王东大发一通火,或大干一架?当然不能,只能冷静!
冷静后,林炜脸上挂着笑,缓缓道:“没有最好。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愿意看到大家彼此间相互拆台,最后弄得不可收拾。”话虽如此,其实林炜自己也清楚,这话的分量有些轻,也苍白。
“对,是这个理。”王东吞吐了一阵,又神秘地笑道,“放心啦,就是到了检察院,事情也坏不到哪儿去。检察院那头还有我的一位老战友呢!”说着,还拍了下林炜的肩膀。
林炜这才问:“你今天叫我过来,具体什么事?”
王东听了,脸慢慢地变青,没好气地嘟囔道:“什么事?还是钱的事。”
“钱?”
“是啊!”王东才点头忽又骂了起来,“他妈的肖风,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没那么严重吧?”林炜笑着问,“难道肖风不愿意花钱?”
王东咬着牙说:“那倒不是,只是花得涩,更花得不相信。”
林炜不知道鑫誉股东当中发生了什么,或是王东和肖风几人出现了什么矛盾。不过,该花的钱一定要花,特别是赵江平那边的钱。
谈到赵江平,王东恨恨道:“今天找你来,为的就是这事。”
林炜有些诧异,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东苦笑道:“遵照肖风的‘指示’,这次给老赵送钱,必须是你陪我去。”
“我陪?”林炜呵呵一笑,故意调侃道,“陪不陪很重要吗?他肖风不会以为你为了这么点钱,就拿着‘跑路’吧?”
“是啊!”王东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忿忿不平道,“肖风他既然不信任,为什么还叫我做事?”
林炜并不想掺和这些琐事,更不想过多地评论王东与肖风之间的是非恩怨。他眼下最揪心的还是黄妍被提起公诉的事。按司法实践,一旦被提起公诉,只有极少数人获无罪释放。所以,林炜不能不捏着一把汗。
然而,对于黄妍的问题,王东仍闪烁其词。
一时间,林炜看上去虽然外表平静淡定,但他的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又聊了不到5分钟,林炜就匆匆地离开了逸祥茶会所。
出来后,林炜就掏出手机,打给万婷秋。万婷秋没接。
林炜没多想,马上开着车一个人去了韩轩良的办公室。去的时候,林炜还拎上一盒本要送给工程甲方的高档茶叶。
韩轩良刚好在办公室。
他看到林炜没有预约就径自找来,有些诧异,再看到林炜拎着礼盒上门,有点不高兴地说:“你这是干吗?”
林炜讪讪地解释道:“这茶呢,算我寄您这儿,有时间过来喝上两杯,顺便向您讨教些法律的问题。如今做事,没点这方面的知识还真不行。”
听林炜这么客套,韩轩良摆手呵呵一笑道:“讨教不敢当。咦,今天婷秋怎么没有一块来?”
林炜听着,脸上一阵暗红,讷讷道:“也许她忙,没联系上!”
“哦,呵呵,不碍事。你肯定是有事找我,说吧,什么事?”
林炜见韩轩良直接切入正题,就不再寒暄,当即将鑫誉案的近况一一向他说了一遍。说完,林炜疑惑地问:“他们把黄妍列入主要责任人,可有法律依据?”
韩轩良没有马上回答,等泡好茶又分好,才思忖了片刻道:“按理说当然不该这样。若非要从责任人的角度分析,黄妍充其量是个次要责任人。在非法经营中,甚至都可以做到不诉。不过……”韩轩良瞟了眼林炜,又道,“眼下这些情况都只是猜测或听说,而且,案卷不还没送交检察院吗?”
林炜有些着急,说:“移送检察院后,来得及吗?”
韩轩良笑笑说:“倒不是来得及或来不及的事。我是在想,如今鑫誉公司的财务没到案,老板也没出现,经侦真要那样做,那么支撑的依据是什么?”
是啊,这才是关键。可每次从肖风或王东的嘴里听到的,都是些讳莫如深的内容,林炜也糊涂,想着又问:“听说赵江平要什么台阶下,黄妍这次会不会是被他们做成台阶了?”
韩轩良缓缓地点头:“嗯,当然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