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城门!否则,让你们鸡犬不留!”
“……”
戴坤听了,便喊着说:“弟兄们,你们别听他们的!这个鲁周就是投靠赵尔丰的走狗!难道你们忘记了吗?是他们与你们同志军作对,还杀了不少你们的弟兄啊!可是,我们少城的戈什哈,哪一个出来和你们作过战,杀过你们呢?而且,少城里也只有火药和枪械,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可能很多人也晓得,少城有不少戈什哈,同大家一样穷,不然,我们也不会开辟劝业场和少城公园了!大家不要信他们呀,都回去吧!”
人群纷纷议论起来,也犹豫起来,其中,确也有不少人熟悉少城的情况,都认为戴坤说得有道理,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这时,鲁周喊叫起来:“你们别听他的!哼!戴坤,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你说少城没有金银珠宝,你敢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搜吗?”
于是,人群听了他的煽动,又再次骚动起来:“是啊,如果没有,为什么不敢开城?”
“听见没有!”鲁周把刀一横,用了力,立即,有血从玉姗脖子上渗出来,“马上开城!再不开城,我就一刀宰了她!”
玉姗只觉得一阵疼痛钻心,便惨叫一声,额头上冷汗直冒,并且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正在这时,钰格格不知从什么地方骑着马疾驰而至,她手中挥着一条长鞭,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挥动手中鞭子,啪啪啪地打得鲁周和他的手下人仰马翻,人们纷纷躲闪不迭。鲁周也愣了,还没回过神来,钰格格的鞭子一挥,鞭梢便缠住了他手中的钢刀,手一挥,钢刀便飞出去老远。钰格格来到玉姗身边,飞身下马,双腿一个凌空并踢,把鲁周踢得跌出去老远。钰格格站定,还没待玉姗回过神来,一下子把她抱上马,对她喊了一声:“快去小桥镇找公孙树来解围!”然后,猛击那马一鞭,马立即窜了出去,一霎间便冲出了人群。
玉姗回过身来,眼泪打湿了她的面庞,她不由得带着感激,带着辛酸,带着焦急,带着忧虑,喊了一声:“钰格格——”
“快去呀!——”钰格格一边拿鞭子挥舞着,抽打着扑上来的鲁周和他的几个同伙,一边对玉姗喊着,“少城的安危就在你身上了!你快去!你快去呀!——”
玉姗含泪喊了一声:“钰格格,你多珍重啊——”便立即策马疾驰而去,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远处。
钰格格则不顾一切地,拼命地与鲁周和他的几个同伙搏斗着,她最擅长的就是长鞭,这是杜三爷特意传授她的绝技,一条长鞭在她手上,被她舞得刷刷生风,而且手动鞭起处,鞭梢便像一条长蛇一般灵动而有力,使鲁周等人防不胜防,手上,身上,脸上都着了几处,火辣辣地痛不说,还涌出了斑斑血迹。钰格格打得兴起,一边打,一边骂:“抽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抽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让你们看看,我钰格格是不好惹的!我们满人也是不好惹的!你们还想要金银珠宝!你们也配!……”
然而,钰格格只图一时痛快,但她的话,激起了更多人的不满,于是,众人便起哄着,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钰格格。
眼见得钰格格愈来愈不支,戴坤等人焦虑万分,宫炎要放箭,戴坤怕伤了更多的人,拦住不许,戴勒气得眼里冒出火来,要打开城门冲出去与鲁周他们拼了,好不容易才被戴坤和佳尔谟夫人、花燕云劝住。也就在这时,钰格格终于体力不支,鞭子被鲁周抓住,用力夺了过去,几乎与此同时,十几把刀同时从半空中劈下,钰格格惨叫一声,扑地跌倒了。
临咽气前,她向少城爬了几步,举起手,抬起血泪模糊的脸向城上喊:“你们,你们,千万要坚、坚持住,不能开、开城门啊!……”
说罢,便头向下一埋,咽了气。
鲁周等人还想冲过去,被戴坤下令用箭射住了。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入夜了,成都城内,还到处响着枪声、人声,熊熊的火光从城内四处升起,映红了半边天空,整个成都在战栗、哭泣、流血,秋风带着血腥,把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送得很远很远,星星在浓重的云层中时隐时现,时光如飘浮悬坠的蛛网,死死地罩住流血的城市上空,把人们的伤痛深深地印进他们的记忆。火光中,不时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偶尔,也可以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就像生命在洞穿黑暗后,一瓣一瓣飘零一般,很快,就沉入了黑暗。夜更深了,僵持的双方似乎都感到了疲倦,不少人围着火堆睡着了,只有戴勒,他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城头,俯身望着城下钰格格的躯体。许多往事便像流水一样掠过眼前,不知何故,他感到一阵阵辛酸和歉疚,觉得自己对不起钰格格,自己欠她很多很多。对于这个曾非常刁蛮、任性的小师妹,自己平时太绝情了吧,不然,她也不会离他而去啊!而今,她为了少城,为了少城两万多满蒙百姓,不惜牺牲自己,救出了玉姗,还让玉姗去送信,自己却一直对她不好,直到她临死,也没有来得及向她说一句道歉的话……想到这里,他心一酸,眼泪也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不由得喃喃地说:“钰格格,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我多么希望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啊!钰格格,原谅我吧,啊?你能听见吗?你听见了吗?……”
这时,花燕云走到他身边,掏出一条手帕,递给他说:“戴勒,你也不用太伤心!其实,钰格格并不恨你,我知道,她曾经对你不好,但那都是因为她深深地爱着你啊,如果不是因为玉姗,我想,你也许会爱她,是吗?如果是这样,如果你能对她说一声钰格格,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她的灵魂就可以得到安息了……”
说着说着,花燕云眼里,也盈满了泪水。
可是,戴勒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口,他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说出违心的话。
“哎,算了吧,”花燕云也不想勉强他,终于说,“我那苦命的妹妹,你就认命了吧。”
“可是,”戴勒说,“罗纶不是很喜欢她,一直深深地爱着她吗?”
“你们这些男人啊,”花燕云说,“你们哪里真正懂得女人噢!”
戴勒听了,便深深地向城下的钰格格鞠了一躬,说:“钰格格,你就原谅我吧——”
“好啦,你也别太在意,”花燕云终于说,“不管怎么说,钰格格已经死了,都过去啦。”
“我一定要杀了鲁周,”戴勒说,“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这时,从成都远处的方向,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不断地有几处火光冲天而起,人声、喊声又嘈杂起来,而且,不断地有人向少城拥过来,汇聚到围城的人群中。这些人,手里拿着抢来的东西,又喊又叫,鼓动着,骚动着,于是,少城的形势,又再度紧张起来了。直到戴坤不得不下令放箭,并且象征性地向空中开了一炮,人们才又散开。如此一批一批地赶人,一会儿来,一会儿去,直到夜深了,才渐渐趋于平息。
此刻,玉姗为了摆脱大路上的人群和乱兵,被迫把马驱进原野,竟然迷了路,不久,她闯到了一片河滩上的高粱地里。这时,夜更深了,带着寒意的秋风,吹过滑翔着露珠的高粱叶,发出哗哗的响声,河面上,泛着水汽,波光粼粼的水面,显得平缓而浩阔。星星在深黛色的夜空中闪烁着,草丛中,水边,不知什么水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叫声,辽阔的川西平原仿佛沉睡了一般,只有蝙蝠无声地撞破夜暗,像幽灵一样飞来飞去。玉姗下了马,牵着马在水草中走着,辨不清东南西北,就像一个梦游者似的在黑暗中盲目地、跌跌撞撞地走着,心里十分焦虑。想到危急中的少城,想到舍身救自己的钰格格,她的心都要碎了,终于哭出声来。
尽管如此,她却不敢停下步伐,牵着马,一边走,一边感到害怕,终于,她不顾一切地喊起来:“有人吗?有人吗?喂,喂,有人吗?——”
她的声音嘶哑着,带着哭声和颤抖,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是什么人在那儿哭喊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近处响起来,把她吓了一跳,紧接着,一个老人拨开芦苇,从窝棚里走出来,看见了她,“喂,姑娘,是你在喊吗?”
玉姗见了老人,不知何故,眼泪更加止不住哗哗地流下来。她忙告诉了老人她要去的地方和少城的危急,老人听了,说:“其实你已经快到了,喏,转过那个河湾向右,就会看见一座桥,桥后便是小桥镇,你快去吧。”
玉姗向老人道谢后,便翻身上马,飞快地向前跑去。
当她骑着马冲进小桥镇时,倒真把公孙树和他的敢死队的弟兄们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是玉姗后,他才忙迎上去,拉住马缰,说:“玉姗!怎么是你?你怎么这么晚了一个人来了?”
“快!快!”玉姗说,“鲁,鲁周,还有,兵,兵变,少城被,被包,包围了!快,快去救,救少城!”
玉姗说完,由于又累又饿又惊恐过度,一下子昏了过去,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公孙树赶紧一把把她接住了。
原来,公孙树和他的弟兄们在雅安取胜后,就奉大汉军政府之命赶回成都休整,没想到,他们不愿进城扰民,城里却发生了兵变。公孙树连忙叫醒了敢死队的弟兄们,安顿好玉姗,便连夜向成都赶去。
此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了,天空中,正流出血一样的黎明。而尹昌衡已赴凤凰山军营召集前往成都平叛的六十三标标统周骏、管带守、学皋等人,正率领军队,行进在前往成都的路上了。
不久,成都城里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和映红了半边天空的火光便映入了他们的眼帘。